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第6章 第6章

這個話頭很好。

溫宣魚心裡一動,撿起話來道:「說起老家來,我還沒有去過金陵呢。舅舅,你知道嗎,我昨晚做夢好像夢見祖母了,說她住的地方很濕,都生了痱子,好生難受。」

莫朗聞言搖頭道:「你與你祖母從未謀面,休得胡說。」

雖然未謀面,但她是知道的。

前世溫宣魚曾經在金陵短暫停留過,那時候世子萬淼去江南,將她一併帶上,那是她唯一一次出遠門,在船上吐得一塌糊塗。有一天,她懨懨被萬淼捉起,讓她上了馬,她坐在他馬鞍前面一小塊地方,斗篷擋住他不安分的手,左右行人側目而視,她只覺難堪,根本無心看左右的風景。

等縱馬過了兩處淺水小道再回去,萬淼跳下馬牽她下了馬,溫宣魚面色微紅,眼裡第一次流露出毫無掩飾的怨憤。這是她母家母族所在故地,而他,竟如此連最後一絲尊嚴也不肯留給她。

萬淼似乎很樂意看見她和平時截然不同的神情:「我以為你當高興,剛剛那地聽說是你祖母墳塋故地。只可惜,運河起,水漫——」

……

溫宣魚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那些記憶。

她一雙水靈靈而又天真的眸子看著舅舅,說:「不是的。夢裡祖母說,河水漲了,淹了老屋,說她屋前兩株柏樹都快溺死了。」

聽見溫宣魚這麼一說,莫朗果然神色微變,母親的墳的確位置不高,前年老家來信說震征勞役擴建水道,而墳前過世時那兩棵柏樹還是他親自種下的,這樣的細節連陳氏都不知道,阿魚從未去過,自然不會知曉。

所以這個夢難道真的是——

但現在臨近秋收,這一大攤子實在走不開人。他有些為難地沉吟著,陳氏見狀在丈夫胳膊上按了一下,道:「莫慌,過兩日我先去廟裡求一求,看看菩薩怎麼說。」

莫朗嗯了一聲:「那我給族兄去一封信,勞他先照看。」

溫宣魚也沒有想這事能一蹴而就,現在這個說法只是給他們心裡先埋下一顆回去的種子。

一晚上,舅舅舅母都在房間里喁喁私語,不知道說了多久。

小黑狗搖晃著鑽進房間,擠到了溫宣魚的鞋子上,打起盹來。

接下來的日子溫宣魚不知為何都沒有見到孟沛。她照舊送了小莫遠去孟家,等舅舅巡整完田間活計再去接回來。

只是現在姐弟倆後面多了個渾身漆黑的小跟班,溫宣魚給小黑狗取名叫糰子。

肥嘟嘟的一團,倒是可愛。

如今等在門口的換成了孟家管家,見了她就遠遠地客客氣氣喊一聲莫姑娘好,知禮得很。

孟沛雖不在,小莫遠卻是三句話都離不得孟沛,生怕別人不記得似的,季澤哥哥射箭多厲害啦,季澤哥哥多好啊送的茉莉花環多新鮮啊,季澤哥哥認識很多字啊,季澤哥哥說話連孟夫子都反駁不了啦,所有人都聽季澤哥哥的話啦。

