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173

173-為誓言而死(下)

轟鳴聲響天徹地。

高壓衝擊波橫掃而出，執劍人和非人怪物身份置換，女性的莫萊在被打飛在半空時明白自己處於劣勢，召喚出一條條蠕蟲浮出沼澤，噴出一個個拳頭大小的孢子。

帶著詭異的紫色液體的孢子在空中炸出長刺，在巨龍的身上滾動切割。

火星如驟雨潑灑在黑龍的身上，天燈一樣的赤金龍瞳眨也不眨，頭頂懸浮的邪惡冠冕放出耀眼至極的光芒。光芒一道接著一道，在咆哮聲中朝著纖細的女性切割而去，將地面的泥沼瞬間灼燒、汽化，暴露出乾枯焦黑的深層泥土。

女莫萊下落，身後烏雲連天的霧幕里，巨大的影子伸出了漆黑粗大的藤蔓，在半空中迅速生長，形成樹盤接住了她。

她站在天地之間、黑龍之前，顯得十分渺小，像是一株搖曳在風裡的黑色花朵。

她手中的劍盾如騎士的他一樣光潔，但眨眼后就有猩紅的裂痕爬滿她的盾牌，讓她不得不脫手而出，扔下碎裂灼紅的金屬。

貞德的情況令她驚訝至極，不過驚訝過後她又明白了。

她的確是低估了那個迦勒底的御主。

不得不承認，這個擁有所羅門王最後財產的人類有著超乎她想象的強大力量。

「本以為只是在從者的包圍中作為一個吉祥物一樣的人類，」她輕聲自語，「也是，能解決那麼多個特異點與異聞帶的人類，真要是全憑運氣和自毀的勇氣就能做到，也不會讓抑止力那麼戀戀不捨……我突然更加理解祂的惡趣味了。」

這份低估讓她連續摔倒兩次，但當她正視起來時，也發現人類的力量只能止步於此。

污染靈基的可是褻瀆的力量啊，來自異域來自深海來自星空，人類的令咒又能壓制多久？

她看著山川般的黑龍在火焰和烏雲里猶如滅世的噩夢匯聚力量，臉上再次揚起微笑，靈基強度也再度拔高，只有手中的長劍沒有變形。

天空中，高紅高亮的火環開始一圈圈匯聚。

燒灼到最後，貞德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他的精神就像是跨越了某道界線，或是早被燒得分毫不剩只余空虛的幻影。

整片天空都被環形火焰籠罩，黑鱗收歇，極熱醞釀而起，然後所有的力量齊齊化作毀滅的熔岩降下！整個奧克尼的都被猩紅的岩漿覆蓋，黑色的灰燼接連成熱河上的樹枝，高空中稀薄的空氣都因為這份熱量扭曲起來。

在巨龍扇動翅膀，要將毀滅帶往更寬闊的土地時，羊女身後一直立在烏雲中的龐大陰影出手了。

飛射的藤蔓根根射入黑龍的鱗片之間，很快就被燒卻，但不停飛射的藤蔓並非要阻止黑龍的起飛，而是搭建起橋樑。

化作羊神的女性再次飛奔在前往黑龍身軀的道路上，空氣在她的身邊接連爆炸，高能高壓的氣浪把她的肌膚都燒成了枯碳，但她舉起長劍，轉瞬間毫無停歇地來到了惡龍的弱點，在祂充斥邪惡與高溫的心臟前——

狠狠刺入！

褻瀆的力量流入奔騰的熱血，賦予普通的長劍有了無形巨大的規模，劍身本體頃刻間化作滾燙的鐵水，但「貫穿」的概念沒入了祂的心臟。

黑龍發出吃痛的怒吼，抬起雙爪朝兇手抓來。

羊女扔下劍柄，打算逃離，但出於意料的是，巨大的黑龍緩緩俯下身軀，雙爪並未想抓住什麼，而是想利用如山的身軀下壓，地層般厚重的利爪上升，直接將貫穿祂心臟的敵人摁在流血之地。

