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下1個天亮

第99章 下1個天亮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下去,果園弄不動了,老丑兒交給了天意兩口子打理,後來明明大學畢業后幫他做起了電商生意,小小的果園搞得紅紅火火的。如今明明也結了婚有了孩子,一大家子四世同堂好不熱鬧。

太陽山依然在那裏,不動不移,向陽山裏的人們就依然有亘古不變的安全感,日升日落,潮起潮落,這裏的一年四季更迭,春來冬去,沒有波瀾,或許就是最好的答案。

八十歲的第一天,他照常出門,倚在院門口曬太陽。

老丑兒的生日在初春時節,此時春江水暖,花紅柳綠,整個村子裏生機勃勃。他沒事的時候,總愛站在門口轉悠着,欣賞著自己一手打造的小院落,當年是多麼辛苦啊,這一磚一瓦,一寸一寸,都是豁出自己的血汗建起來的,家人們有了家,這才有了後來的他。

滿堂兒孫都回來了,熱熱鬧鬧地給他過生日,但是他不想過生日,直到現在,從來不服老的性格還是沒變。前幾年的老丑兒突然也不愛說話了,用藍衣的話說就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動作也異常遲緩,當時以為他老年痴獃了,藍衣趕緊打電話給孩子們,讓孩子們帶他去看醫生,後來檢查之後,並不是藍衣口中的老年痴呆症。

醫生解釋說,人老去的時候,會在一個階段里,出現記憶力斷崖式的突然衰退的情況,這也算是一種正常的生理現象。

後來的他果然是記憶力一天不如一天,甚至還會犯迷糊,記不清自己今年多大了,也不認得眼前回來的是天新還是天琳,瞅著孫子孫女們,他只是樂呵呵地笑。

但是清醒的時候,就好像沒事人一樣,說什麼都能侃侃而談,彷彿又回到了五六十歲的樣子。

「現在的人啊,什麼東西是好東西,什麼東西是吃苦的,分不清了,你看看這個,還有這個,這都是我們小時候吃不上飯的時候才吃的東西,你們現在還花那麼多錢專門買這些東西回來吃……」

看着那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有他小時候只能吃的玉米棒子,紅薯山藥,現代人又流行回去了,吃的穿的,都是六十年前他們見過的。還有好多他叫不出名的新鮮玩意兒,雖說已經八十歲高齡,祖傳的好牙還能再嘗到這些好東西,同齡的老哥們走的走,留下的也出不了門了,像他這樣的不多了。

老丑兒指著桌子上的粗糧跟小梔姐說着,小梔姐只是看着他笑,也不說話,小梔姐越來越聽不明白別人的話了,反應越來越慢,有時候說好幾遍也理解不了,對於自己的情況,她清醒的時候什麼都知道,那都是因為老宋的突然離開。

一年前老宋因為突發腦溢血,倒了就再也沒醒過來,一夜之間撒手人寰,又留下了小梔姐一個人在這個人世間。

小梔姐倆人相伴走過了十幾年,身邊的人都知道,倆人感情要好的很,從來沒紅過臉,相依相伴十幾年,是多少人從青春跨進婚姻的那一刻,夢寐以求的神仙伴侶的生活啊,原以為小梔姐會走在老宋的前頭,但是老宋還是先走了。用小梔姐的話說,跟她在一起的這十多年,老宋就自私了這麼一回。

按照生前老宋立下的遺囑,二十萬的養老錢他留給了小梔姐,老宋的女兒沒有任何異議,小梔姐不要這筆錢,她存了下來,把密碼設成了老宋的生日,告訴了他以後要留給老宋的女兒應急用。

在去給老宋辦銷戶的那天是天意和妞妞陪着去的,回來的天意紅着眼圈跟藍衣老丑兒講那天的情況。

小梔姐一路上沒說話,從辦理遞材料到簽字,也都是出奇的平靜,直到大大的鋼印「啪」的一聲印在戶口本上的那一瞬間,小梔姐捂著臉哭了起來,她抱着那個被銷了戶的戶口本在大廳的椅子上坐了很久,看着外面的天邊流淚,嘴裏念念有詞,好像說的是「這下徹底剩我一個人了,還是剩下我一個人了……」,天意和妞妞就坐在旁邊,不說話,靜靜地等着她哭完了,小梔姐強裝鎮定地扭頭跟他倆說,回吧。

張江過來給他過生日,走路越來越慢,手裏還得時不時地拿個棍子撐一會兒,他越來越瘦,說是最近有點吃不下東西,天越來越暖和了,他說自己最討厭夏天,想起年輕時候在工地上的日子,夏天最難熬,他身子弱,容易中暑,大家都嘲笑他。

