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1 初會(三)

第二章 2.1 初會(三)

在店裡一樓最裡面的桌位邊上,高准與廚師長和大堂經理一起坐著,桌面上只剩些殘羹,茶碗卻滿著。店裡已經沒有客人了,夥計們在做著最後的衛生打掃。高准像端酒一樣端起茶碗,說,:「明天起店裡就拜託二位伯伯了。」兩位老師傅也端起茶碗一飲而盡。這個小小的儀式算是高准對自己原來的生活軌跡做著告別,雖然店還是他的,雖然他也還會常來店裡,但是此刻他的重心已經從店裡的事情挪開了。

夥計們已經把店裡打掃乾淨,關了招牌燈,高准對今天鎖門的夥計說:「我來鎖門吧。」夥計憨憨的笑了笑,把捲簾門的鑰匙遞給了高准。隨著最後一個夥計也離開了店,只剩下高准一個人開著店面一樓最裡面的一盞燈。燈的亮度剛好照亮高准坐著的桌位。桌台已經被收拾乾淨,他把剛剛兩位師傅用過的茶碗放進煮碗的鍋里又燙洗了一遍。倒掉了壺中的茶葉,換上一壺新茶。熱水洗茶,又等水再開沖泡。他很熟練泡茶的路數,全程用一隻竹鑷,完全可以讓自己的手指不沾水。他用這種方式耐心的等待著。

等待著這陣廊下的風鈴聲起,以及隨後出現的裊裊身影。

看到這張臉出現在了自己對面的座位後面,高中露出了自己由內而外的好看笑容。來客背著雙手,歪著頭,淺淡而爽朗的笑著,她看著高准。高准站起來迎接,她走進這唯一的燈光下。這讓她的美麗一下明亮了起來。屬於鄭愉的美麗。

鄭愉的美麗讓高准心緒凌亂,他一時也忘了請她坐下,鄭愉沒有嗔怪,而是很自然的坐到了高准對面。高準的手激動的有些不好用,險些沒夾穩遞給鄭愉的剛燙好的杯子。看著高准露出的笨拙,鄭愉又一次笑了。這笑聲讓高準的臉瞬間紅了起來。高准像是丟了魂魄,不知道自己該繼續站著還是坐下。他看到她緩緩收起的笑容,腿一軟,半跌半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有客夜來茶當酒,這茶可比酒還讓人醉。」高准說了這句練習了一晚上的話。

「你泡的這茶是夠濃的,喝了只會讓人失眠,醉,從何說起。」鄭愉端起茶碗聞了聞茶香說。

「那我去換一泡。」說著高准就要站起來,卻被鄭愉一隻手攔下。她端起他面前的茶壺,給自己斟滿了一碗。飲了一口,含在嘴裡,又歪著頭看著他。

鄭愉的眼睛像是攝人魂魄的法器,高準的丟了魂一樣呆看著鄭愉把口中的茶水咽下。她用食指在自己下嘴唇劃過,沾走殘留的水漬。高准覺著喉嚨很癢,忍不住咽了口水。

也許對面的人換成是沈同反應會更淡然一些,但是即便是沈同,大概率也會手足無措吧。如果鄭愉想,她讓任何一個男人淪陷只是時間問題。至少高準是這麼覺著的。而此刻他已經快成為她手中的提線木偶了。

「你想好了要放棄你現在的生活了?」鄭愉問高准。

「我覺著是時候改變自己了,人總要做些事情,特別是我這種受不了委屈的人,就更想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

「在我看來你今天很開心呀,不像是收了委屈。」

「是吧。」

鄭愉把茶碗里的茶喝乾,又把茶碗放到了高准面前。高准倒滿茶,小心的放回鄭愉面前。

「好吧,」鄭愉說,「我以為你有什麼事想告訴我。」

「我有兩件事先告訴你。我能先說第二件么?」

「隨便你。」

「今天的客人不多,本來是十一點以後才會打樣,今天不到十點就閉店了。因為有個阿公,他值夜場,落班回來剛好十一點。他從我老豆在的時候就開始來,除了周末,每天都來,來了快二十年。半個月前起他突然就不來了,直到幾天前,像是他子女的一對人過來買了阿公平點的艇仔和油炸鬼。說是老人生前每天一定會來吃,彌留之際他念念不忘的還是這碗艇仔和油炸鬼。三天前,我看到有街坊家做法式,打聽到原來是阿公的法場。再後來,我看到那對來買艇仔和油炸鬼的男女挽著胳膊從賓館出來。但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個男的不是阿公的兒子,而是他的侄子,那個女的也不是他女兒,而是他的小老婆。」

「所以呢?」鄭愉沒有動茶碗。

「阿公有那麼年輕的小老婆卻沒有兒子,而我爸卻有我這麼帥氣的兒子。想來還是我賺到了,所以我為什麼要不開心,我很開心呀。」

「帥這點還有待商榷,」鄭愉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換來了高准明顯的失落,「但是我還是挺欣賞你的自信,這讓我覺著和你在一起不會覺著累,不用想怎麼跟你措辭,也可以放心開開玩笑。」

「你……真不覺著我帥么?」

「帥么?算,有那麼一點吧。」

高准有些羞澀的笑了,鄭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她環顧了一下空空的店裡。

「第一件事兒呢?」鄭愉問。

「嗯……我想和你在一起。」

「哦。」

「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我能幫你什麼?」

「幫我?」

「嗯?你現在顯然還沒有和我在一起呀,我也顯然還不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覺著跟我在一起真的是你想要的,那你就得努力了。我相信這其中一定需要我的幫助。所以,我能幫你什麼?」

