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第 76 章
寶庫內,散著鬼火餘溫。
將顧赦神識從識海帶回來的悠悠,變成了只剩巴掌大的灰狐。
這是她能變成的最小形態,灰撲撲地縮成一團,小腦袋埋在兩隻粉色爪墊下。
看起來像睡著了。
悠悠眼眸在暗處,卻睜得極大,心臟撲通跳得厲害。
若絨毛能隨情緒變色,她渾身此刻已經不是淺灰,而是要滴血的紅了。
回想起被捧起臉蛋,親了下眼睛,悠悠不堪回首般深埋腦袋。
羞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那瞬間,她感受到顧赦的情緒里,似乎在訴說著喜歡。
悠悠腦海一片混亂。
師弟喜歡她么......或者,是喜歡路杳,他不知道這身體換人了,把她當作路杳了。
「師姐,」
寂靜的寶庫內,聲音響起,小灰團抖了下。
慢她幾許睜開眼的顧赦,側頭看向努力縮小存在感的悠悠,發現聽到他的聲音,她戰慄了下。
顧赦手指微蜷,眼底的歡喜逐漸散去,長睫垂下。
悠悠暫未想到解決之法,賊遛遛地瞅了眼顧赦,不確定對方是否記得識海里發生的事。
不記得最好,倘若記得,她只有坦白從寬了。
她不是原身。
「師姐躲在那做什麼,」
對上她的視線,顧赦嗓音輕輕響起。
悠悠被他雙手攏到懷裡,她仰起頭,少年神態自若,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幽蛟在旁道:「主上,為何我進不了你的識海。」
「是么,」顧赦眉宇透著清冷。
「不知道,不記得了。」
悠悠緊繃的心弦一松,短暫地鬆口氣后,小爪子撓了撓絨毛。
如果那是師弟的潛意識,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她不知道師弟的心意便罷了,既然知道,總不能繼續心安理得,任由師弟把她當作那個小路杳,遲早要說清楚。
在悠悠絞盡腦汁想對策之際,知道不到時候的顧赦,將天帝寶庫內,諸多的寶物裝入儲物袋。
門口留下腳印的那人,依空格來看,拿走的東西屈指可數,多半沖寶庫中央圓台上的神器而來。
寶庫被幽冥鬼火包圍,不知那人用了什麼方法,來去自如。
顧赦一手攏著小灰團,另手彈指,浮現出深紫色的靈力所到之處,火海一分為二,露出直通外界的隧道。
幽蛟興奮的上躥下跳,以後有用不完的鬼火!
悠悠埋著腦袋,思忖良久,心亂如麻,乾脆短小的後腿一蹬,呼呼大睡起來。
亥時,一道火焰衝天而起。
捲雲飄過,懸在高空的圓月,散著詭異的昏黃顏色。
兩人被困在天帝寶庫內近七日,外界已亂成一團。
悠悠嗅到新鮮空氣,揉了揉惺忪睡眼,環顧四周,昏黃月光照耀下,鬼城內硝煙四起,看起來剛經歷了一場大戰。
糟糕的是,幽都的結界仍未消除,消息無法傳遞到外界。
顧赦回聖壇洞尋悠悠時,將寂印交給了其他人,不知後門發生了何事,幽都結界仍未打開。
遠遠一縷金光掠向幽都南邊,顧赦身形一閃,跟了上去。
察覺到靈力波動,牧芥回頭,看到站在顧赦左肩上,拿著佛珠朝他擺爪子的小灰狐。
他停下腳步,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兩位果然吉人有天相。」
聖壇洞幽冥鬼火之事,他們已知曉。
「可惜,寂印被鬼王奪走了,結界無法打開,蕭町正帶領諸位道友,在地宮討伐鬼王,奪回寂印。」
「蕭町?」將佛珠戴在脖頸上的悠悠,驚聲道。
「帶隊討伐鬼王,好生厲害!」
蕭町天生劍骨,實力確實是修仙界年輕一輩的翹楚,原著里,鬼城之戰中,他爆種擊敗了六大鬼煞之首,鬼無羅,一戰成名。
但悠悠沒料到,他直接去打鬼王了,原著里,是顧赦單挑的鬼王。
悠悠倍感驚訝,下意識看向顧赦,少年額前黑色碎發在風中輕拂,垂著眼,神色莫名。
「我也可以。」
悠悠愣了下,意識到他說討伐鬼王之事:「那當然了!」
她說得理所當然,晃了晃毛絨小腦袋。
柔軟淺絨劃過臉頰,泛起癢意,顧赦原本陰鬱的情緒散去,壓了壓嘴角想要揚起的慾望,心頭好似被塞了塊糖。
躲在袖下的幽蛟,一臉莫名。
主上心境倒退了嗎,為何一會陰霾密布一會晴空萬里。
心如止水,才是成大道的境界啊。
「阿彌陀佛,」小和尚閉了閉眼,復又睜開。
「我要趕去增援,兩位可要同行,貴宗的白道友,也被鬼王抓到了地宮。」
幽蛟渾身一震,急了。
玲瓏!
