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非凡

花苞的莖幹瘋狂地汲取着地上的血肉，延伸出數十條猙獰的觸鬚，從不同角度襲向詹森，死死地纏住他，力道足以將人擠成肉沫。

而此時的隊長也不復理智，他的上下顎暴出兩排獠牙，以幾乎能夠撕裂臉頰的幅度張開嘴巴，撕咬着纏繞他的觸鬚，狂亂地發力，掙斷一切束縛，蒼白扭曲的臉上濺滿猩紅。

隨着蛻變的加劇，隊長的骨骼極速生長，森白的骨刺扎破兩肋，全身都覆蓋上一層角質，他的體型也在隨之增長，直到他身高達到了三米半，這場蛻變才徹底結束。

戰局似乎開始傾斜，蛻變后的隊長每揮動一次爪子，都會在巨花的莖幹上留下極深的裂口，而他自己則全身佈滿角質，完全不畏懼對方的攻擊。

但伊蘭諾很快發現，這一切只是表象，雖然隊長每一擊都能在莖幹上造成猙獰的裂口，但巨花憑藉着整個療養院的血肉做為補充，裂開的傷口轉瞬即可復原，即使它僵在那裏不動，隊長也未必能殺死它。

相反，隊長目前的狀態顯然無法維持太久，一旦他恢復到正常人的形態，頃刻就會被巨花撕碎。

這是一場必敗的戰鬥，隊長能做的只有拖延。

歐蒂爾顯然比伊蘭諾更清楚隊長現在的狀況，此時他臉上笑容斂盡，背起了昏厥的辛西婭。

「跑，不然所有人都得死。」歐蒂爾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顯然，說出這句話對他來說並不容易。

歐蒂爾沒有遲疑，伊蘭諾自然也不會猶豫，他們避開巨型花苞，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大門。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花苞莖幹上的無數眼球當中，有幾顆正好轉向了他們。

