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 109 章

有溫度、有觸感的夜祁將她帶去了一個偏遠郊外的山洞。

芃芃倒不是無法抵抗，只不過她回過神來意識到，眼前的夜祁雖然有點奇怪，但這個軀殼卻真真切切擁有強大的妖丹。

幽都靈妖們找了十一年都沒找到的肉身，怎麼這麼突然就找到了？

昨天晚上那些陰陽家的人所提起的妖氣，是不是也和他有關？

更重要的是，眼前這個莫名其妙把她帶到這裏來的「夜祁」，真的是夜祁嗎？

「……你不反抗嗎？」

夜祁將芃芃放在了一處石塊壘砌的高地上。

山洞中光線昏暗，唯有頂上的縫隙投下一束日光，令芃芃可以看清夜祁略顯失焦的眼神。

他果然有點奇怪。

芃芃：「三弟，宮廷玉液酒，多少錢一杯來着？」

這是芃芃某一年在九重山月宗的除夕宴上和師兄師姐們排練的節目。

這一招別說夜祁，就連曾經的大魔頭燕歸鴻，也在她「赤色鴛鴦肚兜」的陷阱下暴露無遺。

但凡眼前這個人不是真的夜祁，就一定答不上……

對方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才回答：

「一百杯。」

芃芃：！！！

暗號對上了！居然真的是本人啊！！

「我還以為你被什麼奇怪的東西附身了呢？那你莫名其妙帶我來這裏幹什麼？快點跟我一起回去，要是小九發現我們倆都不見了他肯定會着急……」

「沒關係。」

夜祁平靜回答：

「他很快就會找到這裏來的，你就在這裏待着，哪裏都不要去。」

芃芃眨眨眼：「我為什麼要在這裏待着啊？」

找回肉身的夜祁妖力強大，行走速度也快，芃芃被他從被子裏拽出來甚至都沒來得及穿鞋子，身上也就一件單薄的裏衣，連芥子袋都沒來得及拿。

而夜祁好像完全沒聽到她的疑問，轉身打了個響指。

山洞內的畫面一下子變了。

腳下冷冰冰的岩石變成了柔軟草地，一碧如洗的天上有五彩鸞鳥飛過，周遭群山連綿，春風習習，是妖力幻化出的景象。

「芃芃，還站在那裏做什麼？過來吃飯呀。」

芃芃循聲回頭，看到的是原本應該在凌虛界四海遊歷的月觀玉。

眼前的月觀玉烏髮垂地，寬袖挽起，露出一截瑩白皓腕，她端著一鍋熱氣騰騰的排骨湯放在樹下石桌上，模樣一如她離開九重山月宗的最後一夜。

芃芃忽然想起來，月觀玉走的那一天，全宗上下都去給她送行，唯獨夜祁沒有去。

除了月觀玉外，還有打着哈欠緩步走來的月無咎，練劍結束剛沐浴過的宿懷玉，帶着一身丹房藥味的姬殊，以及許多本該在羅浮山的眾多靈妖。

平日裏大家忙修鍊的忙修鍊，就算是月無咎也時常被其他宗門邀請去授課切磋，大家並不是每日都能聚在一處。

但在夜祁的幻境中，所有人都整整齊齊地聚在一處。

「人族是壽命短暫的存在。」

夜祁看着幻境中的人影說道：

「若不能得道，你們的壽命長不過千年，所以，就待在這裏，不要跑去我看不見的地方，我很快會把大家都帶來，這樣，在你們離開之前，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他如此坦然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和平日天塌下來有嘴頂着的模樣判若兩人。

