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砰！」

一聲炮響，絢爛的煙花炸裂在空中。

雖然還是黃昏，但是江海市今年的端午祭，將會在晚上再次達到高潮。

與周圍幾個鄰城相比，江海的傳統節日慶祝活動歷來都舉辦得比較隆重。不管是端午還是中秋，這裏的人們都喜歡按照祖輩傳承下來的方式進行慶祝。所以當夜晚來臨時，江海迎來了今天的第二次高潮——「端午煙花祭」。

從5點開始，斷斷續續放到8點，然後進入半個小時的絢爛收尾。這在周邊地區也算是一大盛事，所以今年有不少遊客特地從外地趕來，而街上喧嚷的人群為本就熱鬧的江海市再次添一把火。

市郊區的鳳凰山，從山腳一直到半山腰，此時道路兩邊都擠滿了商販。有賣節日禮品的，有賣小玩意的，還有組織活動遊戲的……數不勝數。

密集的人流中，一群孩子正嬉戲打鬧着，看模樣都在七八歲之間。

他們一會兒聚在撈金魚的小攤子前，掰著硬幣算能撈幾次，一會兒又被路過的糖葫蘆勾引過去。而在孩子們隊伍的末尾，有個男孩因為步子太小，跟不上大家的節奏，吃力地跑着。

「陸天，你也太慢了，我們不等你了。」前面領隊的男孩沖着隊伍末尾的小男孩喊道。

「就是，每次和你玩，回家晚了都要被老媽罵，你卻什麼事也沒有。今天看龍舟太晚，回家我就又被老媽臭罵了一頓！」周圍的孩子插嘴。

「等等我……」陸天還沒說完，前面的孩子就已經就跑得不見影了！

……

陸天只能一個人孤單地在路上逛著，一會兒看看小販攤上的泥偶，一會兒望着路邊香噴噴的炒麵流出了口水。路過一個賣傳統工藝品的攤子時，有人叫住了他。

「喂，你這小孩，怎麼一個人呢？」擺攤的中年大叔朝他招手，笑着讓他過來。

「他們……他們不想和我一起玩！」陸天有些膽怯地說着，瞥了一眼攤上琳琅滿目的小玩意。

男人笑着從攤子上拿起一個瓷質的小鳥，朝陸天晃了晃，「喜歡嗎？」

陸天看到了上面鮮艷的彩色羽毛，獃獃地搖搖頭，但是目光依然停留在瓷鳥上。

男人嘆了一口氣，「可惜啊，可惜。這麼好看的瓷鳥我居然賣不出去，算了，就算有人肯出一半的價錢我也賣給他了！」

「真的嗎？」陸天有些興奮的問道，精緻的瓷鳥在路燈的照射下閃著淡黃色的光芒。

男人拋了拋手上的瓷鳥，說道：「我這隻瓷鳥可是以鳳凰山上的鳳凰為原型，專門請了天河寺的那位巧手和尚訂做的。來歷可不一般，你啊，知道這座山為什麼叫鳳凰山嗎？」

陸天搖搖頭，沒人和他說過鳳凰山的由來。

男人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這裏發生了大旱，又碰上飢荒和傳染病，據說人都快死絕了！然後也不知是從哪裏開始傳出的流言，都說山上有邪氣成精，才禍害鄉里。可也沒膽子大的敢上山去瞧一瞧，就在大家都絕望的時候，不知從哪飛來一隻鳳凰，落在了山頂。」

「鳳凰？是那種身體着火的大鳥嗎？」陸天激動地插嘴道。

「你別插嘴，我講到哪兒了？哦，那鳳凰用神火把整座山都燒了一遍，將那邪惡之氣也燒得一乾二淨。更神奇的是，幾天後，燒過的地方重新煥發生機，長出了比原來更茂盛的森林和植被。當人們想去感謝鳳凰時，那鳳凰已經不知所蹤，

