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何裕得

「沒人心疼我，是，我最好欺負，你們都惹得起我，沒良心的，哪天不是我伺候着你們，現在倒好，使喚別人這麼順手呢？幹什麼都不順你們的意……」藍衣已然不是以前的藍衣了，心腸還是那麼好，做事也還是那麼勤快，眼神越來越不好使，可嘴巴卻越來越不饒人。

「行了，少說兩句吧，沒完沒了。」

「我就是沒完沒了，哪一次不是你喚著這個那個來家裏喝酒，我這腿腳也不方便，我這麼怕熱，大熱天的還得給你們買菜燒飯，你沒見那酒桌上喝多了出事兒的？啥也不懂，還勸酒呢？還我沒完沒了，我就沒完沒了，你嫌棄我，孩子們也嫌我，我不嘮叨我不說，能行嗎？緊著說還不行，再不說就更不得了了……以後誰也別指望着我……」

老丑兒皺着眉頭，拿起手機「哎」了一聲，起身想要出去透透氣，突然眼前一黑，他「咚」的一聲癱坐在沙發上，感到一陣眩暈，他扶著頭，依稀聽見藍衣還在廚房嘮叨，聲音越來越遠，說的什麼幾乎都已經聽不清。

好事做盡，壞話說絕。藍衣在家裏的地位總也不見提升，倒是年紀越大，脾氣越大。孩子們長大了，在外面工作生活很多習慣已經和老家兒不一樣了，難免會發生一些衝突，對於這些變化，藍衣都歸結為「不孝順」。孩子年輕氣盛，容易爭個死理兒，藍衣嘴上也不饒人，每每吵過之後，總是一個人默默再傷心，哀嘆著自己可憐的處境。

「爸，你怎麼了？爸——」聽到天曉在外面喊，藍衣這才趕緊小跑出來，連屋裏的煤氣灶都忘了關。看到客廳里的老丑兒扶著頭，已經聽不清周邊人在說什麼了。

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旁邊孩子們圍着他，藍衣在病床上坐着。

「你這個老頭子，說你兩句，還說不得了，就知道嚇唬我。」藍衣明明擔心的要命，但嘴上不說，還是埋怨老丑兒生病嚇唬她。

「行了行了，當着孩子們說得這麼嚇人，我這不是好好的？我哪敢啊，我這不是沒事嘛，過會兒就能回去了吧。」老丑兒強擠出一絲笑，他這是怕家裏人擔心。

「你這是有點高血壓了，以後別喝酒了，這大魚大肉的也要少吃，平時是不是吃太咸了？」大夫進來，一邊給他調輸液管，一邊告知他。

「沒怎麼吃咸啊……」老丑兒自圓其說，也不敢抬頭看這個年輕醫生。

「爸，讓你吃清淡一點，你就是不聽，每次都……」藍衣沒少說他，回回說，回回不管用，只得天新專門回家「批評」他，他才略微有點收斂，但天新一走，馬上就回到之前的飲食習慣。

「我覺得吃的不咸，正常吧。」

「你看看，孩子說你吃的咸了，那就是了，還這麼固執呢。現在的年輕人啊比咱們要知道養生，聽孩子們的就對了。」

「聽着呢，聽着呢。」

索性人也沒什麼大事，在衛生室觀察了一下午，拿了些葯就回來了。這一病不打緊，直接讓老丑兒的行動力降低了不少，動作越來越遲緩，藍衣總說他這是老年痴獃了，他不服氣，脾氣一上來的時候，還會跟藍衣吵一架，然後賭氣往外走。藍衣現在開始讓着他，凡事不跟他計較，氣不過的時候，在背後罵他幾句。

「平時跟要得老年痴獃似的，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吵架的時候你是一點毛病沒有，嘴皮子比誰都利索！」

老丑兒記性也越來越差，有時候剛剛和藍衣吵完架，下一秒就來跟她說話，藍衣說他沒臉沒皮，他一頭霧水，想起來后自己憨笑起來。

「剛才還跟我急呢，現在到還來找我說話，你也好意思？」

「我什麼時候跟你吵架了，什麼時候跟你急了？你記錯了！」

老丑兒怎麼可能承認自己記性越來越差呢，他可是當年那個從大山裏一直走出去的人，都沒有回過頭，沒有服過輸，也沒有放棄過的，驕傲了一輩子的何裕得啊。

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磨難可以重塑一顆靈魂。

那些不曾遺忘的美好可以變得很陌生，每日的瑣碎撞擊著一顆顆不甘平凡的心，有時候，遺忘或許是最好的結局，但結局往往卻無法遺忘，然後用日益清醒的回憶一遍遍提點着你：再也回不去。你不再是你，我也終將活成了自己最意想不到的那個人，如今的每一條裂痕，都訴說着血淚和得失的故事。

我們都是過來人，只是路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