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公儀澹是被周圍的驚呼聲吵醒的。
「……那燭龍頭頂是坐著三個人嗎?」
「就是九重山月宗的那個小師妹還有那兩位魔族公主。」
「這都翻了多少圈了,她們不暈燭龍都得暈了吧?」
「就那麼好玩嗎?我不信,除非讓我也上去玩玩看!」
「這種騎龍遊戲對小孩子來說太幼稚了,對我們這種成年修士來說才剛剛好!」
一群剛結束一場大戰,灰頭土臉的修士們原本就滿心疲憊,看著那三個玩得這麼開心的小孩子,本就疲憊的心情雪上加霜。
公儀澹瞥了一眼旁邊的師妹:
「你這是什麼表情?」
崑崙墟師妹:「現在我理解為什麼九重山月宗的師尊捨得揍這麼可愛的小徒弟了,雖然她救了大家,但是在所有人因為內憂外患心情沉重的時候,看著她這麼沒心沒肺的快樂樣子真的很難不嫉妒得想要打她的屁股……啊!大師兄你醒啦!」
一聽說公儀澹醒了的消息,崑崙墟的弟子們呼啦一下圍了上來。
許多人還眼眶紅紅,說掌門如今成了修真界之敵,崑崙墟今後不知道該如何在修真界自處,都指望著公儀澹能夠給他們撐起門面。
公儀澹才剛被姬殊和長生門的弟子們聯合會診救了回來,他靈府受損,經脈丹田俱遭重創,光是坐起來便已是全身劇痛。
但他外表看上去卻只是臉色略顯蒼白了一點,仍如往常般腦子飛速運轉。
「裴羽呢?」
眾人面色灰敗:
「方才各宗門的掌門們開過會之後,天樞門就將裴師兄還有其他與掌門親近的弟子帶走審訊,說是擔心他們是內女干。」
雖說這也是情理之中,不過眼看著師兄師姐都被像犯人一樣逐一帶走審訊,剩下的崑崙墟弟子總是有些難堪。
公儀澹耐心聽著,崑崙墟的弟子們只要瞧見他這副神色,心中便彷彿有了定海神針般安心。
公儀澹:「待會兒我會去與孤雪道君溝通,若是審訊后沒什麼問題,會儘早將他們帶回,不必擔心……我此刻行動不便,昏睡期間發生的事情,你們誰能給我簡單解釋一下?」
有師弟很快便將華胥迷陣、燭龍還有陰陽家和魔族的事情說了一遍。
還有此刻九重山月宗的懷玉仙君正在同各宗大師兄大師姐整隊,待整隊完畢,便同各宗掌門長老,以及陰陽家東皇太一,魔族的兩位公主,一道前往須彌海圍剿燕歸鴻。
公儀澹聽完陷入沉思。
凌虛界東南西北四方聯手,這樣的陣容,哪怕對手是凌虛界的頂尖強者,應該也十拿九穩吧?
他正思考著燕歸鴻會不會還有什麼後手時,身旁傳來師妹鬼鬼祟祟的聲音:
「嘿嘿嘿……大師兄嘿嘿嘿……我這裡有個大寶貝,你要不要看看?」
公儀澹皺眉:「好好說話,別逼我揍人。」
被掃了興緻的師妹頓時垮臉,罵罵咧咧從芥子袋裡掏東西:
「好嘛好嘛,那麼嚴肅做什麼?等我掏出我這大寶貝,你還得感謝我呢……喏,看看這是什麼?」
這師妹掏出的是一顆留影石。
她笑得賊眉鼠眼:
「自從我機緣巧合得了一顆內存極大的留影石,我就常年一直開著,所以今日大師兄你命懸一線,懷玉仙君背著你著急求救的樣子,我都錄下來了,大師兄從此以後可以天天在被窩裡循環播放,將來你與懷玉仙君的合籍大典,直接投影到天幕,讓全修真界的來賓都見證你們的絕美愛情,怎麼樣!」
公儀澹:「……」
公儀澹:「開個價吧。」
「絕美愛情,五萬靈石不過分吧!」
公儀澹沉默了好一會兒,耳根略有些薄紅,但語調仍然正經道:
「……八萬八吧。」
?
怎麼還自己漲價呢??