溫宣魚聽弟弟話這樣多,不由提醒道:「遠哥兒,我們家的事情可不能什麼都向孟夫子和你的……季澤哥哥說。」

莫遠一派老道:「放心吧,阿姐,說咱家的事情又沒有獎勵。我就只說過咱家蚊子多,不說人。」就這還是季澤哥哥問的,問為什麼阿姐臉上有兩個紅點。

溫宣魚捏了捏弟弟的鼻尖:「小懶鬼,那今天咱們早點出去,路上采一些艾草蒿草,回頭曬好做些火繩。」

小莫遠聞言得意地說:「阿姐,阿姐,你不用去采艾草,季澤哥哥說了有一種新的香要從京都那邊送來,驅蚊可好呢。」

溫宣魚搖頭:「再好的香也要花錢。可不能問別人伸手要。」

小莫遠滴溜溜轉眼睛:「那要是非要給我呢。」

溫宣魚搖頭道:「也不能要。」

過了一會,溫宣魚突然回過神來,問弟弟:「什麼叫『說咱家的事情沒有獎勵』?」

說漏嘴的小莫遠啊了一聲跑掉了。

晌午,舅母叫了一個鄰村的祝由娘子來家裡教著打新繩結,那娘子看著溫宣魚就移不開眼睛,一會看一下。

溫宣魚偶爾聽得幾句「你這個姑娘看起來不尋常」「生得好白」之類的話。她從小就白,便是日頭曬得狠了,一個冬天又白了回來。

舅母見溫宣魚在旁邊,那娘子說話藏著不能直言,便打發溫宣魚去沈瓷家裡借火繩玩耍。溫宣魚正不喜歡那娘子直刮刮的目光,亂世敬鬼神,鄉下尤其是。

一進鄰家門就看見沈瓷苦著臉在一堆乾枯的蔥里搗鼓,一問才知是她那節儉的阿嬤從孟家旁邊撿的。

「也不知道你那孟哥哥家怎麼回事,先預定了,竟又一口氣買了這麼多蔥,現在扔了,我阿嬤給撿回來,讓我摘。」

溫宣魚想起那日孟沛和她出門買東西的事情,難道那日是他……故意找的借口想送她才會買多了……這個念頭一出,她立刻搖頭,不,不可能,孟沛可不是會屈尊浪費時間去做這些無聊事情的人。

只是心裡仍然悄悄起了一道波瀾。

沈瓷渾然不知,看著手裡的剩菜,只覺熱得毛躁:「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家都說孟家是個破落戶,家裡就一個小公子是起不來了,但你看看人家這一出手。哎,阿魚,我真是羨慕你。你都不知道,我阿娘他們給我相看的人家,真是氣死人。是隔壁下溪村的一個莊戶,家裡有一個親戚在京都一個宅子里當管家,替那親戚置辦了百來畝地管著便覺得自己也是大戶了,真是屎殼郎掉蒜臼子——裝蒜。就這樣的,竟然還嫌我黑,你說我要是嫁給這樣的假把式,不得天天做這樣的活,我不要。」

她一邊說一邊用帕子小心擦臉上的汗,免得蹭掉上面的粉:「這天太熱了,可容易中暑。阿魚,你知道嗎?我聽說那些有錢的大戶,會在廳堂里挖一口深井留個送風口子,就是流火的夏天也涼快著。還有的在家裡的亭子上引進山泉水,在裡面坐著,吃著涼瓜,可舒服呢。你說咱們什麼時候也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呢?」

溫宣魚坐在小杌子上幫她清理蔥皮,心神有些恍惚,夏末的太陽曬在身上,有些熱辣辣,沈瓷還在憧憬著嘀嘀咕咕,她卻有些沉默:「其實,阿瓷,咱們現在這樣的日子也挺好的。」

沈瓷的阿兄正從旁邊走過,本想打趣妹妹,聞言不由看向樹蔭下的姑娘,十三的少女一身半舊的常服,袖口微微挽起,露出裡面雪白的手腕,鄉下的姑娘少有這樣白的,就是沈瓷用了自做的粉也比不上。

她安靜-坐在那裡,只覺得和以前那個垂眸低頭的小女孩完全不一樣了,看起來嫻靜清秀,她手裡不慌不忙做著事,看著看著他竟有些出神。

沈瓷有些恨鐵不成鋼看溫宣魚:「哪裡哪裡好了——你看看這天,你看看你的臉熱得這樣紅,阿魚,不對,阿魚,你——」

卻看溫宣魚已軟軟扶著頭。

此刻隔壁院子里,那祝由娘子正收起陳氏手裡的錢:「你看,我一瞧著就覺得不對。鄉下姑娘哪裡會有這樣的模樣兒,你看她走路做事——」聽得隔壁院子里驚呼,祝由娘子立刻趁機將手上的一張符拍碎,淡淡的紅出來,「你看,我且剛剛一做事,她就出了問題,你這姑娘,看來是被魘住了,不過幸好你察覺得早。」

