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016-吉光片羽

尋常人的夢已經很難用言語去清楚描繪與概括，藤丸立香的夢又和尋常人有所區別。

他的腳步橫貫數個時代，見過過無數恢弘又壯麗的事物。所前進之地白骨累累，所經過之地鮮花滿地。這也並非是他一個人的經歷，而是與許許多多夥伴共同踏上的道路。

同時，他的夢境又猶如煉獄，無數怨恨的亡魂因為他的前進無孔不入，只是在真正禍及到他的精神之前，皆會被複仇者（岩窟王）的火炎焚燒殆盡。

有多少人在守護他的夢？

藤丸立香自己也不清楚，從者們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為他做的事遠比他知道的要多，所以他有自信，此時的紫式部無法攻破他的夢。

在他醒來之前，這一個空間被他的夢境撐得粉碎，大片大片的仿若彩繪玻璃的碎片在黑暗中緩慢落下，將人的視野也切割得支離破碎。

藤丸立香從碎片的深處看到了那個高挑纖長的影子。

她穿著皺褶繁複束腰的魚尾長裙，深藍與紫的裙擺在地面上遊動搖曳，單薄的肩背線條玲瓏流暢，深色的長發彎卷如綢。她打著一把復古陽傘，低著頭，肩頭輕輕聳動著，像是在哭泣，脆弱而孤寂。

藤丸立香：「紫式部！」

她轉過身。

可在歷史留名的從者大多有著偉績，受過英靈座的影響，現界的一面都優先接近其最鼎盛的時期。日式文雅的書卷氣染盡這位年輕未亡人的指尖，但在她美麗蒼白的面容上，複數猩紅色的眼睛在眼部細細密密地睜開，每一隻瞳孔都像是黑紅色的旋渦，被蛛網般的紋路連接，又像一顆顆血紅的寶石。

她單手捂著臉龐，淚水從主眼流出，姿態柔弱，「Master……」

藤丸立香抱緊卡倫，不讓男孩看到眼前的畫面，「紫式部，是你嗎，你來這裡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Master……」從者發出微弱的泣音，「請……」

「——請快離開我！」

她痛苦地彎下腰，傘面擋住身軀，發出悲鳴，話語的尾音變得渾厚起來，接著，一具魁偉的巨大形體從傘后膨脹，升起。

……

藤丸立香醒了過來，入目的是大片黑色的火焰。白髮金眼的復仇者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問：「清醒了嗎？」

換回了便於行動的墨綠色斗篷，復仇者的黑炎從他的斗篷邊際揚揚而起，灼燒著地下空間的蛛絲。瑩白的絲線不斷掉落入水中，邪‖教徒仰到在不遠處的地面上，兩眼翻白，喝喝喘著氣，被白鸛騎士束縛的肢體扭曲至極，讓他完全脫離了正常的人形。

藤丸立香從夢境中醒來，大汗淋漓，他低低應了一聲，「沒有在夢裡看到你和梅林，有一些不習慣啊。」

「是嗎，」從者冷笑了一聲，抬頭目視著一個方向，表情變得嚴肅，「不過沒有時間給你回味了，你成功把幕後的蜘蛛逼了出來，她現在要向上爬了。」

藤丸立香神情一變，藉助從者的力量翻身而起，發現自己昏迷前後，下水道的黑暗完全變了一種氛圍。

下水道寬闊處如一個小小的穹殿，他們在穹殿的入口感覺到了一股不詳氣息從深處擴散而來。火炎伯爵的禮裝還未解除，藤丸立香拿起文明棍，紅色的寶石在旋轉前亮出星火般的光，牽引起包圍他們的熊熊黑炎，術式再度發動。

「密集焚燒——」

金紅紋路憑空而走，火焰如蛇般扭動繞起，照亮大片黑暗。

女人纖細的影廓被捕捉，但藤丸立香睜大了眼睛，看到了怪物的真面目。

蜘蛛，巨大的蜘蛛攀爬在弧形的牆壁上。仿若蹲坐在烏黑身體中的紫式部複眼如血，長發妖嬈飛舞，本是長裙的紫藍紋路鼓脹成臃腫的軀體，甚至因為鼓脹過頭皸裂出異味濃重的組織液。繁複的褶皺下伸出多節的腿，在火光的明動下散開出鋼鐵狂亂曲折的影子。