「湊個……吉利數。」
師妹比了個拇指:「大師兄,講究人!」
剛與仙樂十二宮和蓬萊島弟子整隊完畢的宿懷玉,原本是準備忙完了來看看公儀澹的情況的,沒想到一轉頭,見到的便是剛醒來的公儀澹與崑崙墟一位師妹相談甚歡的模樣。
她眼睛尖,還一眼就瞧見了公儀澹略帶薄紅的耳廓。
……聊什麼還能聊到耳朵紅?
「那位是崑崙墟清陽長老座下的大師姐,深受公儀澹信任。」
宿懷玉循聲看去,見到的是一抹熟悉的純白身影,孤雪道君眉目如霜,寂然立在她身後。
宿懷玉看了他一會兒,直接了當地戳穿他:
「道君是否認為,在感情中,女子會輕易的被妒忌蒙蔽雙眼?」
孤雪道君那雙幽深如寒潭的眼眸看了她一會兒。
「你對他已有情意?」
宿懷玉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望著他的雙眼道:
「不管我對他有沒有情,都如道君所願,我與道君之間的情意,無論是師徒之情,還是男女之情,都已由我親手了斷,從金風玉露那一夜后,我便不再是任何人的刀劍,此身,此劍,皆隨我心,孤雪道君,你已經沒有再過問我的資格了。」
她眼中的決絕之意如針尖密密麻麻刺在孤雪道君的心上。
她對自己斬斷不該有的情意,明明是他所希望的。
但在這一瞬間,他想聽到的卻不是這些。
他想起他與淮夷宛訂婚的那一日,剛剛完成任務的女修還未來得及換下身上血衣,便帶著一身傷闖入他房中,問他——
師尊,如果我不是您的弟子……您會對我有一點點的情意嗎?
筆直如刀劍的女修,從未有過那樣卑微祈求的目光。
而此刻——
孤雪道君看著遠處那位崑崙墟的師妹蹦蹦跳跳跑過來,對著宿懷玉笑盈盈地招手道:
「懷玉仙君!我師兄麵皮薄,讓我來請仙君過去,他說他渾身疼,要懷玉仙君抱抱才能好」。
遠處傳來公儀澹難得破防的怒吼聲:「相青雪!你再敢胡說八道試試!」
「什麼抱抱!他要抱誰!」
剛從過山龍上下來的芃芃陡然聽到這等噩耗,立馬衝到公儀澹面前擋住他看宿懷玉的視線。
「好你個甥孫!看你濃眉大眼,沒想到也是個這麼居心不良的小三!懷玉師兄是我的老婆!只有我才能抱!你這種搶別人老婆的壞蛋,是會被全修真界的人狠狠批判的!」
公儀澹:「……師妹,你回來,我再出五萬靈石,把你留影石里別的東西給我複製一份,比如開幕式上的全場大合唱之類的。」
芃芃狐疑:「你要這個幹什麼?」
公儀澹冷笑:「十年以後,你就知道了。」
看著眼前的鬧劇,宿懷玉唇畔不自覺地掛上了淡淡笑意,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看著不遠處這幾人的嬉笑怒罵。
孤雪道君的視線回望,落在宿懷玉的側臉上。
當初她問出的那個問題,如今他的答案是否會有改變,對她而言大約已經不再重要。
這修真界天寬地闊,她早已不再是從前那個一心唯有情愛的少女了。
在華胥之境修整一日後,第二天一早,燭龍便召集其餘三名上古大妖,開啟華胥之境,並與凌虛界眾人一道前往須彌海。
「小九!你要不要也和我一起坐!」
又蹭了個滴滴打龍的芃芃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熱情邀請九炁過來。
此話一出,九炁感覺自己瞬間收穫了修真界一眾小孩子們羨慕嫉妒的目光。
這目光相當灼熱,若是能化作實體的力量,大約已經將他看出了窟窿了,但九炁畢竟不是普通人,他還是一臉從容淡定地坐在了芃芃身邊。
身後的宿懷玉看著這一幕,若有所思道:
「師姐,你覺不覺得,芃芃這樣特別像皇帝,那位太一閣下也特別像什麼寵妃……」
雖然平日九炁看上去是個頗有威懾力的小少年,但每次芃芃一招手,他就會一臉很不值錢的模樣從善如流地聽話過去。
「燭龍爺爺!上次小九還沒有體驗過坐過山龍是什麼感覺,要不您再翻一個吧!」
燭龍:「小朋友,不瞞你說,爺爺今年一萬歲了。」
芃芃完全沒聽懂暗示,風聲太大,她啊了一聲,認真道:
「什麼?翻一萬圈?不了吧,對身體不太好,我覺得一百圈就可以啦。」
燭龍:「……」
罷了,不就是哄小孩子開心嗎,他老當益壯,他可以!