「不是,我以為你今天能來就是……」

鄭愉的表情突然嚴肅且冷漠起來,高准也察覺到鄭愉表情的變化,他忽然有些手足無措,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我還能再見你嗎?」高準的聲音幾乎是哀求了。

「我也沒有說我們不能在一起呀,我說的是你需要努力,我願意幫你。」

「可是如果你不喜歡我,我努力有用么,讓你感動,不,我覺著我也就是感動自己罷了。」

「喜歡這種事情,我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放棄了。」鄭愉用一隻手撐著自己的側臉,「我控制很強,最討厭最厭惡的就是不確定的東西。我不討厭和你交往甚至和你在一起生活,但是我怎麼才能確定你不會傷害到我對你的信任,或者你如何保證你能不破壞我們的穩定關係。你說靠感情,感情是最不可靠的東西。今天你喜歡我可以跟我在一起,明天你厭煩了我你就可以和別人在一起。誰知道你下一秒鐘會看上誰。而我只相信確定的東西,我只相信我擁有一些你絕對不會也不能捨棄的東西的時候,你才是完全屬於我的。那個時候我也才會讓你住進我心裡。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訴我,你打算把什麼給我。這算我幫你了哦。至於你想見我,如果我們在一起了,我們有的是時間。」

高準的臉上從喜悅變成了失望,他用惱怒來掩飾自己的失望。

「好吧。」高准乾巴巴的說,隨後他轉過臉嘴裡嘟囔了一句。

「你可以大聲罵我。」

「我沒罵你……我說,等阿公來還有十幾塊可以賺。」

鄭愉慍怒的起身,桌子都被她碰的猛地一晃。

「你,再說一次。」她一字一頓的說。

高准也站了起來,他走到鄭愉身邊,做好了挨耳光的準備,雖然他不太敢看鄭愉的慍怒,但他還是說:「我等阿公還有十幾塊賺。」高准偷偷望向鄭愉嚴重的怒火,心虛的補了一句:「怎樣!」

鄭愉直直盯著高准,這個比自己年輕很多的小夥子,她猛地抬手,嚇了高准一條,他不自覺的向後仰,卻發現自己的後頸被她死死扣住了,他閉上眼不管是一拳還是一巴掌自己都認了,而下一刻他只感到她濕潤的呼吸以及她更濕潤的嘴唇。她口中的茶香在自己的舌尖暈開,他睜開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她閉上的雙眼。鄭愉結結實實給了高准一個吻。

高准覺著好像天地都在選擇,心臟快從嗓子里跳了出來。他回過神了的時候,鄭愉已經站在了店門口。

「十幾塊?」鄭愉莞爾一笑,隨機消失在了店門口。

高准為自己剛剛的話內疚著,以至於鄭愉走出去一會兒他才想起來追出去。店外早已沒有了鄭愉的身影。他悵然的發了會兒呆,茫茫然看著四周,可很快又像個孩子一樣手舞足蹈的回了店裡。

關了店門,回到家。高准躺在床上,徹底失眠了。可能是喝了太多茶吧,他想,他真的很慶幸自己能認識鄭愉。兩個人的相識像是一場做了半輩子的夢。

有個女孩兒,每天下午三點鐘都會準時來到店裡,坐到離櫃檯最近的那個座位上。點一杯免糖的凍檸茶。喝一半,坐到四點,然後從店裡安靜的離開,在杯子上留下一個櫻桃一樣的唇印。那個女孩有時候會托著下巴發獃,有時後會無聊的玩手機,有時候也會用那支王寶龍狄更斯鋼筆在印刷精美的本子上寫寫畫畫。這會兒一般是店員們也在午休,店裡最冷清的時候。而這個女孩以及她驚為天人的美貌點綴著這平靜。她出現的毫無波瀾,離開的又悄無聲息。高准從這個女孩子第一次出現就記住了她,那是他十七年人生中第一次對某個異性產生了特殊的好感。也是他見過的最美的畫面。

有一天,她像平時那樣點了一杯免糖的凍檸茶,卻一口沒喝。而是趴在桌上痛哭了起來,哭的很厲害。高准想給她遞去紙巾,可紙巾在手裡他的腳卻好像被捆上了,一步也挪不動。那天後,女孩兒就消失了。這一消失就是七年。

這麼長的時間,高准已經把一家油膩骯髒的小茶餐廳改造成了一家食客不惜驅車兩小時也要前來打卡的網紅店。高准以為這個女孩兒再也不會出現了,下午三點也再也不是店裡最冷清的時間了。食客們絡繹不絕,店裡從早到晚都會忙碌。一層門臉也變成了兩層的廣式茶樓。就在一個毫無波瀾的下午,她又悄無聲息的出現了。還是那個座位,她點了一杯免糖的凍檸茶。從她進門的那刻起,喧囂便從高準的視界里消失了,他的眼睛里只有她。歲月並沒有在她身上體現任何異樣,她仍舊是高准眼中七年前的樣子,甚至更年輕。眼前的人他夢到過無數次,只是現實里她的樣子比夢中還要美。她卷卷的長發很自然垂在胸前。

高准完全沒有猶豫,他接過夥計的餐托,把凍檸茶端到她的面前,然後毫不猶豫的坐在了她的對面。而她也一眼就認出了高准,莞爾一笑。

「少老闆?」

「我是,我記得你。你那天哭的很兇,你那天怎麼了?不、不、不,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

「鄭愉。」女人說。

「我叫高准,我一直在等你。」

高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被鄭愉吻過的地方。夜還很長,明天還要去同睿報到。可自己還是怎麼也睡不著,他勸自己相信是因為今晚喝了太多的茶,而不是因為他怕明早一睜眼發現這一切是場夢。

如果是夢,那就讓自己再夢的久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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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城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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