芃芃立馬召出佩劍：

「滾出來。」

「躲在我三弟身體里的東西，滾出來。」

就算眼前的這個人是夜祁，也絕對不是正常的夜祁。

她那個嘴硬得要死的三弟絕不會說這麼肉麻的話，讓他把心裏話說出來還不如殺了他呢。

夜祁一臉平靜地看着芃芃，並不回應她的質問，但芃芃二話不說，直接推劍出鞘，行雲流水地朝紅衣少年斬了過去。

繼承自萬古劍皇的劍術還稍顯稚嫩，但揮劍之間門已初現凜冽劍氣。

極純粹的火屬性包裹劍身，隨着少女身影翻飛流轉凝聚成一股燎原火勢，裹挾著劍氣凝成的白刃霍然劈向夜祁。

這幾乎是芃芃目前最厲害的劍招，因為她已經感覺到，重新拿回肉身的夜祁體內還有一顆千年妖丹，絕不是一般人能打得過的，必須全力以赴。

可即便她全力以赴，這一劍還是被夜祁很輕鬆地擋了下來。

掌中赤炎妖火熊熊燃燒，擁有千年妖丹的妖怪可以很輕易的將眼前只有金丹期修為的芃芃燒成一塊碳。

但就在芃芃以為這個夜祁怎麼都會給她一點顏色瞧瞧的時候，欲直衝她而來的赤炎妖火撲騰了幾下后熄滅，轉而變成了一股強大的靈流——

震得讓芃芃當場摔了個屁股墩。

芃芃：……你可以把一個修士打到吐血，但讓人摔個屁股墩是不是不太禮貌？

「別以為我是真的打不過你，」不服氣的芃芃咬牙切齒，「我還有絕招沒有使出來呢！」

居高臨下的紅衣少年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看了一眼某個方向。

「他就是你的絕招嗎？」

「帶你來的路上，我知道你偷偷給陰陽家的東皇太一傳訊了。」

紅衣少年原本平靜的眼眸中浮現出幾分敵意。

「但是沒關係，我幾百年前就想與北麓仙境的最強者打一架，只要我贏了他，就沒有人能改變現在的一切，十年，百年，千年，九重山月宗永遠都不會變——」

「夜祁！」

夜祁踏出幻境，將芃芃的聲音留在了幻境之中。

山洞外，收到芃芃的傳訊而來的天道之子一身漆黑玄衣，鴉羽般的長發在崖邊的風中如蛛絲飄蕩，垂落在他清瘦肩頭。

此刻的九炁，沒了平日在芃芃面前的溫和寧靜，他無言地看着夜祁，靜若秋水的眼眸有種能夠洞悉世事的明澈。

「果然是十幾年前魔門大開時未被掃清的魔物混入了北麓仙境。」

「夜祁，你是幽都羅浮山的前任妖主，而它只不過是一個失去力量來源、寄身在你肉身上的魔物，你要讓此等弱小的魔物迷惑你的心智嗎？」

赤炎妖火灼灼燃燒，沒有絲毫動搖跡象。

之前臣下上報仙都妖氣出沒的時間門時，九炁就有所猜測。

五百年前的那次妖氣出沒，應該是燕歸鴻殺了夜祁之後，將他的屍首丟進了北麓仙境邊境的河流中，那時他還沒有復活夜祁的計劃，自然想要借北麓仙境的迷陣徹底毀屍滅跡。

而後來燕歸鴻打開魔門，魔物在凌虛界流竄，雖然大部分都被修真界與幽都合力掃清，但也有零星魔物躲過一劫。

這隻能夠迷惑人心的魔物，運氣更好，不僅陰差陽錯混入了北麓仙境，還躲進了夜祁的肉身中。

若非他太過貪婪，還想要蠶食夜祁的魂魄，或許他們還沒有這麼容易找到他。

現在找到是找到了，不過也有新的問題。

這魔物藉助夜祁內心深處的渴求，操控夜祁為非作歹，若是放縱它，它藉著夜祁的妖丹之力必將無法無天，但若是真要動手，又夜祁的肉，身和魂魄都有可能受損。

九炁眉尖微蹙。

「你才是迷惑芃芃的魔物。」

夜祁掌中的妖火愈盛。

「燕歸鴻迷惑了觀玉姐，所以她才會在冥府徘徊五百年，你也會迷惑芃芃，你會帶她離開九重山月宗，你會與她成婚，生兒育女，還有崑崙墟的公儀澹，他遲早也會帶走宿懷玉……」

夜祁又想起了那段失去肉身、顛沛流離的回憶。

沒有人同他說話，沒有人注意到依附在物件中的他，漫長得無法計量的時間門中，他有時閉眼前看到的呱呱落地的孩童，再睜開眼時已經老得快要死掉。

人族的壽命是如此短暫。

他已經看着芃芃從一個小孩子長成了一個大姑娘，如果他再稍不注意，她是不是也會像那些人族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呢？

