第2章 巨魔和巨龍

「阿婆，如果澤姆拉貢做了這麼多大事，為什麼沒有人為他歌唱呢？」

男孩的聲音很輕，雪花在他的發梢間融化。

「孩子，這位神靈無處不在，他是高山，也是峽谷，他是平原，也是丘陵，他就是大地本身。」

老祖母的右手摩挲著脖頸上掛著的一顆火紅色的珠子，那是她的老祖母留下來的遺物，

「我們腳下的土地支撐著我們，一年又一年，可是又有多少人會去歌頌大地呢？你要明白，不是只有被稱頌的人才偉大。正好，我還知道一個故事。」

巨魔是一種醜陋而野蠻的生物，弗雷爾卓德的每個人都知道。但是曾經卻有一個叫做伊儂塔瓦的、整個世界最英俊的巨魔。

據說，他的雙眼比天上的星辰更加明亮，他的鼻樑比嚎哭深淵的大橋更加挺直，哪怕是以相貌聞名的渡鴉部落的男人，在他面前也會自慚形穢。不僅如此，他還是全世界最強壯的巨魔——要知道，那個年代的巨魔可不像如今這般瘦弱。

「可是阿婆，現在的巨魔也很強壯啊，我聽說他們比門還高，手臂有一個成年人那麼粗！」

男孩疑惑地問道，部落里的戰士們總會在不經意間提起這種殘暴的生物，而即使是他們中最強大的一個，也不敢說自己能夠單槍匹馬乾掉一個巨魔。

「哈哈哈，你聽說的沒錯，可是和他們的祖先比起來，現在的這些巨魔簡直就像剛出生的小雞仔一樣弱不禁風。那個時代的巨魔，或者按照我們當今所用的稱呼——古魔們，哪怕是其中最小的一個，也足足有一顆松樹那麼高！」

男孩看了一眼遠處那棵映照著火光的松樹，不禁在腦海里幻想出了一頭比松樹還要高大的可怖野獸。他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下意識地將身上的獸皮裹得更緊了些。

「而就是在那樣一群古魔中，伊儂塔瓦也是最為高大強壯的一個。傳說他至少有三顆松樹那麼高，身上的肌肉比鋼鐵還要堅硬。他的雙臂能夠扛起一座山峰，他的拳頭能夠擊碎岩石。伊儂塔瓦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最強大的生物了，當然，他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如此認為，他所在部落的薩滿——一個頭頂只堪堪能達到伊儂塔瓦膝蓋的醜陋的老巨魔就是其中之一。

那是一個無雪的下午，這位老薩滿灰白的雙眸緊盯著陰雲密布的天空，一串晦澀而又急促的詞語從他斷掉的獠牙中擠出，面對著有史以來最高大最強壯的巨魔，他給出了一個短暫而又沉重的預言。

『在你的前半生，勝利與榮耀將與你相伴，敵人的鮮血就是贈與你的美酒，敵人的骨頭就是對你的稱讚，你將所向披靡，戰勝一切你所遇見的對手。但是你終將迎來一場可怕的失敗，它將讓你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渺小，也將會教會你什麼是真正的強大。」

聽到這個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不祥詛咒的預言，伊儂塔瓦憤怒地用自己的拳頭敲碎了老薩滿的頭顱。