顧赦蹙眉,看了眼悠悠,問道:「地宮在何處。」
牧芥引路,三人朝幽都南面掠去。
地宮是鬼王居住之地,一手建造的地下宮殿,戒備森嚴,陰兵無數。
地宮入口,三人趕到時,密密麻麻的陰兵將一個身影包圍起來。
方辰被堵在入口幾天幾夜了。
與同門走散后,他急於救白芙雪與奪回寂印,抱著赴死之心闖地宮,可惜天不遂人願,他被這些陰兵硬生生拖了這麼多天。
這些陰兵威力比尋常鬼修差不多,但難對付的是,尋常法器、法術殺不死他們。
就在方辰被纏到氣急敗壞的時候,一圈幽紫色火焰從天而降,暴虐灼熱的氣息散開。
剎那間,將所有陰兵一掃而空,三人落地,方辰目瞪口呆。
悠悠朝他一招爪子:「沒時間耽擱,走。」
壓下震驚,方辰快步跟上,朝總算被打通的入口走去。
這地宮極大,入眼一條長長的階梯,兩側篝火明亮,又有陰兵趕來,無一例外,被天克的幽冥鬼火燒得一乾二淨。
長階下,足有六個通道口。
時間緊迫,幾人抉擇選哪個通道時,一個提著燈籠的身影,從右側通道走出。
來人身著錦衣,頭戴玉冠,面容俊朗,看其打扮,像是某大家族的公子,氣質非凡,看一眼,便讓人覺得溫潤和善,心生好感。
他向眾人招手,雙手比劃,不斷做出各種手勢。
悠悠意識到,他不能說話。
「是鬼修。」牧芥道。
他開了天眼,雙目透著淡淡紫光,一眼看穿青年。
「死了至少上千年,一劍穿心而亡,生前被割過舌頭,無法說話。」
悠悠看其比劃的手勢:「他說要救人,就跟著他走。」
顧赦看了眼那人:「既然如此,走吧。」
青年朝顧赦微微頷首,唇角勾起,似乎想露出笑容,但困苦多年,已忘了如何笑,生硬地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轉身引路,沒走多久,在轉角處,手指插入石縫間一轉。
一扇石門打開。
門后暗道的潮濕之氣涌了出來,他提著燈籠,率先步入其中。
一滴凝結的水珠,自上而下落在青年肩頭,將衣上金絲綉成的貔貅圖案打濕,方辰目光一凝,神色微變。
他似乎認出是誰,欲言又止。
悠悠注意到,爪子朝他刨了刨,方辰靠近,低聲道:「他衣上的金絲瑞獸,像出自林城季家。」
悠悠沒聽過季家,歪了下頭。
見她疑惑,方辰解釋道:「幾千年前,季家曾被比作小『方家』,勢頭很旺,不少人都認為季家將會成為下一個方家,或者說與方家並駕齊驅的存在,所以我方家對他們關注較多。誰知,季家風頭正盛之際,季家主與夫人慘遭橫禍,死於非命,家中只剩一子,季朝木,隨後季家便落寞了。」
「看這青年服飾,該不會是季家那位......」