高溫的血液接觸肌膚，發出了滋滋的響聲，貫穿聲如雷鳴，在巨龍的胸腔中肆意破壞，發出迴響。

祂要做什麼？

——就這麼個疑惑的間隙，羊女睜大眼睛，看到了另一隻上升的龍爪上站著的人。

白髮綠瞳，軟甲上滿是血污。

「雅克·德·莫萊！」羊女怒吼出聲，粉金色的眼瞳倒映出緩緩舉劍的騎士身影。

騎士團長閉著眼睛，緩緩睜開，看到自己的雙眼倒映在劍上，綠色的瞳孔中像是有什麼燃燒了起來。

……

海浪沖刷著沙灘。

貞德吃完巧克力芭菲，舔了一下牙齒，發現對他來說任何冷飲經過他喉嚨都會熟透，所以巧克力芭菲喝起來特別像奶油熱可可。

藤丸立香已經躺在沙灘椅上睡著了，手微微搭在肚子上，讓貞德還在想是不是剛剛塞他太多芭菲讓他覺得有點著涼，就有人進入沙灘朝他們走過來。

貞德看過去，發現是藤丸立香在大都會賣命召喚出來的本土從者，前騎士團長現在的迦勒底島名譽提款機，雅克·德·莫萊。

雅克看到貞德，腳步一頓，「上、上個月島嶼的賬單出了，我、我需要和御主討論一下之後怎麼設計新的展館。」

貞德知道他，他也一樣知道貞德，來到迦勒底島之後他沒有和對方有過多少交流，因為有墮落的自己在前，「貞德Aler」之名讓雅克會下意識地防備這個從者。

不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之後，他發現對方並不關心被不被防備之類的事，注意力全然在御主的身上。

藤丸立香是從另一個世界線到來的御主，在被召喚的時候他就有了關於對方的所有知識。雅克知道在這個世界中這位御主要面對的是邪惡的神祇，但他能號令的從者遠比在原本世界要少得多，好在這個世界會稍微安全一些，不過這沒能削減他身邊的從者們對他的強烈的保護欲。

從者都是已死之人，現界的姿態都是灌滿魔力的軀殼，會去注意以契約讓他們得以與現世聯繫的、鮮活的血肉之軀，去保護他們的御主是正常的事。

雅克知道貞德Aler在這一點上尤為看重。

或許是脾性所致、或許是藤丸立香的縱容，也有可能是長久相處慢慢疊加起來的習慣，當雅克在沙灘上被對方的金瞳鎖住的時候，就保持警惕而坦誠的狀態，表示他到來的目的，以免對方條件反射地攻擊自己。

沒想到，漆黑的聖子只是隨便地看了他一眼，不在意地說，「他睡著了，你要等就在旁邊等著吧，他現在睡不久的，最近總做噩夢，說夢到迦勒底被毀滅了。——嘖，真不知道那個庫哈哈的妖怪男在幹什麼。」

「……」

貞德看到雅克的眼睛劃過一絲意外，「怎麼，怕我打你嗎？」

雅克：「……」

怕肯定不是那種怕，就是意外。

就好像看到了一個街頭混混突然看起了文藝小說一樣的意外。

貞德嘁了一聲，目光落到開始睡得四仰八叉的藤丸立香身上，突然理解了，「噢，這樣啊。」

對於藤丸立香的維護，貞德不會否認，更別說他還具有龍的特性。他是跟在藤丸立香身邊較早的一批從者，相處模式會被後來的從者不理解很正常，何況是雅克。

「如果你要是對他有威脅的話，在進入沙灘的時候就會被燒成灰，」漆黑的聖子惡劣起來，他知道雅克生前的結局，但還是這麼尖酸刻薄，「平常那種口頭的維護，他要是看不到的話，說多少都沒有用。——那是用來提醒他自己的，不是說給其他人聽的。」

貞德最後一句話的語氣趨於平靜，又帶點怒其不爭的意思。

既然從者對御主的保護是理所應當的，掛在嘴邊的時候就不是說明，而是提醒。

雅克：「為什麼？」

貞德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發生了太多事了，如果不時刻提醒他能重視自己一點的話，他會從一個人類變成只會放棄自己的怪物。」

藤丸立香之前的旅程貞德沒有耐心去說明，這種發言已經讓不了解他的人驚訝他竟然還有細心如發的一面。

所以雅克一下不知道怎麼應對這樣的答案，破天荒地安慰道，「至少這裡還有你和其他從者守衛在他身邊，可以成為他的錨點。」

貞德發出哈地一聲，「想什麼呢，就算他變成怪物了，我也只會和他一起下地獄！才不會在乎人理和世界變成什麼樣！」

雅克記得最後這位漆黑的聖子說：

「我可是墮落者啊，這位聖人。你也看到了你墮落後的模樣，我們這種英靈，就該是被你們這種聖人處以極刑的、邪惡的墮落者！」

……

【以令咒下令，雅克·德·莫萊，我相信你的劍能殺死一切邪惡，贏得勝利。】

兩道令咒的力量徹底綻放，蔓延在黑龍的身軀與長闊的劍上。

終點是黑龍的心臟。

一切戛然而止。

世界陷入仿若永恆的寧靜。

開天闢地的白光把寧靜的世界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亂流和爆炸填滿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衝擊波成環形擴散，經過黑色的海面引動出史無前例的蒸騰白霧與遠距海嘯。