山頂只留下了一棵巨大的銀色古樹。」

「可我在山頂沒有看到過銀色大樹啊，你是不是在騙我？」陸天擤了一把鼻涕，想接手那隻瓷鳥。

男人一把拍掉了他的小手，「這是神物，可不能亂摸，摸了就不靈了……咳咳，普通人當然是看不到的，不然樹早就被人砍了。除非……」

「除非？」

男人將瓷鳥托在手心，「除非帶着這特殊的瓷鳳凰在山頂許願，心誠則靈，滿月……咳咳，端午節時，神樹就會顯出真身！」

「大叔，那這隻鳳凰可以給我看一下嗎？」

男人果斷拒絕道：「不行，萬一你跑了怎麼辦？我看你也是個誠實的孩子，這隻小鳳凰我就半價100賣給你了。」

……

「你怎麼不說話，小子，身上帶了多少錢？」男人瞄着陸天的口袋說道。

陸天將口袋裏的錢一張張都拿了出來，「媽媽就給了我25塊，我……我好像買不起啊？」陸天哭着說道。

一把抓過陸天手上的錢，男人爽快地將瓷鳳凰塞給了他，「好小子，算我虧本賣給你了，走吧走吧。」

目送著抓着瓷鳥高興遠去的陸天，男人從背後的包里掏出了一塊牌子，擺在了攤子中間，只見上面寫着「全場5元，清倉甩賣」。

……

「砰！」，夜空中再次炸出一朵絢爛的煙花。

人們的目光都移向夜空，此時距離煙花祭的高潮還有一個小時。

陸天正抓着手裏的瓷鳳凰，努力地朝山頂爬去。離開人流后，路上的人漸漸少了起來。周圍還不時傳來幾聲詭異的鳥鳴。

「咔嚓！」身後似乎有人踩斷了枯枝。

陸天猛地回頭，看見了爬上樹的一條小尾巴。

「是松鼠啊！」陸天安慰著自己不要害怕，這可是鳳凰山，神鳥的山上怎麼可能會有妖怪呢！

不對，自己怎麼想到妖怪了！都怪他們說自己是沒人要的小孩，會被妖怪吃掉。

搖搖頭，將心裏亂七八糟的聯想拋在腦後。陸天嘀咕道：「大叔說過，心誠則靈！我一定能看到神樹的！」

……

或許是因為黑暗的壓迫還有內心的害怕，陸天爬山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竟然跑了起來。

他覺得有個黑色的怪物跟着自己，卻也不敢回頭看一下。

不要啊，我才6歲，還沒活夠啊，不要吃我啊！陸天閉上眼睛，不敢看周圍黑暗陰冷的樹林。

結果不知被什麼石頭絆了一跤，狠狠地摔在地上。

這下子所有負面情緒一下子涌了出來。陸天無助地坐在地上痛哭，哭聲回蕩在樹林間。

「怎麼了？你受傷了嗎？」身邊突然響起了溫柔的女聲。

陸天邊哭邊抬起頭，他看到了身前的白裙少女。

但是他哭得更厲害了。

少女不知所措，只能靜靜地蹲在他面前看着他。

「你是妖怪變得嗎？不要吃我好不好？」陸天抽噎地說着。

少女莞爾一笑，然後裝作兇惡的樣子說道：「不行，我要吃了你！」

誰知陸天的哭聲漸漸停了下來，睜大眼睛，盯着少女的雙眸。

「沒意思，你不害怕了嗎？」少女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湊上前，將陸天扶起。

「我不聽話的時候，媽媽也是這麼凶我的。姐姐，你是不是仙女啊？長得真好看！」

少女「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怎麼，之前還說我是吃人的妖怪，現在又變成仙女了，你這個臭小鬼。」少女伸手摸向陸天受傷的膝蓋。

「痛！」陸天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她的手。

少女笑着對陸天說道，「放心吧，一會兒就好了！」她將手放在陸天的膝蓋上，隨後接觸的地方亮起熒光，等把手拿開時，受傷的地方已經完好如初。

陸天摸了摸膝蓋，有些疑惑：「怎麼，怎麼突然就好了呢？」

「好了還不好嘛？」少女狠狠地搓着陸天的腦袋，將它搓成了一個鳥窩，「不管過了多少年，人類始終是一種可愛的生物呢。」

「你真的是仙女嗎？還有剛剛那是法術嗎？」陸天有些期待地看向少女。

「這個世界存在着很多秘密」，少女將手指放在陸天的嘴唇上，「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開了，你會發現真相併不像你想像中的那麼美好。所以，保持點神秘感吧。」

陸天懵懂地點點頭，他將手伸到少女身前，「能和我一起去山頂嗎？」

少女停頓片刻，隨後將那小手握住。

「不要放手哦。」

「嗯。」

「姐姐，我想去看山頂那棵樹。」

「嗯……那就只能今天看哦。」

「姐姐，我叫陸天，陸地的陸，天空的天。你叫什麼名字？」

「陸地和天空啊，真好呢，我也喜歡天空……你知道伊卡洛斯嗎？那個人類的故事，雖然身處困境，卻渴望像鳥兒一樣飛向天空。」少女站在樹枝間透過的月光下，美麗得彷彿不該存在於世。