「咳,」
牧芥輕咳一聲,深吸口氣,意有所指地朝前方望了眼。
雖然他也想聽,但兩人自以為的竊竊私語,尤其是方辰逐漸拔高的聲音,回蕩在暗道中,聽得一清二楚。
方辰收到提醒,尷尬地瞅了眼不知何時,停下腳步的青年。
後者眼神流露出溫柔與哀傷,卻寬和地笑笑,手指比劃起來。
「無妨,小友見多識廣,我確實出自林城季家。」
悠悠眨了眨眼,見他青年才俊,出自名門望族,不由想到傳聞中,與明月赫家三小姐有過婚約的世家子弟。
「閣下為何淪落至此。」
青年不答,示意先走。
到了暗道盡頭,這裡竟有條水路,水面漂浮著朵朵蓮花燈,亮著幽光,一艘小船停靠岸邊。
水流自動,待坐上船隻,青年才握著塊石頭,眉目哀哀,在船板上刻下字。
「季深,」
這個名字與悠悠等人而言,太過陌生,直到他繼續寫下另兩字。
「鬼王。」
害他淪落至此的人,是鬼王。
方辰神色一變,悠悠盯著四字,捏緊了爪子,暗示性地抓了抓顧赦衣服。
顧赦將她從肩上接到懷裡,心領神會地「嗯」了聲,微挑眉梢。
「阿彌陀佛,」牧芥合掌。
「莫非閣下就是傳聞中,與赫家三小姐定過親事的季家公子,季朝木。」
明月城城門緊閉,一夜空城之後,最先進入城內察看的一批人中,就有聆音宗凌宗主,牧芥比另三人知道的要多些。
當年一群人趁著夜色進入明月城后,街上人來人往,城內百姓一如往常,沒人意識到自己已經變成鬼魂了。
正是凌宗主念了聲佛法,才讓城裡眾人驚醒,他們昨夜已經亡故。
凌宗主超度他們前,問及當夜之事。
這些人皆不知,只道那夜是赫家三小姐與季家公子大喜之日,全城充斥著喜氣洋洋的氣氛。
不曾想,一夜劇變。
作為喜事源頭的赫家,亦無人生還,全部變成惡鬼,不知疲倦地廝殺,手足相殘,吞噬其他人後,從數百人中誕生出六大鬼煞。
這些鬼煞已不記得前塵往事,只聽令與鬼王,故而,沒人知曉當夜赫家發生了何事,身為家主的三小姐去了何處。
「閣下可知內情?」牧芥問。
季朝木用石塊,在壁上又落下一個名字,赫無荊。
這人名字,與赫無憂、赫無炎等輩分相同,頗有關聯。
當年赫家處在最鼎盛的時期,人才輩出,家中七個嫡系子嗣各個天賦異稟,赫家主因病逝世后,由三小姐繼承家主之位,另五人輔佐,其中悄無聲息地少了一人。
少的那嫡系,正是赫家四公子,赫無荊。
不知季朝木為何寫下此人名字,悠悠望去,看到他在『季深』兩字下方,添了養子,隨後從『鬼王』兩字下,畫了兩個箭頭,一個指向養子季深,一個指向嫡子赫無荊。
悠悠愕然。
鬼王竟然既是赫家養子,又是赫家嫡子,要不一人分飾兩身,要不......
