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瑕(壹)

烏瑕(壹)

滿鄔只得將方向告訴她,她也不是一無是處,於是顫巍摸路,夜裏起霧,她越發不安,她怕黑,不見五指的夜色,讓她膽戰。她不見任何火亮,只是走了幾步,她便尋不見了滿鄔。

她鎮定自己,心中一遍迴旋著滿鄔的話,想着即將要與鄧郁之相見,心中便安了幾分。

慢慢的,透過不知硝煙亦或是迷霧,她看到了星星之火。

營前的木樁上一人在那兒候着,朱旬一眼便瞧見,是他。

那人束髮而立,一帶玉簪裹了髮髻,面色潤白,一雙丹鳳眸引彩,他此時著一襲白衣,伴霧氣如仙人同,眉眼挺立,一顰一笑皆如玉。便是在這戰亂,他也不顯落魄。更襯他的風骨。

朱旬見此,忙小跑至前,鄧郁之見到她,轉而一笑,「阿旬,可算見着你咯。」

朱旬有些流淚,她笑着道,「你裝什麼啊,穿這一身。」

鄧郁之見着忙用衣袖擦拭她面龐的淚珠,只是看着她,並未二話。

朱旬眼睛看着腳尖,有些斥責意味的道,「你為何不尋我?」

鄧郁之立馬將袖子移開,揚聲道,「喲,我可記得我一聞朱家滅了便專派人馬八百里加急去找你,沒想到這崽跑到對面去了。」

朱旬聞此更難受了,在他胸前靠着哭了,雙手卻並未像之前對待周迢那般環抱着此人。

鄧郁之被她這一靠有些發麻,見她哭的凶,他邊撫她的背,便緩聲道,「你也是及笄的人,怎還如三歲孩童般。」

她離開他,眸子猩紅,「許久未見了。」

鄧郁之見此也被她帶的有些不適,他牽着她的衣袖,頭也不回的往營中走,「你也真是,就看我二人在這營前啼哭。」

話雖如此,他也有些晶瑩。將他帶入他的帳后,他忽然拍了手,一下從椅上站起,「我忘了,我還未與殿下說此。」

「如何?」朱旬抬眸望他。

如風般的人忙走來走去,他看着朱旬,半晌才道,「攝政王疑心重。」

鄧郁之走到帳前,卻未回首,只道,「阿旬,你且歇息,待我去尋殿下。」

朱旬應了,便見鄧郁之無了蹤跡。

鄧郁之緩步入了主帳,抱拳道,「殿下,臣有一友人今日投此,那人至小與我情同手足,我二人如兄妹親昵。今臣貿然帶她如帳,請殿下責罰。」

榻上之人聞此便起身,幽幽道,「從何處投奔?」

鄧郁之心戰,「丞相之營。」

「放肆。」

「鄧卿,你何時如此行事了?」

「殿下,臣可以身家性命擔保,此女無敵之意。」

那人擺擺手,「將那女子帶來。」

鄧郁之應諾,退下便飛奔本帳,頭上的髮髻有些鬆散,「阿旬,殿下要見你。」

他輕聲說,「怎麼在我面前委屈就在他面前再委屈一次。」

朱旬攥緊手,「我若令他不滿,會遣我出營否?」

鄧郁之有些猶豫,可仍答,「不會,看見我的顏面上,至多罰你幾下。」

朱旬舒了口氣,拉開營簾,入榻前,跪下行禮,「見過殿下,小女乃朱氏一庶女,久仰殿下大名。」

榻上之人冷笑番,「朱氏,不是滅了?怎得一漏網之魚?」

朱旬靜聲答,「朱氏主幹已滅,小女悲痛,可小女曾與父親一紙之約明言只存血緣不存親誼,至此幸得逃過一死,在城前遇見一貴人,小女便乞求搭載一程,他便是丞相大人,他先置之不理,而後見小女乃朱氏後人便應允小女,被他帶走,小女受皮肉之苦,他還將小女囚禁他的書房,幸得有些書籍解乏,小女偶然尋得一地圖,便在心中默記下,恰逢丞相大病,營中侍衛全無,想必丞相也料不到小女有一膽量私自逃營。」

