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 12 章
明月高懸,厲風在院內呼嘯。
窗外被撞扁在地的泥人,努力動了動小胳膊小腿,卻再起不能。
戒律堂外,藏在隱蔽角落的悠悠,心裡「哦豁」了聲。
她透過泥人的視線,看到破舊的屋檐,卯足力氣讓它動起來,但時間一點點過去,遭受重擊的小泥人,始終動彈不得。
悠悠一口老血湧上心頭,正打算爬也爬到門縫邊時,一根細如蛛絲的紅線,忽然從窗洞探了出來。
紅絲像活物般,挨窗落下,在附近的地面掃動,觸碰到泥人和包裹后,捲起兩物,從破爛的窗洞拽進室內。
悠悠視線一陣晃蕩,待終於停下,她定了定神,還沒弄清什麼情況。
一隻蒼白修長的手伸來。
顧赦抓住了她。
悠悠一驚,操控泥人掙扎無果,只好眼巴巴看向他。
做什麼。
她可是給他來送吃食的,不能涼了好人心啊......
顧赦垂眸,打量手中的東西。
小泥人原本圓潤的身子,被撞成麵餅狀了,在他手裡不安地扭動著。
不知是不是撞疼的緣故,泥人神色懨懨,沒有之前活蹦亂跳的靈動模樣。
被顧赦拿捏在手,用一雙沉寂的黑眸盯著,實在不是什麼美好的體驗,但悠悠此時如砧上之肉,只能任其宰割。
她感到惴惴不安,思忖著顧赦會如何對付她,漫長等待后,顧赦另只手伸來,按住泥人腦袋。
一瞬間,想到『五馬分屍』四個字的悠悠,瑟瑟發抖。
雖然泥人感覺不到疼痛。
但場面太血腥了。
她猶豫著要不要解除法術,棄車保帥,這時,顧赦充滿涼意的手指,捏了捏泥人。
他將那扁扁的泥臉,重新捏圓,變回原本腮幫鼓鼓的模樣。
與泥人有所感應的悠悠,愣了愣,臉腮有點癢,像被少年指節輕輕刮過,冰冰涼涼的。
她眨了眨眼,意識到顧赦在做什麼,老老實實待在對方手裡。
不一會兒,被顧赦放回地面,她操控泥人伸展四肢,果然恢復如常了。
她高興地仰頭,看到顧赦面無血色。
他皮膚蒼白,底下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見,一副病態羸弱的模樣,彷彿做完這些,整個人已撐到了極限,下刻就會昏厥。
可他過於平靜的眸光,又讓人覺得,他能頑強地撐到天荒地老。
拽起一旁的包裹,悠悠拖到顧赦面前,裡面的糕點摔碎了不少。
她有點兒心疼。
擔心說話暴露身份,悠悠找到一截被風吹進來的樹枝,蹲在包裹旁,低頭寫起字來。
外面不知何時風停了,顧赦垂眸望去,長睫微微一顫。
室內一片寂靜,小泥人蹲著,在地面向他,歪歪扭扭寫下兩個字。
「給你——」
*
子時末,泥人凱旋歸來。
悠悠拿起它仔細瞅了瞅,幾乎與原來一模一樣,只是臉腮過於漲鼓,多了些憨態可掬。
解決完麻煩事,悠悠心情甚好地回到旭日峰。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以後再蹭地方,她不用擔心被顧赦趕走了。
自此後,悠悠每晚都帶上糕點零食前去。
直到一天深夜。
泥人輕車熟路來到關押顧赦的院落,它拎著塞滿的小包裹,腳踩一片落葉,正要御葉起飛。
一張金網從天而降,將悠悠逮了個正著。
宇文離從樹後走出,手負身後,垂眼看著在網裡掙扎的泥人。
前日他令人來看望顧赦,聽到回稟便覺得不對,少年面色很好,瞧著很精神,關禁閉的日子過得十分滋潤。
他覺得古怪,令人盯梢,才發現原來每夜都有個心善的小泥人,千里迢迢溜進戒律堂,投喂顧赦呢。
想起近日宗內流傳的替身泥人,宇文離微眯起眼,緩緩吐出兩字:「路杳,」
「我、我不是路杳。」被網捕到的泥人,捂著腦袋小聲道。
宇文離:「要我請蒼越長老前來嗎,」
悠悠:「......」
她乾笑兩聲,操控泥人四下張望,小臉露出茫然無辜的表情。
「這是哪,」
「哎呀,我好像迷路了,怎麼走到這來了。」
面對裝傻充愣的悠悠,宇文離揭起金網,解開她身旁的小包裹,指向鐵證如山的乾糧、水和丹藥:「坦白從寬。」
小泥人一下蔫了。
*
「你與顧赦何時這般熟絡的,」戒律房,宇文離將泥人放在桌案上,皺起眉頭。
真身來到戒律堂的悠悠,站在一旁,老老實實接受審問。
「不熟,見他快餓死了,才施以援手,都是清筠弟子,秉著同門之誼,不能見死不救,對吧長老。」
「餓?」宇文離愣了兩秒。
悠悠點頭:「他還沒辟穀。」
宇文離默了默,露出意味深長的眼神:「你怎麼知道?」
悠悠一噎,看原著知道的。
但她總不能如此回答,於是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宇文離見狀,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來掃去。
歷練歸來后,路杳就與以前有所不同。
歷練途中一定發生了什麼。
他只聽聞,路杳與顧赦在一個洞口遇險,其餘人在外,不知裡面發生了什麼,最後是顧赦將路杳抱了出來。
此事本不起眼,但結合路杳擊倒石碑,溜進戒律堂給顧赦送東西,還聽聞,雨天她給對方送了把傘.......