「他奪舍了赫無荊。」顧赦道。
季朝木頷首,比起手語,悠悠懂個大概。
鬼王曾是赫家養子,家主見他可憐,便帶回家中悉心照料,誰知卻是引狼入室。
鬼王擅修鬼術,恩將仇報,悄無聲息將赫家四公子赫無荊奪舍后,將赫家騙的團團轉,最後慘遭滅門。
季家也是遭受了無妄之災。
「果然可惡,」方辰憤然,愈發擔憂白芙雪處境。
「閣下可知他抓我同門,意欲何為。」
季朝木寫道:六道輪迴鏡。
所謂的六道便是天神、人間、修羅、地獄、惡鬼與畜生道,要開啟神器輪迴鏡,需要找到符合每道之人。
鬼王抓走白芙雪,是欲開啟輪迴鏡。
悠悠想到曾在留影石內看到的,被鬼無憂喚做人皇的北辰皇帝,多半就是六道中,人間道對應之人。
被抓走的白芙雪,鬼煞喚作仙體,莫非她對應的天神道。
從原著里,悠悠只知白芙雪被鬼王抓走,卻不知其中這些內情。
她暗自感嘆,不愧是女主,竟是仙體之身。
旁人肉.體凡胎修仙,她早早便是仙體,旁人叫渡劫飛升,她或許叫元神歸位,可惜結局戛然而止,並未談及這些。
眾人交談間,被水流推動的靈舟不知不覺到岸邊了。
上岸后,只有一面石牆。
隔著厚重的牆壁,悠悠耳朵微動,本以為石牆另端會是刀劍錚鳴,誰知出奇的平靜。
季朝木按向牆面機關,轟隆聲響起,石牆緩緩打開。
一座高大的祭壇引入眼帘,祭壇中央擺放著三丈高的銅鏡,正是神器輪迴鏡,對著鏡面的寒床躺著一副骷髏,骷髏四周,六副玉棺將其環繞。
祭壇四周階梯上,四仰八叉倒著一群仙門弟子。
輪迴鏡光芒大作,他們在柔和光輝照耀中,宛如陷入夢鄉,有的在笑,有的卻在哭,神態各異。
輪迴鏡前,盤腿而坐的身影,穿著紅袍,長發披散,膚色透著常年不見天日的蒼白,唇色泛著淡青。
他就是人間鬼祖,振興鬼術的鬼王季深。
民間話本傳聞,涉及魑魅魍魎,惡鬼陰兵,皆形容青面獠牙,長相醜陋不堪。對於幽都鬼王,更將其描述得三頭六臂,形似怪物,但事實上,鬼王季深不僅長得與丑字沾不上邊,容貌甚至出眾的俊俏。
若拋開他周身的死氣,只觀相貌,誰都想不到他就是聲名赫赫的鬼王,還以為是哪的乖巧良人。
鬼王安靜盤腿坐著,場面出奇的和諧,與想象中廝殺完全不一樣,彷彿在比誰安靜。
牧芥默了默,看向睡得正香的蕭町,又看了眼悠悠。
想起之前所說的蕭町率領眾人討伐鬼王,不經有些臉頰發紅。
悠悠也被這和諧的一幕震住了,但她很快反應過來,蕭町等人多半受了神器影響。
算時間,原著里,顧赦未在天帝寶庫耽擱時間,這個時間點,已經成功阻止鬼王救出白芙雪了。
可眼下,他之前被困在鬼火下,與原著發生了偏差,恐怕鬼王已經開啟過輪迴鏡。
悠悠望向天神道對應的玉棺,魂燈在棺材上,還燃燒著。
她鬆口氣,看向靠在石門上的季朝木。
顧赦突然出手,朝此人襲去。
灼熱的火焰燒毀了他的偽裝。
眼前的季朝木,完全變了模樣。
他身量頎長,衣裳紅如染血,目光灼灼,唇角勾起輕描淡寫的笑,容貌與坐在輪迴鏡前的鬼王一模一樣。
「何時發現的,」他開口,嗓音悅耳。
顧赦手中運轉鬼火:「字。」
『季朝木』在船板用石塊落下的字,字跡與赫家遺址的柴房中,用石塊在牆壁落下的字跡一模一樣。
顧赦方才出手的幽冥鬼火,貫穿了鬼王胸膛,他卻並不慌張。
「原來如此,百密一疏,你差點成功了,」他胸膛的洞口癒合。
「可惜,我的弱點不在此。」
牧芥反應過來,來不及細思,鬼王的偽裝如何躲過了他的天眼。
趁對方恢復真身,他眸中幽光一閃,喝道:「他弱點在心下三寸!」
鬼王神色微凝,面露意外之色:「你有天眼,」
牧芥見他精通,瞬間明白過來,多半鬼王也有天眼,所以他無法看穿對方的偽裝。
