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長姐 四

孔母今年多歲，這些年過得還不錯，並不見老態，衣着考究。見孫子被傷著，她心中又急又怒，跺着腳道：「你要反了天了。」

這話是對着胡妍美說的。

此刻胡妍美已經幫陳佳慧整理好了衣衫，將被嚇得渾身癱軟的她扶起，作勢往外走，壓根沒把這話放在心上。

孔母見狀，怒斥：「打了人就要走？」她看向被嚇得退縮的兒子，道：「別怕她，除非她不想要佳慧名聲，否則，絕不會敢把事情鬧大。」

把事情鬧大，並不是孔家想要的，要緊的是趕緊定下兩人的親事。如今雖出了點意外，但還得照着本來的打算來。

若撕破臉，自己兒子固然會丟臉，但外人也不知道這對小年輕之間到底有沒有那事，一個姑娘家未定親之前被人懷疑貞潔，門當戶對的人家不可能再上門求娶，對兩家都沒好處，孔清覺得方才被嚇著的自己很是丟臉，清了清嗓子道：「嬌嬌，咱們都不是外人，我是你的親弟弟，娘是佳慧的親外祖母，我們一家絕對不會虧待了她的。他們倆都……還是趕緊把婚事定下吧！免得外人說閑話，長發是個男娃，名聲毀了無所謂，但佳慧不同，她是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今日她跑來勾引長發，兩人情難自禁發生的這些事若是傳出去可怎麼辦？」

「我是親舅舅，都說娘親舅大，我是真的為佳慧考慮……」

陳佳慧霍然抬頭，太過震驚，她連方才的害怕都忘了。

這些人也太無恥了吧？

兩人都什麼了？

兩人之間今日之前什麼都沒有啊，就方才兩人獨處一室，因為母親來得快，也壓根沒能親近。

她淚水滾滾而落，一把拽住母親的手：「娘，我沒有勾引，是他……」她回過頭，眼睛血紅地瞪着地上的孔長發：「他強迫我，還說要娶我，又說是你逼的……娘，我沒有和他有私情，要不是聽說外祖母瀕死只剩一口氣，我也不會上馬車……」

她剛受了驚嚇，此刻又被孔家的厚顏無恥氣著，說話語無倫次：「明明說了我們母女倆一起來，結果我剛坐好，馬車就跑了……我想跳車的……」

但母親從小就跟她說，凡事以自己的性命為要，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加上接她確實是親舅舅，她那時還安慰自己說應該是舅舅太着急了才不等母親。

一路擔憂，結果，到了孔家之後她看到了完好無損的外祖母，還沒來得及細問，就被外祖母捆住丟到了這間屋中，以前對她特別客氣的表哥直接撲了過來。

她知道孔家有意讓他們親上加親，但從未回應過。因為雙親並沒有這個想法，她以為只要拒絕就行了，沒想到……孔家喪心病狂到要強迫她。

陳佳慧說這些話時，渾身都在顫抖，胡妍美拍了拍她，沖着孔家人道：「佳慧被嚇著了，我先送她出去，然後回來跟你們商量。」

「商量」二字，語氣極重。

落在孔家人耳中，就是她要商量婚事。

有得商量就行，這以後成了一家人，聘禮多寡都不要緊，反正陳家不會虧待了唯一的女兒，嫁妝一定特別豐厚，先前借的八兩銀，定然也不用再還。

孔小菜上前幫忙扶人，被胡妍美一把拂開。陳佳慧只看了一眼，再沒有如往常一般護著這個表妹。

她可沒忘記，方才孔家人捆她的時候，表妹還在一旁遞了繩子。

外頭胡妍美架來的馬車還在，她將嘴唇哆嗦渾身瑟瑟發抖的陳佳慧扶了上去，想找個被子幫她蓋一下，可來時太急，馬車中什麼都沒有，只得放棄，拍了拍陳佳慧的手，輕聲道：「娘絕對不會把你交到這樣的豺狼手中。」

陳佳慧「哇」一聲哭了出來：「娘……娘……我只後悔沒有好好將你的話放在心上……」

就在方才，母親還讓她防備下孔家人。她心裏知道孔家不太好，但在聽說對自己不錯的外祖母病重，就什麼都顧不得了，請個夥計陪着一起的念頭只在腦中轉了一下，看到賓客滿座，她就放棄了。

但凡她多點防備心，也不至於險些被人欺辱。

胡妍美耐心安慰了她半晌，左鄰右舍聽到動靜，紛紛探頭出來，而孔家人全部擠到了門口盯着母女倆的動靜。

孔家的威脅很有幾分道理，姑娘家名聲要緊，如果讓人知道了陳佳慧身上發生的事，陳佳慧不一定受得住外人的閑言碎語。胡妍美掏出一張帕子放在陳佳慧手中，哄道：「小聲點！娘去去就來！」

陳佳慧流淚點頭。

再次踏入孔家院子的胡妍美臉色嚴肅。

孔家人對視一眼，還是老太太開口：「嬌嬌，這一次的事情是長發不對，我知道你生氣。但你已經把人打了一頓，他痛成那樣……你也該解氣了，咱們還是商量一下二人的婚事，聘禮我打算給三兩，村裏的李家的姑娘嫁去鎮上，也就收了這些……」