『我是最英俊的巨魔！也是最強壯的巨魔！同時，我還是最偉大的巨魔！』

於是他一邊大吼著，一邊用他那比最粗壯的樹木還要粗上一倍的雙腿跨過了整個弗雷爾卓德。他要用自己的雙拳去擊垮這個可笑的預言。

一路上，伊儂塔瓦戰勝了每一個他遇到的巨魔酋長，也擊敗了每一個部落的戰母，哪怕是發狂的雪人，在他的拳頭下也顯得脆弱不堪。並且，他從未遇見過比自己更加巨大的生物，

即便是居瓦斯克野豬或者是厄努克野牛，在他面前也像是一隻可愛的小野兔一般。

『我是巨魔國王！沒有人比我更強大！』

在打碎了最後一個巨魔酋長的骨頭之後，伊儂塔瓦十分肯定地對自己說。

不過，他還記得，就像每一個生活在弗雷爾卓德的生物都應該記得的那樣，這片土地上還有幾個最偉大的存在，他們已很久未在塵世間露面，但誰也不會將他們忘記。

於是，伊儂塔瓦下了決定。

『獸靈們很強大！但是，我，最最偉大的巨魔國王，比他們更強大！』

就這樣，巨魔踏上了挑戰神靈的道路。

他第一個前去挑戰的，是傳說中的冰晶鳳凰，艾維尼亞。

他再次邁動雙腿，跨過了凍結的湖泊，越過了古老的冰崖，終於，在翻過一整座從未融化過的冰山後，伊儂塔瓦來到了那個傳說中居住著艾維尼亞的山谷。

可令伊儂塔瓦失望的是，他並沒能找到這位神靈本身，不管是那據說由臻冰凝結而成的雙翼，還是能夠刺破風暴的鳴啼，他都未曾遇見。

他唯一看見的，只有一顆巨大的，不知是誰留下的由冰晶雕刻而成的鳥蛋，和周圍散落一地的臻冰碎片。

當然，這位英俊的巨魔並未意識到他看見的到底是什麼。

『看來，艾尼維亞知道我要來挑戰她，於是便提前躲起來了！很好！』

伊儂塔瓦十分滿意地對自己說道，從未受挫的自信心使得他看起來更大了。他再次動身，那雙宛如船舶一樣的巨足在冰川上留下一個個可怕的腳印，

他為自己選擇的下一個挑戰對象，是所有獸靈中最為殘暴的一個，也很有可能，是最為強大的一個。

在擊敗了數十個前來阻攔他的熊人之後，伊儂塔瓦來到了那位風暴之神的居所。

那是一片隱匿在冰雪之後的山川，終年不化的積雪中散布著信仰獸靈的熊人們的部族。

和我們一樣，這位巨魔也曾聽聞滾雷風暴的傳說，所以他用雙拳使勁捶打著自己的胸膛，發出宛如戰鼓一般的轟鳴聲。

可很不巧的是，這位喜愛戰鬥的熊靈卻並不在家，就在不久前，他響應了自己信徒的呼喚，去幫助他們贏下一場戰爭。

見自己的挑戰遲遲未能得到響應，伊儂塔瓦憤怒地朝著天空大吼：

「出來！沃利貝爾！和我戰鬥！」

遠在弗雷爾卓德另一端的風暴之神當然不會聽見他的吼聲，可是四周的群山卻聽見了。

積雪回應了伊儂塔瓦的怒吼，一場可怕的雪崩開始了。

厚重的冰雪從山巔呼嘯著向下衝鋒，覆蓋了一切膽敢阻攔在它們面前的事物，就連那些狂暴的熊人族，在這場雪崩面前也像是小孩子手中的玩具一般脆弱。

待到雪崩結束后，山間重新歸於寂靜，所有的一切都已被大自然的偉力無情地摧毀，伊儂塔瓦也不例外。

不過，雖然他那宛如小山般的身軀沒能給他正面對抗天災的力量，但卻讓他至少不至於因此喪命。

這位巨魔在雪地下被埋葬了整整一個月，直到初春的到來使得冰雪變得不再那麼厚重之後，他方才能夠從其中脫身。

儘管長達數十天的掩埋讓他變得無比虛弱，他的心情卻愈發地高昂，畢竟，就連那位傳說中的風暴之神、戰爭之神，沃利貝爾也不敢響應他的挑戰，而是選擇了引發雪崩來趕走他。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於是他愈發地肯定，那個預言不過是一個老巨魔的糊塗話，而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強大的生物。