鬼王臉上露出幾分懷念,從懷裡摸出一個盒子,低頭吻在盒上,笑道:「好巧,我也有。」
炫耀完,他慢條斯理地將盒子揣好,揚手拍了下。
原本盤腿坐在鏡面前的『鬼王』,變成了季朝木的模樣。
他才是真正的季朝木。
「你們想救那仙體是嗎,」鬼王道,「她還沒死,還有機會。」
幽蛟懸著的心落下,玲瓏可不能沒了。
顧赦黑眸看向祭壇中間的骷髏:「你進入過輪迴鏡了,」
鬼王大方承認:「是,不止一次,我回到過去,但正如你所見,依舊沒能改變任何事。」
他看向祭壇東倒西歪的仙門弟子:「我需要有人助我尋破解之法,他們已經試過了,不出所料都失敗了。」
悠悠愕然。
匪夷所思后,有些理解了。
鬼王像在做一道題,知道最後是錯誤答案,於是重做一遍,這次答案不一樣了,可依舊是錯誤的。
他沒找到解決之法,眼看時間快要結束了,才急著找人算題,直接抄正確答案。
「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鬼王看向顧赦。
「我一直在等你,幫我找到帶回她的方法,你是最有希望的一個,」
顧赦眉梢微動:「為何?」
鬼王攤開手,一塊碎石頭在掌心:「因為只有你看到我在石牆上刻下的字,你我是一類人。」
「不是,」顧赦冷聲,看了眼人行骷髏,手指輕撫小毛團。
「我與你不一樣。」
他不會傷害師姐的。
鬼王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神色莫名地嗤笑了聲。
他並未多言,施法落在輪迴鏡上,一束白光將顧赦與悠悠籠罩起來。
「我送你們進入我輪迴過的場景,顧赦,你記住,此刻幫我就是幫你自己。」
悠悠敏銳地捕捉到「你們」兩字,懵了懵,來不及掙扎,便陷入頭暈目眩之中。
再睜眼時,悠悠看到一縷初生的烏陽從東邊升起。
寂靜的山頂上,女孩盤腿打坐,清風將她的髮絲微微吹起。
她瞧著七、八歲,眼睫纖長,穿著白衣,腰間束著紅色系帶,肌膚白如雪,與悠悠面容有幾分相似,年紀雖小,卻已能看出往後絕美之姿。
悠悠試圖起身,卻動彈不得,目光只能隨這身體從山頂俯瞰下方。
城池熱鬧非凡,街道小巷的布局,有些眼熟,其中佔地甚廣的府邸,儼然是她與顧赦曾去過的赫家遺址。
悠悠再仔細看了看,東城門上『明月城』三字引入眼帘,這是存在與幾千年前的城池,她腰間的玉佩,還刻著「赫」字。
悠悠:「......」
她長嘆口氣,幾乎可以確定,那骷髏是赫家三小姐的屍骨,眼前她依附的身體,就是赫家三小姐,赫靈爻的。
鬼王想用輪迴鏡回到過去,改變赫靈爻身隕的結果,但不管回去多少次,他都沒能改變結局。所以威逼利誘,要顧赦以及之前的一眾仙門弟子,進入他的輪迴,為他尋到解決之法,讓赫靈爻安然無恙。
可是,她怎麼也來了。
來就來吧,她還無法控制身體,只能像個傀儡般動作。
悠悠鬱悶片刻,又逐漸發現了有趣之處。
赫靈爻在對著旭日修行,她發現,透過赫靈爻的眼睛,所有事物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紫氣。
這是能看穿一切魑魅魍魎的天眼,不過赫靈爻年紀尚幼,自會用些皮毛。
悠悠暗道新奇,雖無法控制身體,但五感皆在,而且無論是修行還是其他,她像鹹魚一般躺著,事就做完了。
悠悠就這般附在赫靈爻身上,待其修行結束后,與之一起回到了赫家。
與悠悠之前看到的赫家遺址不同,此刻的赫家府邸,氣派非凡,一磚一瓦都透著勃勃生機。
「無憂哥哥呢。」
赫靈爻接過侍女遞來的茶水,品了品,拿起放置一旁的靈符問。