隔壁沈家阿兄忙去取了涼井水來,讓她喝了一口這才好了些,送回去溫宣魚晚飯也沒胃口,只躺著睡覺。

本以為只是熱著了,結果不到半個時辰溫宣魚就開始發熱,脖子身上滾滾燙,人馬上暈暈乎乎的。

陳氏看著女兒模樣,有些心疼,又越發覺得自己的判斷是對的,向丈夫道:「你看我之前說的可是魘著對不對?自從那日阿魚救了回來我就覺得不對,有些不像咱們阿魚。」

莫朗皺眉:「你亂說什麼?」

陳氏雙手合十拜了拜神,左右一看壓低了聲音:「真的。祝由娘子說了,阿魚和沈瓷去摘野糖滕的那個湖叫檜目湖。以前是個古寺,原是寺里的放生池,裡面放著多少惡念鬼怪哩。一定是被裡面什麼東西迷住了。且不說前些天她先說夢到了母親的墳,還會了那沒有幾年學不會的綉工,就說她那姿儀都不像咱們阿魚。娘子一來看就說咱們阿魚不對,說阿魚那麼白,就像……」

莫朗被陳氏說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子不語怪力亂……神,胡謅什麼。況且阿魚打小就是這麼白——」

陳氏心急,索性將腰上的一道捏碎的符摸出來:「可咱們阿魚稀里糊塗發熱你怎麼說?且今天就是她落水的第七天啊!今天下午我費了好大的精神向那邢娘子求了這一道符,別說了,先燒了給阿魚驅驅邪。」

溫宣魚迷迷糊糊中感覺被猛餵了一口水,裡面混著粗糲的浮沫,就像是那日在寒山寺深井裡那些水一樣,她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陳氏不由一喜:「你看果真有效。」

結果喝了符水到了夜間溫度越發燙了起來,陳氏心裡發慌,又餵了女兒兩次符水,尚嫌不夠威力,在裡面加了些供菩薩的香灰,結果溫宣魚全部都吐了出來。

後半夜的時候,溫宣魚溫度仍然沒有退,陳氏也開始發慌,這時沈瓷娘推薦用放血,拿針在溫宣魚手指扎了一個洞:「瞧,這血多燙。」

沈瓷見狀站在床尾急道:「血可不就是熱的。還是請郎中吧,我看阿魚就是發溫病了,一直好好呢,不是中邪。」

陳氏心慌,莫朗也不敢全由著土法子,便央了沈瓷阿兄去請郎中,深夜急,村尾就有一個。土郎中一來,看著溫宣魚這滾燙,便立刻要莫氏夫婦去取了家裡的被褥,給她統統蓋上,想發汗。

家裡一時沒有厚的,便又要陳氏去鄰家借用,沈瓷顛顛跑過來一看,只看阿魚已是面紅得跟鴿子血了,她急得想哭:「阿嬸我看不對啊,阿魚這樣會不會太熱了,我看她好難受。」

老大夫聽到自家醫術被質疑,不由呵斥蹙眉:「你知道什麼,她一身熱汗不出,惡熱堵在體內,那才是難受。」

沈瓷娘見土郎中著惱,忙將她推出去:「去去,小孩子不要礙事。」連同扁嘴的小莫遠一同推了出去。

沈瓷被大人推了出去,她阿兄面帶憂色站在門口,問她莫家姑娘怎麼樣。

沈瓷急得跺腳,咬了咬唇,道:「可不行,我看他們這樣都是瞎弄,阿兄,你且再去找鎮上的王大夫,讓他來看看。」

沈家阿兄轉頭看了一眼油燈昏暗的房間,沉默點了一下頭,去了。

沈瓷又踮著腳去看窗里,誰也沒留神,此刻小莫遠自己偷偷咬牙也向外面跑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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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妖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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