若有若無的低語開始飄蕩，在藤丸立香聽來是一種女性的哭聲，紫式部的哭聲。

「嘖！」他身邊的愛德蒙突然像是中擊一樣退後了一步，低下頭，避開對蜘蛛的直視。

「愛德蒙？」

「那些花紋有影響精神的魔力，你能直視嗎？」愛德蒙問。

藤丸立香的目光重新回到紫式部的身上，困惑道，「我可以……只是覺得有些噁心和恐怖。」

蜘蛛之神伸出兩支前足。

轟隆一聲，整個下水道的空間便晃動了起來。

「她要離開這裡，到地面上去！」藤丸立香看到蜘蛛的動作。

祂嘶鳴起來，緩緩向上攀爬。

祂要離開這裡，祂需要進食。

白色的絲線再度從蜘蛛的裙下盛放，四處飛濺如浪瀑傾斜，粘入牆壁與管道。藤丸立香轉眼就被抓住肩膀帶著後退，他急促道：「上面是市區！納沙……威亞治，聽得到嗎！」

電流聲不斷在耳中滋啦作響，稚嫩的聲音終於在他的耳邊響起，「master！」

「威亞治，定位我的位置！」藤丸立香大喊：「入侵市區的警報器！疏散這片市區的人群！」

他話音未落，巨大的蜘蛛突然繃緊了所有的蛛絲，牙酸的綳弦聲帶動大片磚塊脫離牆面，轟隆砸下！

蜘蛛以極速撞開了近地的牆面，濃烈又瘋狂的氣息成為祂的開路旗。

狹小的空間里，藤丸立香剛下完指令，就被愛德蒙帶著到處亂跑，「嗚哇！」

黑炎化作一束光，藤丸立香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等到緩過氣來的時候，初入下水道陰鬱濕冷的氣息重新包圍住他。從者撤開披風，讓他在天旋地轉后再度看到打開的井蓋。

藤丸立香甩甩頭，腳下發力整個人就勾上鐵梯，「下次、下次逃跑前能不能打一聲招呼！」

回應他的只剩下黑色的火焰在影子中獵獵抖動，男生三步並作兩步爬上了下水道，終於呼吸回地表的空氣。

可在他手掌碰到水泥地的那一刻，格拉格拉大地開裂的聲音開始從街道出現，巨大的裂縫蔓延，終於讓在警笛下茫然撤退的市民驚叫起來。

車輛碰撞，電線和路燈傾倒，寬闊的街道中，繪著斑馬線的十字街頭眨眼突起成丘，任何人都能看出將有一個怪物將從地獄爬出。

藤丸立香拉下帽檐，一拳砸在地面，疼痛瞬間從臂膀蔓延至指尖，充沛的魔力點亮紅色的紋路。

按照原本的計劃，他咬牙：「以令咒——」

書本出現書頁翻動，鎏金的光輝從中溢出，映出帽檐下瞳孔中的明火。

【概念摘出——】

……

紐約市烏雲壓陣，雲間行走出滾雷。

大地裂紋迸濺飛石，追逐著人們的腳步蔓延。

瑩白的蛛絲像是迅速降溫時才會結上窗牆的霜雪，一根根連接出細密的網，昭示主人的到來。

在托尼斯塔克對莉莉絲問出你們要借什麼的時候，他就收到了數個警報和來自人工智慧的標紅提醒。

復仇者大廈的抗震能力讓他還沒有感到大地的哀鳴，但城市的異象已經投放在無數個屏幕上，最大的畫面卻是復仇者的樓頂。

托尼看到自己熟悉的樓頂上又站了一個陌生人。

托尼：？？？

這次的不速之客明顯是個侍應生，淺色的圍裙衣擺在狂風裡抖動，束起的長長發尾也在不住飄蕩。侍應生腳邊跌落了幾架自衛防禦裝置的槍口，能看出他在破壞這些裝置后，才施施然蹲在整個大廈的防雷裝置上眺望地裂發生的中心，然後吹了聲口哨。

托尼：你又是誰？

「我們的樓頂似乎很受你們迦勒底的歡迎？」他出聲。

聽到聲音，侍應生轉了轉頭，精準地找到了托尼視線的來源，熟絡地打起招呼，「喲，你就是master提到的這棟大樓的大老闆吧！」

有人代替衛宮成為咖啡廳的服務員，復仇者們當然會收到這樣的情報，只是沒想到對方完全沒有隱瞞自己的打算，甚至大大咧咧地承認自己就是迦勒底的人，並再次！入侵！復仇者大廈的樓頂！