花苞再次綻開，隨着肉須的蠕動，大片濃郁的紅霧湧出花苞，迅速擴散至大廳的每個角落。

伊蘭諾先是聞到一股難以言喻的香氣，隨後就像被一支針筒抽幹了血液，意識陷入柔軟飄忽的幻覺當中。

幾顆嫩芽鑽出他們的皮膚，綻開艷麗的血色花瓣，掠奪着他們生命的養分，似乎在孕育著一顆邪異的果實。

巨花一面與隊長纏鬥，一面伸出三條觸鬚，捲起他們的身體。

肉須的纏繞有如摯愛之人的輕撫，伴隨着麻醉精神的香氣，足以讓任何一個人沉湎於虛幻的「幸福」中。

不……這不對……

迷濛中，伊蘭諾忽然誕生出一絲理智，他竭力睜開雙眼，凝視着自己身上艷麗邪異的花朵。

轟———

彷彿有一道電弧襲過他的大腦，意識瞬間清晰起來，他意識到自己正被一根肉須纏繞着，懸在那朵花苞的上方。

那花苞再次綻開，腥銹的氣息帶着紅霧直襲上空，險些再次湮滅他的思想。

這朵巨花似乎想把他們當做食物，那些纖長的肉須已經開始分泌粘液，螺旋密佈的利齒猙獰蠕動。

懸吊在空中，伊蘭諾碧綠的眼眸里映照着那片化不開的濃霧，最終，他看清了這些紅霧的本質：數以億計的紅色花粉。

花粉……粉塵？

他的腦海里忽然產生了一個瘋狂的想法……這或許是他唯一的機會了。

身體被束縛，但他的手仍能伸進風衣口袋，他緩緩地掏出一隻黑色打火機，微顫的手指按下彈簧片，打火輪摩擦火石，迸出火星，引燃了煤油。

伊蘭諾鬆開手指，任由打火機向下墜去，頃刻間，狂暴的氣流奔涌而上，顫動的空氣幾乎要撕裂耳膜，他頂着風暴俯視下方，

只有奪目的火光映入眼帘。

一輪烈陽從花苞內冉冉升起，光芒刺破莖幹，瞬間引燃了空氣中的花粉，翻湧著的火焰風暴，如神罰般席捲了整座大廳，隊長也被強勁的氣流掀飛，皮膚外的角質灼燒殆盡。

那曾經猙獰可怖的怪物，如同一座燃燒着的參天古樹，在火光中轟然倒下，只留下山丘般的焦黑血肉。

風暴轉瞬即逝，被吊起來的三人穿過灼熱的空氣，落在地面焦黑的血肉上，滾燙的觸感瞬間使他們清醒過來，掙扎著遠離了那座燃燒着的血肉之山。

隨着怪物生命的終結，三人身上的花朵迅速凋零枯萎，飄落在地上。

他們坐在地上，靜靜地看着那隻怪物燃燒，碳化。

「我去看看隊長怎麼樣了……」

最終，辛西婭打破了沉寂，起身向隊長跑去，只留下歐蒂爾和伊蘭諾兩人。

「是你乾的，對吧？」歐蒂爾扭頭看向燃着火苗的怪物屍體，臉上又浮現出他特有的笑容，但是有所收斂，沒有平時那麼討厭。

他欠身用力拍了拍伊蘭諾的肩膀，「伊蘭諾，沒想到你比我還會玩，哈哈哈……」

歐蒂爾的笑聲忽然僵住，在那怪物燃燒着的屍體中，他看到了拉普恩被消化掉一半的身體，他又怔然地回過頭，發現哈維的身體正隨着花瓣一同腐爛。

他張了張嘴，可終究沒能說出話，他第一次在伊蘭諾面前露出了語塞的模樣。

兩條生命的消逝，註定了今天的結局不會圓滿，死亡不會憐憫任何人，它贈予亡者腐朽，賜予生者愧疚。

當然，伊蘭諾除外，他和那兩個人幾乎沒有交集，心中自然不會有什麼感觸，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是傻瓜，懂得在這種場合戴上一層悲傷的面具。

「去看看隊長吧。」歐蒂爾掙扎著站起身。

他們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燙傷，比如伊蘭諾，他的左手早上才剛拆下繃帶，一會兒恐怕又得重新包紮了。

兩人來到隊長身旁，雖然正面遭遇了那場火焰風暴，但在角質的保護下，他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隊長已經恢復成原本的模樣，只是臉色依舊蒼白，瞳孔里的些許黑色還沒有褪去。

其實伊蘭諾從剛才起，就一直對隊長的剛才的變化感到很好奇，但現在顯然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由於過度透支體力，隊長現在看上去頗為虛弱，但他拒絕了辛西婭的攙扶，獨自站了起來，他環顧大廳，看到了兩名隊員的屍體，神情又頹然幾分。

隨後，不顧燃燒着的火焰，隊長爬上怪物的屍體，似乎在尋找着什麼。他一路走到屍體的中央，停下腳步，俯身拾起一顆手掌大小，泛著猩紅光澤的種子，小心地放入一隻金屬盒。

他收好金屬盒，從怪物屍體上跳下來，這些的動作抽空了他僅存的體力，隊長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辛西婭，從車上拿兩個裹屍袋下來……歐蒂爾，你帶着伊蘭諾先回協議總部，那裏有僱員專用的醫療設施。

「還有，伊蘭諾……嗯，你幹得不錯……相當不錯，我會上報給協議，記錄你的功勛……好了，就這些，去吧。」

隊長似乎並不善於誇獎他人，但伊蘭諾仍能感受到他的認可，他顯然已經把伊蘭諾當做了小隊的一員。

一行人推開療養院的陰暗大門，陽光透過門縫，外面的天空此時依舊明亮，郊野的微風吹散腥銹的氣息，彷彿地獄與人間只是一門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