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有容乃大
景文皓坐定后客氣寒暄了幾句，又認真環視了這個前廳，寒酸、簡陋，沒有一樣像樣的物件和擺設，但簡潔中透著溫馨。
門外的院落也很別緻，看那些錯落有致的花架，便好似感受那即將冒芽的勃勃生機。
此時，佩暖端上了一份麻辣豬蹄，瞬間撲鼻的香味就吸引了景文皓的目光，「文皓公子，請品嘗。」
好奇是一回事，真正面對這實際「不堪之物」又是另一回事，初次直面這麼粗鄙的食物，景文皓還是有些心理障礙，他不敢靠近，食這種東西確實有損身份，跟自己所接觸的飲食文化也相悖，只是這奇香陣陣撲鼻，看著桌上的豬蹄，景文皓情不自禁地咂咂嘴，手不自覺地搔搔臉頰，「色澤紅潤、香氣撲鼻，看著非同凡響，我……我就不吃了，還是姨娘自己慢慢享用吧。」
「文皓公子莫不是瞧不上這下等食物吧！」，康佳笑笑，徑直戳破了景文皓的窘困。
景文皓有些尷尬，但也不想隱瞞自己的食物觀，「姨娘多慮了，沒有鄙視的意思。文皓本想嘗試，卻想起夫子的教誨，實在跟文皓所學的相悖，才讓文皓遲疑了。」
「哦？那我倒是有興趣聽一聽嘍！」，對於尤愛美食的康佳，能聽到對飲食文化的見解那可是一番大事。
「七姨娘見笑了，我師從大學士郭維章，郭夫子不僅知識淵博見多識廣，還是遠近聞名的美食家，他去過很多地方、品嘗過很多美食，對於飲食文化的理解無人能及。夫子曾經教誨我，『精』、『美』、『情』、『禮』，才是飲食文化的基本內涵。『精』與『美』側重於食物的形象和品質，而『情』與『禮』則側重於食物的心態、習俗和社會功能，他們相互依存。唯其『精』，才能體現『美』，唯其『美』才能激發『情』，而唯有『情』，才能符合風尚的「禮」。四者環環相生、完美統一，才是值得人品味和追崇的美食。」
先恭維賞識一番，但本意還是要拒絕，正如他所接受的飲食文化，這道豬蹄於「情」於「禮」都不合適，康佳很理解景文皓的心思，未有勉強，她起身，在這個簡陋的前廳轉了又轉，心酸往事湧上心頭，情緒有點低落，「無論多簡單的食物都有自己的魂魄，無論多高貴的美味無外乎人間五味。食材沒有貴賤之分，當然，還有人。那些精雕細琢后被端上享用的美食，從擺盤到餐桌禮儀，與其說他們在享用美食還不如說他們在演戲，那不是在品味，那只是在展示他們高傲和尊貴的身份。對於我來說，食物是經歷、是記憶、是感情，很多時候飢餓與不知名的恐懼，會使日子顯得疲憊而漫長，守著這冰冷的院落，感慨人世莽莽，看不見來路。而這些食物，使我面對生活的一次又一次真相，它們是我的鎧甲，給我足夠的安慰。」
康佳娓娓道來自己的食物觀，又像是在講述自己的悲慘境遇，隨即慢慢地坐到了桌旁，「文皓公子，王爺讓你跟隨郭夫子求學，是寄希望你日後能為國盡忠、為民請命。大海之所以澎湃是因為能容納下無數涓涓溪流，你若想成為國之棟樑，勢必要多面涉獵知識，要包容他人，無論是與君子的『和而不同』還是與小人的『同而不合』都需要你修鍊『有容乃大』的心性，如今，你未肯嘗試就輕下判斷，小小的豬蹄都容不下，日後心裡又怎會納下這大千世界？」
康佳一番話讓景文皓很震撼，食物不是身份的彰顯，是經歷？是感情？而萬物皆無貴賤？看著面前的康佳真誠而友善地遞過來一塊豬蹄，景文皓咽下內心的噁心，努力嘗試一下「有容乃大」的味道，卻不想竟是如此絕妙，入口即化的鮮嫩、飽滿的湯汁兒、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和原始撕扯的口感搭配起來，在景文皓的各個感官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爆炸」，這「爆炸」，不停的刺激著味蕾，實在難以抗拒，讓人吃了還想吃，嘴裡那塊沒啃完，就忍不住想再拿一塊，就這樣一盤麻辣豬蹄都被景文皓都吃光了。
「七姨娘，我——」望著面前的空盤，意猶未盡的景文皓有些尷尬，自知是讀書人，可面對美食連最基本的節制禮節都沒顧得上，吃相尬人，他有點不好意思，妄他前幾分鐘前還大談特談食物的「精美清禮」。
看著景文皓的窘迫，康佳笑意盈盈地喚來佩暖耳語一番，不一會兒，佩暖便拎來一個食盒。
「文皓公子，這是一份麻辣豬蹄，我剛讓丫鬟溫熱了一下，帶於你母親，口感正合時宜，另外，我還配了四份爽口小冷盤，吃起來不至於太過油膩。剛蒸的白饃我最為喜歡，很感謝你母親對我的關懷，過幾日我便親自去拜謝。」
「七姨娘，文皓本想禮貌地拒絕，但是你這豬蹄真是太美味了，我希望帶回去讓母親和小妹嘗上一嘗，正如郭夫子常說的，上好美食，至味清歡，哪怕一口，僅一口，也不枉此生了！」
「豬蹄雖然美味，但是太過油膩，怕是孩童腸胃不適，」聽說文皓要帶給小孩子品嘗，康佳好似想到了什麼，轉身快步走向了小廚房，不一會兒親自端來一個瓷碗，」這個是新鮮的杏仁汁水做的小甜品——杏仁乳酪，小女孩應該會喜歡，一同帶回去給你小妹嘗嘗。」
景文皓接過這個新鮮的東西，這個瓷碗太過簡陋，但所盛的瓷白軟糯的糕品浸著杏仁的清香，上面嵌了兩枚梅子蜜餞，在陽光下糕餅晶瑩剔透，色澤誘人。跟隨父王和夫子出席過幾次有規模的盛宴，單這一份精緻的小點，別說京城大戶，就是宮裡的御膳房也未必做得出。
景文皓心裡頗為感慨，都說這個七姨娘生活窘迫，經常偷食一些下三濫的食材，可今日所見，真正懂得美食，品味生活的人，在這個王府里，怕是非七姨娘莫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