「誰說我要跟你們商量婚事？」胡妍美打斷她：「娘，我自己被你們壓榨半生，遇上了陳家才能有幾天好日子過。你們憑什麼認為我還會犯蠢，將女兒交到你們手中？」

孔母皺眉：「嬌嬌，你是不答應這門婚事了？那咱們就來算一算……」

「確實該算賬。」胡妍美走到戰戰兢兢的孔小菜面前，一把拿過她捏在手裏的菜刀，朝着老太太一步步走去：「長發做下這般錯事，都是被你慣的。我不找別人，只找你！」

孔母再次皺眉：「嬌嬌，有話好好說。」

說話間，伸手來拿胡妍美手上的刀。

胡妍美一讓，避看她的手，轉身沖着孔清撲去。

孔清不妨她突然掉頭動手，急忙閃避，卻已經遲了。鋒利的菜刀從他手臂上生生削下一塊肉來，血瞬間就濕了袖子。

眾人一陣驚呼，孔母撲了上來，胡妍美將刀鋒對準她：「你們傷我女兒，都去死！」

她神情癲狂，聲音又沉又冷，孔母到底怕死，在她兩步遠處生生頓住，再不敢上前。

胡妍美將手中的刀狠狠擲在地上，「哐啷」一聲，嚇得眾人往後退，她冷聲道：「要人沒有，要命一條。」

孔家人想要銀子，想要結親，目的都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可不願意搭上性命。那邊孔清痛得面色煞白，手臂上鮮血直流，心中怒極，也滿心后怕，若是方才那刀鋒沖着他的脖子來，他哪兒還有命在？

胡妍美一步步上前：「敢在外胡說八道毀我名聲……我一把葯將你們全部毒死，不怕死的話，儘管試試！若是要報官，我也奉陪，剛好算一算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賬！」

孔家把女兒送出去做小夥計，後來要了大筆聘禮，在女兒嫁人後還三番幾次上門借銀……他們做的時候不覺得如何，但也知道這些事情若是傳出去，孔家在這村裏大概會被眾人指指點點。

人活一張臉，哪怕幹了不要臉的事，他們也還是希望知道的人少點，真鬧到公堂上，對孩子的親事和以後在村裏的處境都有影響。

孔母到了這把年紀，滿心都是為了兒孫打算，凡是對他們有利的事她都願意做，對他們無益的就儘力避免。

眾人不敢動，胡妍美眼神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最後看向孔長發：「年紀輕輕，不思進取，只做這些小人行徑，能有什麼出息？」冷笑一聲，又看向孔母：「當初你生我，奶不好好照顧你，那時候你恨極了她，如今你變成了和她一樣的人，變成了你最恨的那種人。也是好笑得很！」

聞言，孔母有些恍惚。

一門之隔，隱約聽到外頭有人來找陳佳慧說話。想也知道，陳佳慧此刻應該沒心思應付外人，胡妍美轉身朝外走：「婚事絕對不成，你們若還不放棄非要糾纏，我就讓你們徹底絕後。不信的話，你們儘管試，看看咱們誰比較狠！」

孔母記憶中的女兒，就算對他們不耐煩，也從來沒有這般剛硬過。這一次的事，大概真的觸著了女兒的逆鱗，她忍不住大叫：「若不是你逼我們還錢，我也不會做這種事。」

胡說！

明明沒有孔嬌嬌追債的事，陳佳慧還是被他們算計了。

胡妍美也不與他們爭辯這些，回頭道：「你提醒我了，本來后還錢，但你們做事不顧舊情，那麼，我也不用客氣，把銀子還來，若是不還，我就……」

孔母急忙道：「你敢報官，我就把佳慧勾引長發的事說出去！」

胡妍美搖搖手指：「不用報官，只讓所有人知道你們家是怎麼對待女兒和媳婦的……不怕丟臉的話，可以不用還。」她看了一眼大門：「外頭的鄰居應該很有興趣聽這些恩怨。」

孔清手臂上都是血，此刻的他痛得滿臉慘白。那邊孔長發受傷后歇了會兒，雖然不再叫喚，但此刻還說不出話來。兩人都等著請大夫。

孔母看着受了傷的兒孫，心裏恨不能從女兒身上咬下兩塊肉，卻又不得不受她威脅，咬牙道：「家裏拿不出，回頭我立刻給你籌銀。」

「我不信。」胡妍美看着保養得極好的大宅，道：「我記得你們當初是辦了地契的……」

孔母瞪着她的目光幾乎滴出血來：「想都別想。」

孔家最值錢最讓人羨慕的就是這個宅子，算得上是村裏的頭一份，要這宅子，那就是要孔母的命。

胡妍美不耐煩：「還錢，否則，別怪我不給你們留臉面！」

孔母咬牙：「你不怕毀了佳慧名聲？」

「佳慧在外頭好好的，在乎她名聲的人也不是什麼好人家，不嫁也罷。」胡妍美話說得輕飄飄，也知道孔家不敢，畢竟，陳家也長了嘴的，孔長發名聲同樣要緊。孔母最在乎的就是孫子，絕不會為了毀掉外孫女而搭上如珠如寶護在手心的孫子。

孔母心頭絞痛，下意識伸手捂住，轉瞬間又有了應對之策，她直直就往下倒。

胡妍美出聲提醒：「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裝暈沒用，今兒這債你們必須要還！」

孔母：「……」

她倒不下去了，眼看怎麼都推脫不開，她也只得認命。銀子是要緊，但比不上孫子。

家裏也確實沒有那麼多銀，她將全部的存銀和自己還有兒孫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搜刮出來都還不夠。

胡妍美看着面前一大堆東西，道：「把你們的好衣衫都找來，這債就一筆勾銷！」

孔母瞪着她。

胡妍美坦然回望：「娘，這些是你們從我手中拿的真金白銀，還不算我這些年孝敬你的，難道你要逼我把那些也算算？」

孔母恨得咬牙切齒：「你真不在乎自己的女兒？」

胡妍美冷笑了一聲，反問：「你在乎嗎？」

孔母面色煞白。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下午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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