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暴雨將至
蘑菇頭大氣都不敢喘，一手捂著嘴巴一手揉着腳踝，眼睜睜看着丹尼爾將門鎖上，本以為那一瞬間的明暗變化，他可能沒有注意到房間里有個人，卻不想他竟無聲無息地從腰間掏出一把手槍指住了她的腦袋。
昏暗中本不該看見那槍口，可臨危之際，那黑洞卻又無比清晰地在眼前顯現，蘑菇頭更加拚命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心想這樣或許能讓丹尼爾留自己一條小命。
而丹尼爾的另一隻手卻仍緊握著遙控器，注意力集中在耳麥上......
（塞納）「......這竊聽器怎麼辦？」
（代理）「若是遠程遙控，正主可能根本就不在這一層。」
（塞納）「那是交給肯？」
（代理）「只不過是個小玩意，隨手一扔根本無從查起，反倒會驚動其他人。」
（科洛）「這是我的失誤，還請交由我來處理。」
（代理）「加強安保守衛，怕是有事要發生......」
隨後耳麥中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音，丹尼爾不得不暫時取下耳麥，確定遙控器已經找不到目標后才謹慎地耳麥戴回去。
外面漸漸安靜，丹尼爾收起遙控器，轉身看向蘑菇頭這個不知何時起跟在自己後邊的女人。
「你為什麼要到這一層來？」
他說話了！他開口跟自己說話了！沒有父兄那樣輕佻圓滑的語調，獨立於家族外的另一種清晰純粹的聲音！可是蘑菇頭並不敢回話，而是速度特別慢地從兜里取出照片遞給了丹尼爾。
光線昏暗，丹尼爾只得再次取出遙控器，用它的的指示燈掃了掃照片，可看清照片里的內容后，他卻變得更加憤怒：
「所以我才問你為什麼要到這一層來！」
......
......所以我才問你......
......
蘑菇頭獃獃地看着從眼前走過的丹尼爾，或許是因為身份懸殊，明明聽出了話語中他們之間的聯繫，卻不敢去妄想，只得繼續默不作聲，扶著牆慢慢站起，緩緩跟上他的腳步。
既然是有備而來，丹尼爾自然是準備好了退路，蘑菇頭緊跟着他，看着他自然而然地收起照片，隨後打開窗戶，與不知道幾層以下接頭的人用手勢交流，其中有一個手勢——「二」這個數字，他比劃了三次。
這麼高的地方，上不著天下不着地，沿着窗外視覺盲區往下，確實不會有人發現。丹尼爾只帶了一條鈎索，一旦啟動便會迅速往下，為了減少時間與失誤，蘑菇頭只能與他相擁而下。鈎索的長度算得剛剛好，繩索一到極限，便有幾隻大手接住了他們。
進而丟掉鈎索，讓它隨風而去，丹尼爾身上便沒有任何證物。
接住他們兩個的人很快退去，並沒有與他們過多言語，只當是進這個房間里來送了些酒水。門被打開，蘑菇頭髮現，他們在餐娛大廳的其中一個小房間里，空間跟剛剛奧塔斯卡與麥哲倫較勁兒的房間差不多大。
隨後進入尷尬時刻，丹尼爾沒讓蘑菇頭出去，也沒讓蘑菇頭幹嘛，陷入沉默。
蘑菇頭心想，自己是丹尼爾意料之外的人，現在的沉默肯定是在思考她的去處。
可是丹尼爾呢？坐着等待卻不是在想怎麼處理這計劃中多出來的一個人，而是覺著，這個房間里有了動靜，那個人如果在這層樓，看到了這邊的情況，應該會很快出現在這裏。
果不其然，隨着一陣短促的腳步聲落，房間門突然被打開，丹尼爾的兄長卡萊爾出現在兩人眼前。
「我看着有侍者從這裏出來，還以為是父親，沒想到是你。」
看卡萊爾的樣子，似乎並不知道丹尼爾所做的一切。
「誒？這位不是伊洛夕小姐的隨從嗎，怎麼也在這裏？聽聞此次衛星展，四方平民各顯神通，想要擠進這個魚龍混雜之地來謀取出路，這位小姐怕不會也是來求取功名的吧？」