「嗐,一天不如一天了。」雖說身體上不甚健朗,但是張江頭腦依然清醒的很。

「老黑呢?他怎麼不來?不夠意思了……」老丑兒皺着眉頭,開始抱怨他最好的兄弟老黑。

「又糊塗了吧,老黑走了多少年了……忘了啊?」

「老黑走了?啊,什麼時候的事兒了?我怎麼不知道?」老丑兒有點着急,他怎麼不記得老黑沒了這件事。

「你忘了。走之前你還去看過他,你還說,他的臉更黑了……」

「那我不能說那樣的話——」

「嗐,走了好啊,省得他遭罪,硬是扛了那麼些年,不容易了,要不是咱們天意啊,這老黑也活不到那個歲數。」

早在八年前,老黑就檢查出了肝癌,這些年一直配合著治療,家裏錢不夠了,天意就給送錢過去,這些年沒少花,但是他不要他們還,他知道從小到大,老黑叔叔是怎麼待他的,他懂得報恩,現如今自己混得還行,自然會儘可能地回報老一輩。

但是老黑還是沒撐過那年的冬天,他走了。老丑兒健忘的毛病更重了,時不時地就要藍衣陪他去看老黑。藍衣告訴他說老黑已經走了,他就惱了,罵藍衣為什麼要咒老黑。

在老丑兒的強烈要求下,每周藍衣都要陪他去一趟醫院,無奈之下她把老丑兒和老黑的多年的感情講給了護士,為了穩住老丑兒的情緒,懇求醫生護士告訴他,人在病房,不能探望。

「來啦何大叔!這次給老黑叔帶什麼好吃的了?給我嘗嘗唄……」

「那可不行,你老黑叔胃口大飯量大,這些都不夠他吃的,下次、下次讓你藍姨多給你做一份呵呵呵。」

「這次我能進病房看看他不?」

「這個還不行,現在都是無菌病房,都不讓探視的,得再過一陣兒呢,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叫你來行不行?」

就這樣,一周一次,藍衣讓醫院的護士幫着哄了一次又一次,後來連醫院的小護士們都認識了藍衣和老丑兒,來了就主動上去跟他們老兩口打招呼。

老黑臨走之前,還特意叮囑,一定要把他葬在頭一個媳婦旁邊,那是他的結髮妻子。現在的老伴兒聽了也沒說什麼,只是點頭答應他。

「到時候你也來,我們三個做個伴兒。」老黑終究還是對陪了他幾十年的老婆子放心不下,也對他定下了百年之約。誰都知道哪裏有什麼來生,哪裏來的下輩子,不過是讓這輩子好過一點罷了。

「天新,你來——」藍衣叫天新進屋,從衣櫃里拿出一件棕褐色的毛呢大衣。

「這是雪花呢,當年貴的呢,快五十年了,你看現在一點問題都沒有。藍衣雙手捧著疊的整整齊齊的大衣遞給天新,讓她試試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天新打開衣服,看着顏色、款式、樣式,都是一直以來流行的經典款。摸起來質感也很好,怎麼看也不像是多少年前的老物件,居然還能保存的如此完整。

「你爸花兩千多給我買的,我得好好保存着。「藍衣的笑一時好像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幸福,純真。

天新穿上了這件大衣,走出屋。

「藍衣,你怎麼變得這麼年輕了?」

「爸爸你又糊塗了。」

「我沒糊塗,這衣服還是當年我買的呢。」

先是老丑兒看到了穿着大衣的天新,一時間把她當成了藍衣,姐妹三個,天新長得和藍衣最為相像。穿上母親的大衣,父親一時又糊塗了,他眯着眼睛瞅著天新,不知道他想起了什麼,一個勁兒地拉着旁邊的藍衣說,看看,看看,多合身,我眼光不錯吧?

下午的陽光開始變得柔和起來,微風吹動着新的枝條,讓人不免有些疲乏……老丑兒乾脆眯着眼睛,躺在了門口的躺椅上。

又是一個新的春天,陽光灑在寬闊的馬路上,遠處的河面上,有一群水鴨在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路邊的垂柳在微風的吹拂下,肆意地舒展着懶腰,隨風起舞,想不起來山外面是什麼了,想看一看,卻被向陽山遮住了視線……外面,好像是還是一片晴空萬里,陽光燦爛……

「爺爺,我扶您回屋躺會兒吧——」強光讓他有點睜不開眼,他開始眯起眼睛,不小心快要睡著了。

十五歲的大孫子朝他緩緩走過來,高高的個子就跟前面的向陽山一樣,遮擋了他面前的光,他勉強睜開眼,看着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這一幕,他覺得好熟悉,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春天,還是那個少年,還是那條河,還是那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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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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