宇文離心下一沉,神色微變。
路杳她......該不會在歷練途中,被顧赦所救,從此移情別戀愛上顧赦了吧?
雖說往日,路杳糾纏慕天昭,做出了一系列無藥可救的蠢事,讓他們頭疼,但若對象換成顧赦,那就不只是頭疼的程度了。
悠悠見宇文離神情變幻莫測,心虛地眨了眨眼。
在想怎麼處置她嗎。
如果是關禁閉,希望把她關得離顧赦近些,泥人行不通的話,她只有親身上陣了。
可悠悠沒想到,宇文離將她扔進了誅心谷。
誅心谷,曾是用來提升弟子心境之地。
無論是誰,一旦踏入誅心谷,心底最害怕的東西就會浮現在眼前,形成十分真實的幻境,將人困在其中。
看到自己最害怕的場景出現,直面恐懼,這過程極其痛苦,因此幾乎沒人願意前往,久而久之,那裡變成戒律堂懲戒犯錯之人的地方,是謂「誅心」。
原著里,路杳也曾踏入其中。
在幻境中,她看到慕天昭與白芙雪結為道侶,清筠宗上下慶賀歡呼,尊稱白芙雪為「少宗主」,而她被晾在一旁,誰都不願搭理她。
路杳被困在裡面十天十夜,出來的時候,人都幾乎奔潰了,對白芙雪的恨意達到前所未有的深。
悠悠沒想到,自己也有踏入誅心谷的一天。
不過她不擔心,這些能刺激到路杳的場景,與她而言,卻是再美不過的風景。
得到消息的蒼越,趕到戒律堂,怒不可遏:「你竟然將她丟去誅心谷,簡直瘋了,我要把她帶回來!」
誅心谷是雙刃劍,直面心底的恐懼,有的人能看透虛假,心境得到驟然提升,但更多的人,因參悟不透,深陷在誅心谷勾勒出的幻境中,繼而誕生出心魔。
那地方,就算是他們,也不敢輕易涉足。
「你先冷靜些,蒼越長老,」宇文離手負身後,仰頭看著半空中的玄鏡,「看看再說。」
玄鏡里,正是路悠悠此刻經歷的幻境。
只見畫面中,出現一個俊極雅極的青衣少年,以及美極柔極的白衣少女,兩人站在花叢中,望著彼此。
晚風拂過,幾片輕盈的花瓣飄飛。
「芙雪,你可願與我結為道侶?」慕天昭眼神專註溫柔。
白芙雪羞澀點頭,兩人在暮色下相擁,畫面寧靜美好。
見狀,蒼越心底長嘆。
幻境由心中所懼演化而成,看來路丫頭還是沒放下,最害怕的還是她慕師兄與旁人定情。
不過想想很正常,畢竟愛慕那小子那麼久。
蒼越揪著白鬍子,畫面的兩人越般配,他心裡越難受。
「唉——」
他可憐的徒弟,此刻在幻境里,看到這幕不知該有多傷.......
「咔嚓,」
一聲瓜子殼崩開的脆響,從玄鏡內傳來,把正替徒悲傷的蒼越聽得一懵。
他定晴一瞧。
畫面中,原來還有一人。
不遠處的涼亭內,坐著個紅衣女孩,她望著花間相擁的兩人,不緊不慢地嗑著瓜子,一臉悠閑淡然。
彷彿在對幻境說:就這?
唯有祝福。
蒼越心裡的憂傷一默,化作狂喜。
看來路杳真放下了!
但凡她對慕天昭有一絲留念,也不可能如此無動於衷。
然而,不等蒼越喜上眉梢,幻境里多出了一人。
滿身戾氣的玄衣少年靠近,將相擁的兩人分開,他染著鮮血的手,一把將白芙雪拽到身旁。
按理一個外門弟子,身為長老的蒼越不可能認識,但他一眼認出,神情因此變得微妙。
是顧赦。
怎麼出現在路杳的幻境中?他來做什麼?
「她是我的,」少年冷聲。
白芙雪嬌美的臉蛋,頓時露出又惱又懼的表情,被顧赦緊緊抓住手腕,她掙扎無果,只好含淚道:「我跟你走,你不要傷害天昭。」
顧赦面無表情道:「可以。」
話落,他拉著女孩離開,慕天昭憤怒阻止,卻被無形的力量禁錮住。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把蒼越看得一頭霧水。
什麼情況?
蒼越正不明所以,眸光一轉,突然發現坐在涼亭的悠悠,不知何時停止了嗑瓜子。
她臉上悠閑的神態消失,像看到了極不能接受的一幕,臉色瞬白。
「不、不行!你們不能在一起,不要.......」
紅衣女孩豁然起身,不要命地朝顧赦與白芙雪追了去。
畫面一暗。
玄鏡光芒散去,戒律房陷入一片死寂。
蒼越張大了嘴,如遭雷劈。
他看到了什麼?
路杳最擔心害怕的竟然不是慕天昭與白芙雪喜結連理,而是、而是顧赦?!她喜歡的其實是他?!
這這這.......
蒼越與宇文離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駭然。
出大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