許是因為丹尼爾在這裏，卡萊爾語氣親和卻坐得離蘑菇頭很遠，看樣子似乎不是在提防蘑菇頭，而是在提防他的親弟弟。
丹尼爾也沒有給親哥哥正眼，光是感覺到卡萊爾的氣息都覺得渾身不舒服，末了將臉往蘑菇頭這邊稍稍側一下，冷不丁說了句：
「出去。」
丹尼爾的話通常不多，卡萊爾看他這樣子應該是在拒絕蘑菇頭的任何請求。
蘑菇頭還是有些在意剛剛發生的事情，表現出了一絲絲的猶豫，但見丹尼爾與卡萊爾水火不容的樣子，還是起身往外走去。可這剛剛崴的腳，這一下想要正常走路也不可能，蘑菇頭已經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腿部肌肉了，卻也沒能完全掩飾自己的歪斜。
卡萊爾見此，緩緩起身拉住了蘑菇頭：「醫務室就在最裏面，不過以你的身份是進不去的，我陪你去一趟，就當是給你勇氣的獎勵，可別說冒死來這裏一趟卻什麼也沒感受到。」
卡萊爾極盡「親民」的態度與丹尼爾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大相徑庭，總覺得是在掩飾丹尼爾過分的行為，無論是遠觀還是近距離接觸，他似乎都在小心翼翼地為丹尼爾彌補過錯，盡自己所能不讓這個年紀輕輕的弟弟做出出格的行為。
可丹尼爾更多的是在嫌棄卡萊爾的多管閑事，在其他人眼裏或許他是個不會闖禍的好孩子，但就剛剛經歷的那件事情來看，蘑菇頭很能理解為何卡萊爾會對丹尼爾如此擔憂。
見丹尼爾並不想再說話，蘑菇頭便假意先接受卡萊爾的好意，出去時頭也不回，盡量不給丹尼爾增加心理負擔，等房間門徹底關上后，她才推開了卡萊爾攙扶的手。
「先生您回去吧，我回休息室休息就好。」
卡萊爾覺著奇怪：「你不相信我嗎？還是剛剛只是想在丹尼爾面前走的有尊嚴一點？」
「都不是......」蘑菇頭話說的輕飄飄的，語言上確實有些「衝撞」卡萊爾的樣子，但打心底里她就沒這底氣，也就說的非常靦腆。
卡萊爾見此遂說道：「你不必客氣，我不會因此要求你什麼，這不過是很正常的幫助，至於丹尼爾，說句傷心話，他根本不會記得你。」
蘑菇頭聞言，雖知道卡萊爾並不知內情，仍直言拒絕了他：「我剛剛只是不想當着少將的面拒絕您，怕他心直口快地嘲諷您......現在既然出來了，他也不會在意我們去了哪裏，您就回去吧，不用在意我。」
沒想這個普通人家的姑娘居然會有如此想法，卡萊爾覺著着實有意思，他跟丹尼爾的關係確實不好，是人在那個時候都會選擇沉默，至少不會再無端挑起口舌之爭，但既然如此，他便更得對這個姑娘負責，人家能察言觀色，自己不能不審時度勢啊：
「你從裏邊出來已經很扎眼了，又一瘸一拐的像是做了什麼，普通人的休息室在樓下吧，你從這裏走到電梯廳就足夠給那些工作人員盯上的。既然你不願意去軍方的醫務室，那就讓我送你回休息室，不然你可能連電梯廳都進不了，就給人抓去審問了。」
卡萊爾這邊說的似乎也有道理，蘑菇頭確實也已經不想再惹事，猶豫了幾分，最後勉強答應了下來。
——
行至中途，卡萊爾環顧四周注意著工作人員的動向，同時也看見了些有意思的畫面——一般人對軍官還是表現出敵意的，但遇着「心儀」的人，卻能立刻換上崇敬的面容。
細想起來，蘑菇頭也是這般親近與疏遠，這不得不令卡萊爾好奇，遂說了一句：「你們明明很怕軍方，甚至厭惡軍方，可是眼見着有攀附的機會卻又掙破了腦袋要擠進來，真是奇怪。」