侍女道:「二公子外出歷練了。」
赫靈爻露出艷羨之意,她也想外出歷練,可惜不到年齡,爹爹不準。
她正嘀咕自家爹爹,抬眼看到一行人繞過假山走來,為首男子面色沉穩,一派正氣。
赫靈爻趕緊上前行禮:「爹爹。」
她爹爹赫家主赫立山,憑一身驅邪捉鬼的本領,維護一方安寧,是遠近聞名的正義之士,德高望重之輩。
前不久,更是除掉了一個化神境修士隕落化作的厲鬼。
可不知為何,這次捉鬼回來,爹爹滿面愁絲,人都蒼老了不少,或許是因為最近,四弟弟赫無荊卧病在床的緣故。
見他帶著心腹,朝府門方向走去,赫靈爻道:「爹爹去哪。」
赫立山勉強露出抹笑,慈愛地撫了撫她的腦袋:「去林城,拜訪季家主。」
赫靈爻知道林城季家。
近些年季家蒸蒸日上,風頭正盛,不過她知道季家,卻是因為話本。
季家主與如今的愛妻,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近些年流傳甚廣。
季家主與愛妻曾是青梅竹馬,早早約定終身,誰料他遭家族勢力雄厚的程家小姐相中,被棒打鴛鴦,與愛慕的女子就此分別。
後來,季家主得到機緣,逐漸有了地位,而程家日益落寞,為彌補以前的遺憾,季家主將曾經的愛人找了回來,有情人終成眷屬。
至於那程夫人,生下獨子不久后,身殞了。
季家主便光明正大地將愛人扶正,成為季家夫人,兩人歷經重重磨難,終於修成正果,成為一時美談。
悠悠附身在赫靈爻身上,吃瓜之際,想到如今化作鬼王的顧赦。
程夫人的獨子正是季深,顧赦作為他待在季家,想必過得十分艱難。
就在悠悠念叨的時候,顧赦在林城季家,睜開了眼。
他附身在季深幼年時,不過與悠悠不同的是,他若想強行改變季深的行動,是可以的。
他答應鬼王進入輪迴道,助他尋解決之法,是為了得到輪迴鏡。
三番四次進入輪迴鏡,破壞世間輪迴,逆天而行,季深命數要到盡頭了,對方心甘情願,他不介意推波助瀾。
執念越深的鬼,越難以對付,鬼王已達不死不滅之境,替他解決了執念,當他放下的那刻,反而是終結之時。
此時季深約莫五、六歲,顧赦目光隨他視線轉動,率先看到小孩的手裡,拿著個布老虎,接著是桌面擺放的飯菜,和一隻小貓。
小貓是季深昨夜回家時,路過臭水溝,聽到「喵喵」的哀叫聲,朝內望了眼。
有隻小貓被石頭壓住,在臭水溝里快被淹沒,他趕緊搬開石頭,抱起它。
小貓渾身又臭又臟,季深給它洗乾淨后,絨毛倒變得雪白。
顧赦看向桌面的飯菜。
季深住的地方寬敞,像生在富貴之家,可吃的東西並不好。
全是素的,比季家僕人吃的都不如。
季深卻很高興,因為意外發現被翻過的菜里,有片魚乾。
多半是惡奴挑漏的。
他給小貓分了一半飯菜,看著對方狼吞虎咽,笑吟吟地把剩下的一半也餵給它了。
他只有布老虎伴在左右,如今多了只小貓。
摸了摸有些餓的肚子,季深撫貓,磕磕絆絆道:「以、以後跟著我吧,就算我餓、餓著,都不會讓你餓的,我保保證。」
季深生母便是棒打鴛鴦的程氏。
季深曾是季家嫡子,但現在,程氏逝世后,季家主將徐姨娘扶正了,兩人的愛子季朝木順理成章成為嫡子,季家大少爺,季深在季家的身份便尷尬起來。
季家主早年受夠了程氏,連帶對季深也無比厭惡,季家下人們也都多多少少受過程氏的責罰,如今便母債子償,通通報復在季深身上。
季深知道自己不受待見,少有出門。
寒冬將至,今日卻暖陽高照,屋外許久未有的暖意,他忍不住出了門。
小貓跟著他出門,有個尾巴跟著,讓他感覺沒那麼孤獨。
可他沒欣喜多久,小貓不見了。
傍晚時候,寒氣從地面躥了起來,季深出門去尋。