市區傳來轟隆作響的聲音，托尼轉頭，就感覺半邊天色暗了下來。

他睜大眼睛，震驚刻入他瞳孔每一條紋路。

——並非是烏雲，而是密布的烏雲下，噴泉般的蛛絲從地底噴涌而出，落滿四周的建築，高度直接達到了復仇者大廈的高層。

托尼：「——那是什麼！？」

某種巨獸的嘶啞咆哮響徹紐約，帶起大片顫抖的哭泣和尖叫。

「是個怪物。」藍發男人回答他，「詳細的我也不清楚啦，Master給我的任務就是要擊殺它，這位老闆，你能不能借我一下——」

鋼鐵俠已飛出大樓，想要看盡遠處的情況。

庫丘林：「居然有機甲，果然是大老闆！」

白色的墨筆掃出枯枝走跡，蜘蛛猶如從地平線升起的黑日，帶著曲折的爪牙，來到地面。

在看到蜘蛛的一瞬間，托尼就像是遭遇無形的攻擊般，重重摔回樓層里。

街道間的尖叫全變了調，瘋狂佔據恐懼的上風，狂笑與慟哭撕扯不休。

庫丘林抬頭看了看天氣，雷光撕裂陰影，從者契約深處有力量洶湧而來。

「啊，不能多說了，開始吧。」他站起來，呼嘯的風裡，屬於庫蘭猛犬的血紅瞳孔鋒芒畢露。

「等等，等等，」托尼的聲音又響起來，在恐懼的餘韻里，他緊張地問，「你要怎麼做？你叫什麼名字？」

「啊，我嗎？」庫丘林頓了頓，思考了一下，「還是叫瑟坦塔吧。」

托尼忍不住吐槽，「你們的綽號真的都很童話。」

「童話和神話還是有區別的，這位老闆。」

「可你要怎麼做，我們說不定可以一起……」

一來一回間，庫丘林隨手彈出一塊石頭，砸落了監視器，隔絕掉一切聲音。

「啊？你說什麼？接下來可是我必須獨自耍帥的時間，先再見啦。」

……

Leylines，靈脈。

大地中有靈力流動，流動充沛的地方就叫靈脈。但更準確來說，靈脈是一種磁場，怪異和神秘的節點積聚，往往形成了寬敞了能讓流經大地和空氣的魔力流經的管道。

神秘學家們對這些無形的磁場如飛蛾撲火，卻不知道如何利用。

在藤丸立香初到來的時候，他探測出紐約有三大靈脈點。

其一在近郊的某所大學，其二在市區卻被神秘的術式隱藏，第三就在復仇者大廈。

所以他投著一張張簡歷，想在假期間蹭到靈脈能讓身體的魔力更好的回復，但沒有成功。

庫丘林，不僅是凱爾特神話中是驍勇的戰士，也是掌握盧恩擁有另一職介資質的法師，承襲影之國王者盧恩符文的經歷讓他對魔術並不陌生。

但現在在這裡眺望這座繁華都市的，僅僅是藤丸立香記憶的吉光片羽。

由禮裝而來，他擁有力量，無法使出，擁有知識，無法運用，擁有魔力，無法釋放。

不僅如此，還要在遠處旁觀御主的衝鋒，連最基礎的支援都不能輕易投擲出去，免得在攻擊發出前，作為一介記憶的碎片，他就要回到該回去的地方。

「真是不爽。」藍色的槍之騎士對近乎觸手可及的烏雲抱怨。

他目視前方，紅色的瞳孔彷彿要吸食鮮紅的血液，他抬起手，感受著四面八方涌動而來的魔力，猛然咬緊牙關。

灼熱的雷光從雲層里驟然劈下——天空，大地，御主，來自三者的魔力彙集於此！

吉光片羽為召喚的基石，御主令咒為啟動的錨點，龐大的魔力為靈基的支撐！

從者抓住眼前的接閃桿，身體瞬間在過電的高熱中發光。

在他的身軀燒焦燒盡之前，紅色的魔力如拔‖槍般被激發而起，澎湃地接受著一切魔力的湧進。

為了御主，庫丘林將召喚另一個自己，不是記憶的碎片，也不是無法馳援的御主的戰士。

猙獰的骨骼刺破碎裂的肌膚生長，混雜著黑色赤紅的力量開始沖刷四周，又倒灌迴轉。

對著蜘蛛的雪白絲泉，黑紅的光柱衝天而起。

從者召喚，概念摘出。

【孤身一人的戰爭！】

……

【說明：應對萬軍，面對萬物，驅逐萬人。此處沒有任何外人介入的餘地，無論戀人、戰友、孩子，甚至連君王，都不需要。永遠孤高，永遠強悍，永遠奪取著勝利。】

【道路的盡頭終將堆積屍山。】

【讚頌你，阿爾斯特的最強戰士！】

新的從者到來，從黑紅色的煙霧中抬起頭，獠牙尖銳，眼中一片漠然。

遠處，血液滴落在地面，藤丸立香捂著手臂慢慢站起。

他低下頭，在帽檐下呼出一口氣。

「Alter，射殺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