蘑菇頭順着卡萊爾的視線看去，確實如他說的那種感覺。別人怎樣她不好定論，但她自己卻並不是那種想法，即使曾經解救自己於水火的人是實打實有軍功的高級軍官，也從未改變過她想要徹底遠離軍方的想法。
但，想要真正脫離軍方又何其困難，軍方怎麼可能放過這世上的任何一個角落，他們所需要的並不是像她這樣螻蟻，而是資源，有限的資源，為了資源，軍方可以剷除這世上任何不需要的東西。軍方各部有何打算，平民無從得知，但可以確定，弱者，絕對是他們不需要的。
如果可以閑雲野鶴，誰又願意在這泥濘里掙扎。蘑菇頭也不知道自己是從身上哪部分器官冒出來的想法——想要真正脫離軍方，首先要做的依舊是貼近軍方，只有貼的越近，將來才有可能跑得越遠......想着，卡萊爾已經按他所承諾，將她送到了電梯門前，那道門隔着兩個世界，她拒絕了卡萊爾的繼續同行。
「我直接到一樓，你送我，不僅在軍官之間扎眼，在普通人眼前也很奇怪。一樓好歹還是普通人多，工作人員也不會一眼就注意到我。」
卡萊爾見蘑菇頭堅決，便沒有去堅持，鬆開了攙扶：「你若是來我管轄的地方，我倒不介意你報我的名字，這樣你可以自由一些。」
卡萊爾這麼說，蘑菇頭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還沒有好到可以讓她拋開一切思想束縛。在電梯內站穩，她抬起頭，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眼卡萊爾——黑髮，碧藍色的眼眸......
「可是我不能......」
隨後電梯門緩緩關上......
......
片刻后，蘑菇頭再次回到了一樓，聽從伊洛夕的指示，回到了規定的那個房間休息，若不是崴到腳，她或許不會這麼快回來，此時只有她一個人在這裏，遂釋放自己，綻開笑顏。
——「所以我才問你為什麼要到這一層來。」——
蘑菇頭回味着這句話，還有說這話的人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雖不知他是否是出於關心，但至少證明了，她不是唯一記得那件事的人。
尋了個合適的位置坐下，蘑菇頭抬起自己的傷腳，一邊回憶著曾今的種種，一邊給自己的腳踝複位，只一會兒，等她再站起來時，已經可以正常行走，遂而在那房間角落裏尋了張空床躺下，之後深沉呼吸，像是睡去。
——
羅佧區中心——
幾十輛黑車進入城市街道后便分散了開來，在城中巡邏的士兵長見此情形，立即將情況上報，消息最終到達肯的耳邊。
「所有車輛的許可證及編號都沒有問題，車內人員編製合格，與登記資料相符，沒有異常，只是......」中控室隸屬科洛公司的工作人員面露難色，「這許可證並非本公司發放，具體是哪一位長官我們也不能過問，可今日入城軍隊也着實太多了些......」
工作人員的話肯當然明白，他自己沒有帶親信來，主要是別人家的系統他的人用着不順手，但別人家的工作人員他用着卻也十分不順心。
這些隊伍的許可證都是聯合政府那位唯一的女中將——茉莉·尤拉·斯利姆發放的，一位軍官攜帶的士兵數量確有限制，但幾位軍官加起來可就多了。以往因為戰爭剛剛落定，地方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並且因戰爭消耗，各軍部的士兵也沒那麼多，聚集時也就沒那麼壯觀，然而幾年過去，或許已經到了展現實力的時候。
「他們不藏着也好。」
肯心理暗自想着，隨後說道：「既然合情合理，那就不管他。」
工作人員不敢違抗肯的命令，便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