但是，他的旅途還沒有走完，這片土地上還剩下一位神明等著他去挑戰。

在吃了一頭猛獁，兩頭厄努克，三頭居瓦斯克野豬和四隻猶卡爾後，伊儂塔瓦來到了熔鑄之神的門前。

就像所有傳奇故事裡講述的那樣，這位名為奧恩的神靈居住在一座他自己打造的火山裡，不過這位巨魔可不在乎這些，他用藍色的拳頭粗魯地敲打著爐鄉的大門，想要挑戰這位羊靈。

不過，如果你還記得關於布隆的那扇盾牌的故事，你就會知道，自從被醜八怪瓜布拉克欺騙之後，這位偉大的工匠就打定主意，再也不想看見任何一個巨魔了，哪怕伊儂塔瓦長得一點也不像巨魔。

於是他開始試著用蠻力打開這扇厚重的大門，當那些膽小的巨魔酋長不敢接受他的挑戰時，他就會這麼做，從來沒有哪一扇門能夠擋住他的力量。不過這一次，他屢試不爽的法子註定要失敗了。就像那個瓜布拉克的寶庫一樣，奧恩給自己的家也打造了一扇堅不可摧的大門，除了他自己，沒人能夠打開。

伊儂塔瓦與這扇大門的角力持續了三天三夜，最後，他認為這是一場平局。

「你是一張強壯的門！」

伊儂塔瓦不情願地承認，

「奧恩是一個聰明的神，把自己藏在這樣一扇門的後面。可我還是最強大的生物，因為你只是一扇門。」

就這樣，這位英俊的巨魔戰勝了弗雷爾卓德最偉大的三位獸靈，即使除了他自己以外沒有人會承認。

在連續三次戰勝神靈之後，伊儂塔瓦認為自己已經擊垮了那個虛偽的預言，便決定回到家鄉，成為最最偉大的巨魔國王。

他的旅途無比順利，就像預言的前半段一樣，他曾戰勝的那些部落為他獻上了美酒，紛紛稱讚他為偉大的巨魔國王。

不過，就在回到家鄉的前一天，他遇到了一些困難——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風雪籠罩了整個弗雷爾卓德，湖水被冰封，樹木被吹倒，就連那些小山，也消失在了可怕的暴雪中。

即便是伊儂塔瓦，也無法在這樣的天氣中繼續趕路，於是他準備尋找一個能夠棲身的洞穴。

就在他即將徹底地迷失在這場掩蓋了一切的大雪中時，他幸運地找到了一個能夠暫時容身的山谷。

那是兩座連在一起的高山，偉岸的山體恰好擋住了從其後方吹來的風雪，於是他迫不及待地走進了這座山谷，靠在其中一座山上，度過了一個漫長的雪夜。

可是等第二天雪停后，伊儂塔瓦醒來卻發現，自己竟躺在雪地上，而那兩座大山，不知何時卻不見了蹤影。

他驚訝地環顧四周，在自己身後的遠方找到了它們。可還沒等他搞明白到底是自己遠離了大山還是大山遠離了自己，他便看見，那兩座山峰居然動了起來，也就是這時他方才發現，那根本就不是什麼大山，而是兩根巨爪！

巨魔驚恐地抬起頭，卻發現自己連看清楚眼前事物的全貌都做不到，光是那一隻巨大的龍爪，便幾乎佔據他的全部視野，而龍爪之後的身軀更是拔地參天，甚至比那些亘古屹立在弗雷爾卓德北方的群山還要更加雄偉。而隨著那一雙和大地一樣厚重的雙翼開始扇動，就連天上的雲層也被其掛起的大風吹散，明媚的陽光照在了他們身上。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自那一天以後，回到部落的伊儂塔瓦再也沒有誇讚過自己，人們也再沒能聽到關於他的新的傳說。

「那個巨魔遇到的是澤姆拉貢嗎？」

男孩在腦海中回味著這個故事，向老祖母問道，儘管他心裡已經知道它的答案。

「誰知道呢？」

老祖母沒有回答，只是露出一個微笑，

「這片土地上還有太多的偉大存在，不管世人是否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