攝政王笑笑,「竟是如此?」

他撥開床簾望她何樣,只見女子低頭跪拜著,頭髮披散,著一身水袍,「抬起頭。」

朱旬抬首,看着面前之人,他亦披着發,也是雙丹鳳眼,面龐稜角分明,卻比周迢的臉還要煞白幾分。

眉眼間比周迢更峰,雖說同父異母兄弟,長相卻大相徑庭。朱旬覺著周迢是高貴不可攀,而他,有些令人心寒。

朱旬此時未施粉黛,卻秀麗三分,配着湖泊色衣裙,如畫中人般。

周攰蹙眉,「這身衣裳何人所買?」

她依舊低頭,「回大人,丞相有一婆,她見小女可憐,便給小女身衣裳。」

「曦婆不是在檀居?你不是說你在帳營?」

朱旬答,「丞相起初對我有所疑,於是將我囚於檀居,后覺檀居人少,見我也無反抗之力,便將我送往營中看守。」

鄧郁之有些氣憤,「他們定知曉你我關係,欲用你換我軍一敗。」

周攰頷首,隨即厲聲斥道,「來人,打。」

「杖四十。」

鄧郁之跪下,「殿下不可,此女無親無故,身子自小便弱,打下去有損病床或醫藥。」

周攰頷首,像未聽到似的。

鄧郁之再次開口,「殿下,望臣一薄面,饒她一回,今後如再犯事,加倍罰便是。」

「那便二十杖。」

話畢,便拉簾而歇。朱旬冷冷的被幾個士兵拖到外面,營中兵士聞有一女子,覺也不眠了,一個個皆起身出門圍觀。朱旬有些絕望。

鄧郁之見此忙大聲呵斥,「什麼時候殿下責罰人要如此多士兵圍觀,若再有不遵紀者,杖一百,逐營。」

聞此一些士兵遍散了場。朱旬背上的棍雖痛,卻不傷筋骨,在朱府滾爬這些年,這兒倒無傷大雅。

鄧郁之一直在旁看着望着她,見二十杖結束,她背已血淋淋,她趴在那兒,風吹着她卻不顯狼狽。鄧郁之忙想抱起她,卻被她側首拿出手制止了,她咳著嗓子說,「背我吧。」

朱旬一人似掛在他身上,鄧郁之也不嫌血跡染了他的白衣,只是將她放在營中。

請了醫女為她上藥后,她毫無睡意,雖疼痛萬分,可傷的是心。

鄧郁之見醫女出去便忙入內,見朱旬在那兒愣坐發獃,卻問,「阿旬,你如何了?」

朱旬笑笑,「一切皆好。」只是那臉色過於蒼白。

鄧郁之索性尋了把椅子,「阿旬,這次挺過去也好了,這傷我起初入營都挨了六七十下呢,頂多幾十日便可痊癒。攝政王如此,是想看人是否為忠。」

「打,是忠嗎?」朱旬望着窗前,想着邱風說着要上戰場殺敵,想着曦婆一直為周迢而想,她不知何為忠。

她轉頭看向鄧郁之,「郁之,我…我本以為出了朱府便能讓自己快活一世,哪只一時都曾未。」

「我在這兒,算是一人之下的,你若有何需求,只無關殿下,皆可。」

「阿旬,你我已四年未見,這些時日,我都很牽掛。」

「我爹娘在戰場而死,而我一弱書生,只憑些古板兵法。」

「周迢那人,傷到你了?」

朱旬有些猶豫,隨即頷首,滿鄔在那兒命人打了她,便是為不露破綻。

鄧郁之咬着手,表情有些難受,「阿旬,你若無心悅之人,便尋你母親的一紙婚約吧。」

朱旬看着他,卻無面對周迢時的半分喜感,與他一同雖以往生了艷羨之情,如今卻已被周迢打碎,她不能如此耽誤,「鄧郁之,你我不適合,你應娶更好的人家,我無親,乃階下囚,恐辱沒你鄧家門第。」

鄧郁之笑了,「阿旬,你這兒可可笑,我也無親,世上唯親只有你一人,若我二人不能相依,世上又有何人能取代你?」

朱旬笑笑,卻否認了。

「鄧郁之,攝政王殿下,會贏嗎?」

鄧郁之思索,「殿下用兵極妙,卻性格暴戾,我一直認為,他不適合那個位置。」

朱旬撲哧笑了,「那何人?周迢嗎?」

「他乃無情之人,何能以情統天下?」

話畢,她又問道,「鄧郁之,如何能在攝政王旁伺候?」

鄧郁之搖頭,「殿下喜靜多疑,營中只他一人,僕從皆在外候着。」

朱旬只得點頭,「何時戰爭啊。」

「三日後。」

「如今周迢已傷,他雖力挽狂瀾,卻不及我兵之多,三日他傷雖能癒合些,筋骨卻不能動。正是進攻好時機。」

朱旬有些心驚,她不知現在周迢如何,她也不能想,如今她的使命便是還恩,她只願讓他稱帝,而鄧郁之無害。

如今周迢營中,他已醒,發忽而參雜些銀色。

滿鄔在此,見狀忙起身去看。

周迢泠泠,嘴唇發白有些龜裂,他披着發,有些冷寂道,「你…把她送走了?」

滿鄔心中一驚,這女子於他定無好事,「是如此,大人您想想,這女子在你旁有害無益。如今我兵弱,若不讓她牽制住攝政王,那便無法了。」

周迢閉目,「為何…」

滿鄔蹙眉,「大人,不可為情所憂。」

「大人何不想想,若登上那位置,天下美色不盡收眼前?」

「美色何及她…」他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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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棲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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