他在花園的草木間穿梭,著急之際,無意撞上出門迎客的季家主。
看清是誰,季道鴻一腳踹在他身上,氣惱道:「慌慌張張,像什麼樣子!」
季家主沒用多少力,但足以不過五六歲的小孩,一時半會爬不起來。
季深捂著腹部,臉色慘白,解釋道:「父父親,貓、貓不見了。」
在季家,沒人願意與他說話,他只有自言自語,久而久之,說話都磕磕絆絆的。
「冷,得快、快些找。」
現在秋末,夜晚寒風刺骨。
小貓不足兩月大,在外待一夜可能會凍死。
季家主擰眉,嫌惡地看了眼他:「沒出息,對貓貓狗狗上心成這樣。」
念及客人在外等候,他呵斥了句,帶人拂袖離去。
季深看著他身影,小手握緊,嘴角往下彎了彎,做出似哭非哭的表情。
他穿著單薄的衣裳,夜風吹得渾身生寒,他輕聳鼻尖,繼續去尋小貓,這時候,他聽到一聲慈愛的「朝兒」。
季深望去,看到沒走兩步的季家主停下腳步,笑容堆滿在臉上。
在他面前,一個孩童抱著只貓出現。
孩童看起來八九歲,著一襲青衣,面容溫潤,隱隱透著幾分熟悉。
顧赦微眯起眼,鬼王確實懂得如何讓他切身實地感受到他的處境。
這張臉,像極了某位師兄。
季道鴻抬手撫貓:「何時養的,這貓毛雪白,千萬別讓你娘瞧見,否則定與你搶。」
季朝木道:「下午撿的,它餓壞了,餵了不少小魚乾。」
「還給我,」一個嚴肅而稚氣的嗓音響起。
季深指向小貓:「這是我的。」
季朝木尷尬地抿唇,沒想到是有主的,他正打算還給季深,卻被父親制止。
季道鴻皺眉,面若寒霜。
從前季朝木的娘,就在程氏那毒婦手下受了諸多苦楚,處處忍讓,如今,他再也不願重蹈覆轍,讓季朝木在季深那忍讓一點。
「別搶你兄長的東西。」他冷聲警告。
「尊卑有別,季深。就算是你的,只要朝兒想要,你不讓也得讓。」
聽出怒意,季深低埋著頭,一聲不吭。
若平日,他必然轉身就走。
可小貓還在季朝木手中,他對小貓說過只要跟著他,就一定會照顧好它,現在小貓迷路了,他要把它帶回家。
清冷的月光落在男孩身上,他握緊兩隻小手,倔犟地立在中間,一動不動。
「爹,」季朝木溫聲道。
「君子不奪人所好,既是深弟的,該還給他,一隻貓罷了。」
季家主面露無奈之色,摸了摸他的腦袋:「你跟你娘性子一樣,心太善了,這樣會讓別人騎在你頭上的。」
季朝木笑著將貓放在地上,推了推它:「快去吧。」
季深趕忙去接,手指觸碰到小貓的剎那,貓兒卻一轉身,繞著季朝木喵喵直叫。
它用腦袋親昵地蹭著對方衣擺,仰起頭,求他收留一般,眼巴巴看著他,模樣可憐極了。
季家主嗤笑了聲,冷瞥季深僵在半空的小手:「良禽擇木而棲。」
周圍的侍從也紛紛道:「朝木少爺,不如把這有靈性的小貓收了吧,它都求你呢,若真讓他與深少爺回去,只怕未來......」
「餓得像皮包骨。」「暴屍荒野。」
「莫要胡言,」季朝木蹙眉。
他想了想,掏出一袋魚乾,全部餵給小貓:「吃飽了就趕快與深弟回去吧,以後餓了,可以隨時來找我。」
可小貓吃完,更粘他了。
季朝木無奈扶額,最後望了眼不知何時,收回手的季深。
他摸出一塊珠子:「萬物有靈,看樣子我與它有緣,深弟,我用這個珠子,與你換它可以嗎?」
季家主皺眉:「朝兒,這是法寶!」
「沒事的,爹,」季朝木道,「這是凝神珠,我這多得是。」
「好,」季深點頭,目光從小貓身上劃過,接過珠子。
「它不是我的了。」
在路上撿了塊石頭后,季深安靜地回到房間。
他抱著布老虎,蹲坐在地上,手裡拿著小石頭,在地面不緊不慢地磨著。
顧赦低頭看著越來越尖銳的石塊,眉梢微動。
過了兩日,小貓被剝了皮,血淋淋與后廚晾曬的魚乾掛在一起,它曾經被季深洗乾淨的毛皮,沾滿了血,被奉季朝木之命前來尋找的侍從,在臭水溝里撿到了。