金色的血液是唯一不受高溫影響的物質，從女性被沒入長劍的胸口汩汩流出。女性的莫萊被死死地釘在了黑龍心臟后的骨骼上，皮膚接觸骨骼的地方還有著烤肉般的滋滋聲，但沒有什麼疼痛比得上貫穿她胸口的這一劍。

「好啊，真是棒極了……」她嘴邊溢出金色的血液，看著眼前的另一個自己，對方手中緊緊握著劍柄，將致命的長劍被壓死在她的胸腔。

黑龍的心臟其實並不柔軟，但在自我的意志下他可以燒卻自己的心臟，那份貫穿的概念有所剩餘，立刻被疊加上新的概念。

屠龍者屠龍，聖者完成征途，消滅墮落者。

整個奧克尼變成了煉獄，越來越多的火焰從巨龍的身上落下，每一朵火焰都將是妖精的災難。

如果不加以阻止，火焰將會燒卻整個不列顛。

黑龍的頭顱低垂，吐息逐漸微弱。

摩根穿過火雨，來到黑龍的眼前。

「迦勒底的從者、被污染的靈基，你的屍首如果留在這裡，將會立刻成為毀滅我妖精國土地的災厄。」

摩根抬頭，「如果你還記得你的職責，我將會把你送到兩千四百年前，協助過去的我的同時，讓你得以在妖精國中等待。我將收押風之氏族的族長，風之氏族的妖精不能完全再掌握風的傳遞，這樣每一道從不列顛吹出的風，我都可以讓它傳達到你想傳達到的地方。」

黑龍看著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妖精女王舉起長杖，風將天空的雲層再度吹成漩渦，被渲染出神秘的色彩。

那是不同於火與雷的顏色，像是一個巨大的湖面在天空中展開，蕩漾著極光與澄凈的波紋。

魔力收束為空間轉移的始點，所有的虛幻都在這一刻凝實。

冬之女王周圍的大地、面前的黑龍、猙獰的火風，海面、空氣、魔力等等組成奧尼克的一切都像是渡上了一層虹彩的光輝，然後連同空間一起粉碎得徹徹底底。

天空的湖面倒影中，所有粉碎的空間碎片如海浪一樣搖蕩起伏，形成過往兩千四百年間奧尼克的每一刻的輪廓，又粉碎，如此倒流。

兩千四百年前，妖精國，倫蒂尼姆。

救世主梣被背叛，在倒地的烏瑟王面前垂首痛哭。

天空像是被切開了深可見骨的傷痕，血液從中流出，巨龍之尾砸向大地，終結了妖精與人類的爭端。

源源不斷的血液傾倒在大地上，焚燒起妖精國美麗的森林與草原，那對遮天蔽日的龍翅緩慢收起，將陰影收斂，也將圍繞不列顛的島嶼攏成一團。

古老的岩石與灼熱的熔岩碰撞，填滿了盆地和低洼，巨龍的脖頸砸向極北端，轟隆作響的聲音隨著奧克尼的暴雨漸漸變得安寧。

爆裂的力量讓黑龍的血肉之軀變得更加巨大又破碎，祂的身軀化作黑色的山川，血液化作灼熱的熔岩，每一片鱗片都化作嶙峋的黑色岩峰，吐息出帶著熱意的暖風，將骨骼化成的黑灰吹遍山野。

兩千四百年後，邪神的力量不斷消耗在燒卻誤入心臟之地的妖精身上，被釘在原地的邪神子裔純金色的血液也終於流盡。

……

女王歷2025年，奧克尼。

陰霾的天空下。

藤丸立香踏入黑色群山的地域，理性的思維還未開始推測，靈魂就已先一步察覺。

淚水迅速蓄滿湖藍色的雙眼，隨著臉頰滾滾落下。他張望著漫天的黑色灰燼，一陣又一陣暖風吹拂他的臉，想要吹乾他的淚水。

這一個災厄之地從未蘇醒，祂已經陷入永恆的沉睡。

原來兩千四百年前，貞德就已經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