「叫我伊卡洛斯吧。」

「伊卡洛斯？」

「嗯，陸天，我們現在是朋友了。」

「真的嗎？」

……

山頂，一棵通天的銀白色巨樹立在天地之間。淡淡的雲氣在樹冠上繚繞，頭頂的蛾眉月灑下薄薄的月光，地上也是銀白色的塵沙。看上去如同仙人居住的仙境。

伊卡洛斯走到樹下，揮手變化出一隻鞦韆，然後坐在了上面，「你知道鳳凰的故事嗎？」

男孩正抱着巨樹，摩挲著樹皮。他回憶起老媽在睡前講的小故事，「有神鳥鳳凰，毛絢麗繽紛，出現就代表着祥瑞，在將死之際會浴火重生，成功後會重新活出一世。」

「原來是這樣的傳說啊，人類想像的故事真是美好呢。」少女坐在鞦韆上散漫地盪著。

「伊卡洛斯」，陸天指著這棵參天巨樹，「這是什麼樹？」

少女跳到了陸天的身邊，像是在贅婿憶些什麼，用手指在粗糙的樹皮上滑過。

伊卡洛斯忽然開口道：「這是一個很久遠很久遠的故事，久遠得我都快忘記了。」

男孩湊到少女身邊，抓着那裙擺的薄紗，促使著少女繼續說下去。

「在太古時期，有一個族群，他們被自然所寵愛，即使是最弱小的個體，也擁有着無法想像的力量。其中一些長著翅膀，身體卻和人接近。按你們的說法，他是有着翅膀的鳥人。我見過他飛過田野，為乾枯的土地煥發生機，也見到他拖着衰敗的身體，然後一頭扎入海里。」

「啊，那被淹死了嗎？」

「呵呵呵，鳥人是不會輕易死去的，這個族群就有着變幻分身的本事，幻身消亡，本體重生。除非是他厭倦了悠長的歲月，回歸於自然的懷抱。當一個鳥人在地下長眠時，地上就會長出一棵代表着他靈魂的樹，就像是這棵樹，一切都回歸自然。」

少女說完，看到陸天蹲在樹根旁，不開心地拿手指在地上畫着圈圈。

「怎麼了？」伊卡洛斯蹲下身子，用雙手捧起陸天有些灰塵的臉頰。

「我不是鳥人，死了后也不能變成樹，只能孤單單地埋在地下。」

看着男孩天真的眼睛，伊卡洛斯緩緩開口道：「死亡啊，是另一種存在方式，就像余火燃盡，化為青煙；花瓣落下，化為春泥；太陽落下后，月亮升起，這是自然的規律。沒有人能反抗，所有人都逃不開這個牢籠，我們能做的，只是在此時此刻，好好地享受生活。」

伊卡洛斯看向山腳的萬家燈火，眼裏映射出山下的星星點點，「生命都是脆弱的，但在某刻又能變得無比強大。」

煙花的痕迹在夜空中劃過，陸天也看到了，山下的燈光和煙火匯成了一條條河流，將整個江海串在了一起。

「很好看對吧，我覺得比山頂的風景有趣多了。」伊卡洛斯感慨著，走到銀色巨樹邊。

「陸天，從這裏離開后，你不能和任何人講起我的事。這也是我們之間的約定。」

「那我以後還能來山上看你嗎？」

伊卡洛斯搖搖頭，「今天過後，鳳凰山的領域將會被關閉。直到下一次開啟。」

陸天有些垂頭喪氣，「我才剛剛認識你。」

「當天空中出現一座浮城，那時，我們可能還會再次相遇吧。」

男孩伸出自己的右手小拇指，「來拉鈎吧，伊卡洛斯，為了遵守約定。」

兩根手指在半空觸碰在一起，這一刻，山頂的巨樹發出微弱的銀色光芒。

「將你的那隻瓷鳥放在手掌上。」

陸天從兜里掏出瓷鳳凰，托在手掌上。「這樣嗎？」

伊卡洛斯用食指點在瓷鳥上，細小的星屑從指尖傳遞過去，像是注入了生命，瓷鳳凰活了起來。發出一聲歡快的鳥鳴聲，在空中飛翔。

「走吧，跟着它就能下山。」少女撥開山頂混沌的雲霧，一條小路出現眼前。

空中的瓷鳳凰再次鳴叫了一聲，隨後沿着小路飛下山去。陸天則戀戀不捨地跟在後面，最後他回頭看了一眼，穿着白色長裙的少女朝他擺擺手。

「再見，不要忘記我哦。」

一直到陸天的身影消失，少女才低下頭，她撫摸著銀白巨樹，低語着，「菲尼克斯，你確實在人類的世界留下了很多故事呢。吶，你說十年後我還能再見到那個孩子嗎？」

樹冠傳來「沙沙」的響聲，似乎是在回應着伊卡洛斯。

……

江海市的夏夜煙花祭已經來到了尾聲，絢爛的煙花在夜空中繽紛綻放。

男孩站在山腳，有些迷迷糊糊。他看向夜空中繽綻放紛的煙花，忽然記起了什麼，摸向衣服的口袋。掏出了一隻彩色的瓷鳳凰。

「砰！」一顆巨大的煙花忽然在空中綻放。

「哇，好漂亮！」男孩看着夜空，獃獃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