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貳)

潮水(貳)

晌午,朱旬獨自用餐,本想着讓邱風曦婆一共來,他們卻不願。

周迢安排她在他的主居歇息,用飯自然也在那兒。

她進這主卧也就兩次,偏都是曦婆所求,她納悶,曦婆難道不知周迢與吳樊之事嗎?她難道不好奇她的身世嗎…

想着想着,眸忽然瞥到一處,在榻前的檀桌上,是一塊帕,上面落着小字。

朱旬一看,竟是勿念二字。

她心跳的厲害,是留給自己的嗎?

字剛勁有力,應是周迢所寫。

她把帕子放到衣袖中,隨即把臉埋到瓷碗中,不敢去想發生了什麼。

此時的汸關,戰火連天,慘叫一片,斷壁殘垣,營中的二人也吵的焦不可烈。

「佑洧!我們馬上打不過了。」

周迢眉眼冷冽,「就用我那個法子。」

「不行!你若被他們捕去如何?」

「如今還有別的路嗎?」

許久,滿鄔道,「也許我們本不該走這條路的。」

周迢笑笑,「這關挺了,便水出芙蓉。」

滿鄔搖頭,「佑洧,攝政王營,我們必須有一自己人。」

周迢立馬否認,「不行。」

「為何?本初你不是答應嗎?」

「她不可用。」

「不可用也得用,若她真暴露什麼就廢去,對我軍也無損失。」

周迢冷聲,「她是一女子,這樣做損大體。」

「大體算個屁啊,如今是爭的是地盤,權勢,這些到哪裏哪裏便是大體。你難不成看上她了?」

周迢打了個噤聲的手勢,「晌午過後劉軍就襲,只得用我那辦法,否則全軍覆滅。」

「你馬上率幾路精兵上嶺,配合至關重要。」

「我到時候在這兒,」周迢指着地圖,「你從三面突一面,再分成三隊攻他三防。」

滿鄔點頭,再看他,「這樣做可以,你的安危便不好說了。」

「你是我們的主。」

「我無妨,抵他個千百兵也是有勝算的。」他雖嘴上說說,可若真來了,他也恐怕難防。他這次以身犯險,可若不如此,從前做的一切便功虧一簣。

滿鄔走時他給了周迢最後一句,「佑洧,我不知你對那女如何感想,這女若不用,我朝定亡。」

「她的位置你想想吧。」

周迢一人在思忖,不知在想甚春花秋月。生死線就在幾個時辰后,他卻毫不慌張。也許是即將去留,他思緒回到了曾經。

他想到了從前幼時,他咿呀時便與母親分離,長的稍大些了,便接到了一波又一波的刺客,應是老天憐他,他都避了去。他一問,才知是世家家族為剷除一禍患而為。從那后,他便發奮練功,終有番修為。

那是他第一次進洛陽宮,先帝便要封他為王,他少年有志,欲入仕途,只憶那晚宮宴,先帝被太后叫去,那些大臣便議論着他,有說不知他是否為先帝血脈的,也有說他長大必養兵蓄銳,竄謀奪權,更有對他入仕途鄙夷不屑的,為首便是那三大世家。

他順利入仕,算是此朝最年幼的,那些大人見皇帝不允他進宮,便想着法子對付他,幾次誣陷他,鬧到先帝那兒,有時便打他幾十杖,有時便逼他入獄。獄中的苦更無法言說,他不願回憶這些被撕碎的片段。

他甚至在想,若他無如今地位,現在被世人辱罵是不是就是那些世家長老了。

可他呢,最後還不是逼着他的皇弟給了他丞相之位。

他怎不知他在世人眼中的形象,他全然不在意。

他一輩子只見過母親三次。

一是年幼,二是初次入宮,三是在進諫殿下。

她像不認他般,似那不是她的骨肉。

周迢思及此便有些心絞。

可他這些年感受到了,屬於報復的快感。

若江山在他腳下。

「姑娘,你喜何種顏色?」

「曦婆,我不挑。」

此時,朱旬與曦婆在一鋪子選着衣裳,走到門前,她道,「姑娘,這鋪子大多為宮中縫製,品樣甚好。」

「多謝阿婆,小女在想是否要為大人添置幾件?」

忽然面旁有一聲,「呀,怎不說是他的小媳呢?想的真周全。」

朱旬抬眸,便見是吳樊。

她抿唇,微微屈膝,「見過郡主。」

「我怎沒見過你呢?」

她一旁一婢道,「郡主何必要記那階下囚。」

朱旬盯着那人,笑笑,曦婆也看着吳樊,「小女有罪,郡主自然不必放心上。」

吳樊看着衣裳,一個眼神也不留她,她梳的是挽月髻,渾身青色,很是水靈。

隨口紅唇輕啟,「本郡主也不想記着,可是誰讓那人似跳蚤般礙我眼。」

朱旬垂眸,她身份本不及她,如今朱家被定罪,她現在怕還不及那婢女,曦婆見此,卻聞道,「郡主,朱小姐乃大人侍女,郡主不可如此。」

她似乎沒瞧見曦婆,一看她在這兒,便笑了,「本主便是這樣說,他周佑洧也不能拿我如何。」

吳樊將手中的衣裳放下,看着朱旬,「侍女?」

「你是他的人了?」

曦婆剛要答,卻被吳樊呵住,「讓她自己說。」

「大人金枝玉葉,小女怎麼敢與大人如此。只是行婢女之分。」

吳樊隨即笑了,聲音很大,「我說呢,周佑洧何時這樣了,縱氣我罷了。」

她拿着帕子捂唇,「姑娘這樣子很會伺候人。」話畢,她便離去。

風蕭蕭,吹着她的發,她的青絲從未攏過。

朱旬面無表情,看着曦婆,「阿婆,我們挑衣裳罷。」

走進去時,曦婆拉着她的手,「阿旬,老身對不住你。」

朱旬忙道,「阿婆為何如此,人自有她性,我們如何做也改變不了。」

「婆姨不必自責,」

她看着成排的斗篷,緩緩道,「大人多喜黑色,可太沉了,我給大人挑一鶴色罷。」

曦婆看着朱旬,許久,像把心中的雪掃去般,她對朱旬笑着。

「阿婆怎如此高興?」

她卻只是搖頭笑着,只一個勁的說,「這斗篷很襯大人。」

隨即她也為自己選了件淡紫衣裙。

從裏屋出來時,被曦婆一個勁的誇讚,朱旬臉有些紅。

行至回宮路上,朱旬感慨,「阿婆,我從未想過自己會過上如此生活。」

「所行皆是緣,姑娘,你會過的好的。」

「阿婆怎如此喜歡我。」

「阿婆覺著姑娘不凡。」

她挽著曦婆,「阿婆讓小女想着家了。」

「從前乳娘與一友人,便也對小女如此信任。」

此時天上生起了火燒雲,岸遠沙平,日斜歸路晚霞明。多想尋一佳人。看山川歲月,看河流湖泊。看清晨飛起的雪鳥,看黃昏沉寂的火燒雲,從每個清晨到黃昏,從每個黃昏到黎明,歲月漫長,不卑不亢。如此甚好。

存着寂寞,曦婆笑盈盈的說,「阿旬覺著大人是何種人?」

只見她隨意天上的火燒雲飄了許久,眼眸里閃著不知何處的星點,映着紅日金雲,她行在宮中長林古道,鑲了些許光。

「他呀,好比茉莉,」

「茉莉莫離。」

她笑着,眸如新月何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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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棲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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