抱著龍角在空中翻飛的芃芃頭髮亂成雞窩,但情緒相當高漲,眼睛亮晶晶地問九炁:
「好玩嗎!」
九炁在上下翻騰中坐得筆直,淡笑:「好玩的。」
「好玩回去的時候我們再拜託燭龍爺爺多翻幾圈!」
很寵妃。
另一個也很昏君。
只不過還沒等燭龍翻到一百圈,眾人御劍行至須彌海附近,忽然察覺到了不對——
變天了。
日光黯淡,風起雲湧,大片大片的烏雲在須彌海上空聚集,起初大家還以為是燕歸鴻察覺到他們大軍壓境,所以準備重開魔門來阻攔他們。
但是當他們再仔細一看時,才發現蒼穹上的滿天烏雲,醞釀的並非是魔門,而是……
「劫、劫雷!?」
蓬萊島的元武道君喃喃出聲。
是誰即將渡劫?
誰會在此渡劫?
月無咎望著天空中層層疊疊正在聚集的雷雲。
劫雷尚在醞釀之中,越是修為強大的修士,所引來的劫雷便也需要醞釀得更久,看天上烏雲堆疊的範圍便可知道:
好消息,他們沒白跑一趟,燕歸鴻就在須彌海底。
壞消息,燕歸鴻可能要渡劫飛升了。
姬殊不敢置信:「這……怎麼可能?他不是一心搜尋五行之物只為飛升嗎?如果他自己就能突破心境飛升成仙,又何須大費周章引得凌虛界雞飛狗跳?」
月無咎眉頭緊蹙,顯然也是費解。
這飛升,早不來晚不來,怎麼偏偏在此刻來了?
這到底在燕歸鴻的意料之內,還是在燕歸鴻的意料之外?
月無咎:「飛升劫雷沒有這麼快落下的,我們起碼還有一兩日的時間,不能再耽誤下去了……」
廢話不多說,月無咎爭分奪秒,直接拔劍一試。
幽藍色的劍光如在空中劃出新月般的弧光,沉靜而渾厚的靈力攜著劈山之勢,將平如鏡的海面生生劈開了一條裂縫!
果然,籠罩在須彌海上的無形結界瞬間應聲碎裂。
如此輕易的就破開了燕歸鴻的第一道防線,人群中響起了一陣歡呼聲,四方結盟士氣大振。
然而九炁看了看這結界卻道:
「恐怕有些不妙。」
幾位掌門齊齊回頭看向他。
「太一閣下此話何意?」
九炁解釋:「諸位有所不知,之前吾與九重山月宗查明燕歸鴻藏身於須彌海時,吾便已經安排鮫人潛入須彌海海域調查,但回稟的消息卻稱須彌海一切如常,現在證明燕歸鴻的巢穴真的就在此處,那麼很有可能,整個須彌海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下。」
燕歸鴻為飛升這日籌謀五百多年。
這五百多年可做的計劃,可設的險境,在場諸人都已見證過,對於燕歸鴻的心計都有所忌憚。
頤清元君試探著問:
「太一閣下說這話的意思是……叫我們不要進去?」
「燕歸鴻開啟魔門,顛倒世間正邪,卻以息壤為媒介,避開了天地業果,吾身為天道之子,與陰陽家責無旁貸要進入其中誅滅燕歸鴻。」
九炁看著身後修真界與魔族眾人。
「至於你們,本是這天地間芸芸眾生,此行兇險,在海中作戰與陸上不同,你們應當有選擇的權利。」
姬殊眯了眯眼:「天道之子果真正義凜然,但戰前說這樣的喪氣之語有何意義?我們人數眾多,若一道闖入須彌海,剿滅燕歸鴻的可能性便會更大,這麼簡單的道理,太一閣下想不明白嗎?」
九炁平靜地與姬殊對望。
雖然平日里他與九重山月宗的眾人都相處和諧,不過平時是平時,此刻生死關頭,他有他的立場。
「這不是喪氣之語,生死是大事,若他們不知曉其中厲害就懵懂闖入,與讓人進去送死有何區別?」
但無法否認的是,九炁這樣說完,的確有許多人猶豫起來。
「其實……燕歸鴻飛升就飛升了吧。」
不知道哪個宗門的弟子小聲道:
「他若飛升上界,我們下界也不是他能干預的了,這樣不正好可以不費一兵一卒,還凌虛界一個太平?」
芃芃不理解地瞪大了眼:
「可他殺了那麼多人呢!羅浮山上,那麼多的屍首,那不叫一兵一卒嗎?你們沒看見嗎?」
宿懷玉將芃芃一把拉到了身後。
重華宗的掌門咳了兩聲,裝作沒聽到芃芃的話,也道:
「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既然他飛升在即,想必也不會對凌虛界再做什麼事了,我們若是非要強闖須彌海,激怒了他,反而會徒增傷亡啊。」
芃芃又跳出來抗議:「月姐姐的魂魄還在他的手裡!你們不記得了嗎!!」
重華宗掌門瞪了芃芃一眼,想讓這個沒有眼色的小姑娘不要再在大人說話的時候插嘴了。
但芃芃哪裡看得懂這樣的暗示,她只知道反派就該被消滅,怕死那是凡人的事,他們是除魔衛道的修士,怎麼能貪生怕死呢!