季朝木得知小貓慘狀,哭得泣不成聲,把季家主心疼壞了。
他怒不可遏地踹開季深的門,一巴掌將他扇到在地:「你與你娘如出一撤的惡毒!小小年紀,怎麼做得出如此狠毒之事?!」
季深腦袋被打得嗡嗡響,握緊手指染血的石塊。
「不是我。」他面不改色,只磕絆道。
「父、親,是有人陷、陷害我。」
季道鴻下意識不信,但細想,府內一些奴才對程氏的恨意,栽贓嫁禍也是有可能的,季深畢竟還是個小孩。
不過,想到哭紅眼的朝兒。
他還是選擇不信,冷笑一聲:「季深,你果然是骨子裡的壞種,無藥可救。」
季道鴻沒有繼續動手,不過此事給他提了個醒,繼續放任季深成長,說不定有朝一日會威脅到朝兒。
想到明月城赫家主,千里迢迢來此與他商議之事,季道鴻原本還有幾分猶豫與不忍。
此刻,看著季深不哭不鬧,城府極深的模樣,他負在身後的手緩緩握緊。
罷了。
「赫家有意收你為養子,收拾好東西,明早我叫人來接你。」
聽到這話的僕人,面露怪異之色。
原來那夜赫家主來,是說收深少爺做養子之事,可家主尚在,季家又不缺糧,赫家門丁興旺,好端端的,哪有去做別人養子的道理。
任誰,都覺得有蹊蹺,可是又想不明白。
季深表現得極為平靜,沒人看的時候,嘴角才微微彎起。
他聽過赫家,傳聞家風極好,都是正派人士,弟子間和睦友善,還能在赫家學驅邪捉鬼的本領。
得知明日就要離開季家,季深沒有半點不舍,時間有些倉促,好在他沒什麼東西整理的。
但季深頗為緊張,聽說初次見面,都要備上禮物,可他實在沒什麼好東西。
他娘好東西倒是多,可是後來全變成徐姨娘的了。
季深看了眼自己髒兮兮的衣物,去水池邊清洗了番。
回來的路上,清風明月,他仰頭看到一樹盛放的海棠花,不知想到什麼,小嘴角彎起。
忙活了一夜,他終於準備好了見面禮。
凝神珠給大哥的,銀色蝴蝶給二哥,海棠花環給三姐姐,小老虎是自己的,與他同齡的赫無荊,則是他攢了許久的一盒糖。
忙活了一夜,季深揉了揉眼睛,背起包裹,從季家後門被送走。
來接他的人,用大氅將他裹得嚴嚴實實,像是怕別人看到了般。
他什麼都看不見,只感覺到坐在一柄劍上,不知過了多久,靈劍有下落之勢。
昏昏欲睡的季深趕緊掐了自己一把,想整理衣裳,可抱住他的人,讓他一動也沒法動。
清晨一縷陽光落在身上,他看不到,卻感受到暖意。
但這份溫暖,轉瞬即逝。
到了赫家,季深並未見到任何人,便被推進了柴房。
在季家,他雖不受待見,房子至少乾淨寬敞。
季深看向柴堆黑暗深處,體型大到像只貓的老鼠,他握緊尖銳的小石子,對方發出吱吱的尖聲警告。
房門被緊鎖,他出不去。
僅剩的一扇窗戶,高度與他而言,也遙不可及。
來赫家的第一夜,季深被關在柴房。
他意識到不對勁,打開包裹,將凝神珠揣在身上,目光時刻盯著房門。
夜裡過得格外漫長,他抱著小老虎,後半夜,倦意不斷湧來時,窗外傳來窸窣動靜。
季深瞬間警覺,不一會兒,窗前探出個女孩的腦袋。
四目相對。
女孩眼尾一顆小紅痣,讓顧赦心情變得愉悅。
悠悠透過窗戶,看向蜷縮在室內角落的小孩,望著與顧赦相像的面容,眨了眨眼。
是師弟沒錯。
赫靈爻來此,全是白日瞧見一位長老鬼鬼祟祟,帶了個包裹嚴實的東西進入柴房的緣故。
她特意在深夜來察看。
發現原來是個小兩三歲的弟弟,赫靈爻做的幾乎與悠悠想做的一樣。
悠悠從善如流地手臂一撐,纖瘦的身體,從窗間靈動地翻了柴房。
嘿,師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