「……我不會允許……絕不允許你們遠走高飛，丟下我一個人……」

妖火與金光相撞的瞬間門，整個山洞激起滾滾颶風，遠比兩人十幾年前交手那次激烈。

被魔物影響的夜祁已經完全鑽進了牛角尖，一心想要把九炁這張俊俏的臉蛋燒黑，這樣芃芃就不會被他迷惑了。

九炁也察覺到了他的意圖，於是極其嚴謹地保護住自己的臉，就連一根頭髮絲都不允許對方燒焦。

【芃芃，你再不想一個對策，你的三弟恐怕就不能離開北麓仙境了。】

灼熱火焰撩起的風浪中，與芃芃傳訊的玄衣青年語調平和。

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了芃芃不太清晰的聲音：

【九炁？你來得這麼快嗎？】

九炁：【嗯，夜祁被魔物影響，不太能聽進去我的話，我們現在已經打起來了，我想，只有你知道應該怎麼辦，你在何處？需要我的幫助嗎？】

芃芃完全忽視了九炁的后一個問題，光是前一句「只有你知道應該怎麼辦」，就足夠讓芃芃心態膨脹，中二病又開始死灰復燃。

芃芃：【我就知道！拯救世界是我的宿命，我了解！你等著，我馬上就來救你——】

九炁看了一眼與他勢均力敵，還因為目前神智不太清楚而被他暫時壓制的夜祁。

好吧。

他要不要考慮讓自己稍微受點傷呢？

正想着，對面的夜祁似乎越想越氣，越看九炁越不順眼，殺意衝破了臨界值，九炁用作抵擋的陰陽陣和困住芃芃的幻境同時碎裂——

「你們不要再打了！這樣打是死不了人的！！」

九炁抬起頭，略帶笑意地看向那個揮舞著劍飛身而出的身影。

在她身後，是被她用幽都神咒一口氣召喚來此地的幽都靈妖們，數百靈妖還沒搞清楚什麼情況，就聽芃芃一聲號令：

「看見那邊在發癲的夜祁了嗎？」

「雖然他表面裝得很酷，但他跟我說沒有你們他活不下去，一想到沒有人需要他他就會在被窩裏痛哭流涕！他黑化進度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你們不要以為黑化是中二病，黑化，是他最後的掙扎啊——！」

芃芃這段令人羞恥摳地的話，成功打斷了夜祁醞釀的情緒。

他扭頭就沖芃芃怒吼：

「我沒有說過這種話！我連被窩都沒有什麼時候在被窩痛哭流涕過！！」

「只有你才會黑化！不要把你小時候的蠢事安在我的頭上——」

話還沒說完，就見芃芃在後面推了一把，被她召來的靈妖們頓時如空中傾倒而下的玩偶，將夜祁埋了個嚴嚴實實。

「芃芃大人已經說了，他可以給你安排一個羅浮山街道辦事處的職務，您可千萬不要自暴自棄啊！」

「雖然您已經不是妖主了，但我們不會忘記您帶我們打過的勝仗，還有您打上頭就把我丟在一邊不管的經歷！」

「笨蛋，後面半句可以不用說的！」

「總之夜祁大人您不要黑化啊！芃芃大人說您黑化之後一分鐘能抽五十袋煙絲——五十袋是真的會死妖的啊！」

數百隻靈妖齊齊壓在上頭，就算是夜祁也會覺得窒息。

「別管黑不黑化了……你們全都給我滾下去……」

而就在這時，九炁敏銳地捕捉到一縷黑煙從夜祁的后脖頸鑽了出來。

他垂眸，輕聲道：

「做了壞事就想跑，這可不行。」

秀麗修長的五指懸空，稍一攥拳，那縷想要趁亂溜之大吉的黑煙就被九炁禁錮得一動不動，嘰嘰喳喳叫了幾聲，很快就被他收入袖中，消失不見。

「小九——！」

剛剛召喚靈妖消耗了大量靈力的芃芃一路跑來，氣喘吁吁道：

「魔物抓到了嗎？我、我剛才想着，夜祁他就是想撒嬌而已，所以把靈妖們都叫過來了，這樣有用嗎……」

「已經不用擔心了。」

他褪下身上寬大的外袍，將眼前靈力虛弱但卻精力卻無比旺盛的少女包裹起來。

「你做得很好。」

芃芃鬆了一口氣，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此刻穿着九炁的衣服有多麼惹人憐愛，還彷彿打了雞血一樣滔滔不絕道：

「哈！我就知道這招肯定好用！要是不能感化他，這麼多靈妖，揍也能把他揍服氣！你看，我現在可以一口氣召喚這麼多靈妖了呢，是不是超級厲害？」

九炁的眼神溫和如月光：

「嗯，你一直很厲害。」

無論任何時候都能理直氣壯自吹自擂的芃芃，在聽到九炁發自內心的贊同之後，難得找回了一丟丟的自知之明。

「……其實，也就一般厲害啦，秋秋說，三弟最厲害的時候，能一口氣召來上萬靈妖呢……」

「那又怎樣？」

九炁的語氣淡然沉靜，好像召喚上萬靈妖這件事對他來說只是小孩子的拙劣把戲般不值一提。

「你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他不及你千萬分之一。」

芃芃愣住，突然覺得披在她身上的那件外袍如此厚實，捂得她連頭髮絲都在燥熱。

而就在此刻，背後終於從靈妖們令人窒息的熱情中脫身的夜祁爬了出來，怒視着九炁道：

「我看我不是妖，你這個假正經的天道之子才是男妖精……」

話還沒說完，就見九炁忽然掏出一塊石頭。

青年面容如玉，面上淺淡的笑意如春風和煦：

「你說什麼？」

夜祁頓時像是被毒啞了一樣沒了聲音。

因為九炁手裏的石頭，是留影石。

準確來說，是錄下了他剛才被魔物影響，說出了那一大堆羞恥心裏話，還在被靈妖們熱情抱住時偷偷抹了一滴眼淚的——留影石。

……他就說！

這個人才是會蠱惑人心又陰險狡詐的魔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