月無咎環顧四周,開口道:
「我知諸位的擔憂,不過我們此刻集結了凌虛界最強的戰力,不管是人數,還是修為,都有與燕歸鴻一戰之力,要為各宗死去的那些弟子報仇,阻止燕歸鴻這個殺人兇手飛升成仙,逃之夭夭,現在還來得及。」
那邊的希夷和扶珠想說些什麼,都被身後跟著她們的魔族將領捂住了嘴。
沒有人希望折損自家的戰力。
若是能讓燕歸鴻安安靜靜的飛升,也不失為一種解決辦法。
畢竟,死了的人就是死了,人死如塵埃,不能為了死了的人而讓活著的人冒險。
頤清元君朗聲道:
「貪生怕死者,自可留下,我們仙樂十二宮可沒有一個孬種!」
元武道君也附和:「蓬萊島亦如此。」
還有其他不少宗門附和,與猶疑不決的宗門劃出了明顯界限。
眾人交頭接耳,舉棋不定。
天上劫雷滾滾,正醞釀著天地之間的一條登仙大道。
看著烏雲越積越厚,芃芃實在不明白這些大人們還在遲疑什麼。
若是做盡壞事的大壞蛋也能成仙,這不就是告訴所有人,不要做好人,做個壞人反而能夠成就大事嗎?
那他們修的道,究竟是什麼道?
那些經書古籍中傳授的大道理,什麼善惡,什麼黑白,什麼邪不勝正,豈不都是一場騙局?
身後傳來一個小小的聲音:
「芃芃師妹,你怎麼想的?」
從大人們腳底下匍匐擠過來的,是仙樂十二宮的柏真還有其他幾個龍王家族的小弟。
芃芃肅然看著平日里最愛哭鼻子的柏真:
「你害怕嗎?」
柏真認真點頭:「我怕死了。」
「?」
「可是……」柏真咽了口口水,聲音弱弱地答,「可除魔衛道,本是我修道之人的職責,師尊從小教導我,要做個勇敢的男子漢,雖然我大多數時候都做不到師尊的要求,但至少今天這次,我不能夠臨陣脫逃。」
他旁邊的小孩子點頭附和:「俺也一樣!」
芃芃攬過他們的肩膀。
「很好!我就知道,天將降大任於我龍王家族,我龍王大人的小弟,絕對不是貪生怕死的小孩子!」
「走!叫上兄弟姐妹們,我們上!」
這些修士還在吵吵鬧鬧,既不想去送死,又不想被人當做縮頭烏龜之時,忽然有人回過神來,發現了不對勁。
「誒?我師弟呢?」
「我師妹也不見了!」
「怎麼回事?人呢?」
眾人還以為是燕歸鴻來抓人了,焦急地轉了一圈,這才發現了已經飛到須彌海海面的幽都四大靈妖,還有騎在靈妖背上的一群小孩子。
他們不僅順著結界裂縫沖了進去,還邊沖邊唱:
「新的風暴已經出現!怎麼能夠停滯不前!」
這個從未聽過的陌生曲子,其中又以騎在燭龍背上的領頭小姑娘唱得最大聲,最響亮。
眾人怒視九重山月宗的師徒。
好啊!
表面上讓我們自己決定要不要上,結果下一秒就拐賣修真界兒童是吧!
九重山月宗,你們好歹毒的手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