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蝶戀花·初涼

第6章 蝶戀花·初涼

春分時節,百花骨朵爭相打滿枝頭,晨起微涼。

晏亭柔想著這日有課,就早早吃了飯,收拾整齊,出門去碧樹涼秋書院。才踏過門檻,就瞧見門口的玉蘭樹下站著的一襲青色羅衫身影。

晏府門外東西兩側遍植白色玉蘭樹,那枝頭白玉蘭花,朵朵直立,微露芳香,似半抱琵琶的嬌娥,才剛剛舒展開了些許花瓣。

一片淡白花樹下,青衫公子磊落如松。趙拾雨這日穿的清簡又隨意,若是不知曉他是誰的人,定以為是書院的學生,一身清落有餘,卻不清冷,還帶了一絲溫潤公子的款款氣韻。

晏亭柔停了腳步,他這是在等自己么?她清了清嗓子,「小王爺?」

兩人隔著十步有餘,趙拾雨望向她,笑了笑。那笑容似朝霞如霓虹,竟讓人覺得刺眼,他朝著晏亭柔走了幾步,淡淡的說了一句:「晏姑娘,晨安。」

晏亭柔不禁愣了一下,趙拾雨這是怎麼了,他從未喚過自己「晏姑娘」,還這般正式又規矩的同自己問安?只好附和道:「晨安。」

只見趙拾雨收斂笑容,朝著晏亭柔走了幾步,似初次見面一般,拱手向前施了一禮,道:「在下趙仲荀,字拾雨,取自朝暮難拾,聽雨疏閣。小名阿拾。東京汴梁人士,眼下謀了份差事,當職於國子監。」

「你……」晏亭柔眨了眨眼,自己不是做夢,難道他魘住了?問道:「你,這是什麼了?」

「從新認識一下。」他想了想,又說:「往事不可追,不若從頭來過。」

這話說的好似有所指,可又說的雲里霧裡,大有過往之事,一筆勾銷的意味。

晏亭柔也不是扭捏造作之人,她便當這話的含義是將過往硃筆一批,盡數抹了的意思。她笑著拱手還了一禮,「在下晏亭柔,臨川人士。」

晨起的太陽剛好穿破朝霞,散照在整個臨川城。恰有一段日光,被截留在了晏亭柔的笑靨上。如花美眷,瀲灧波光,也留在了趙拾雨的心裡。

碧樹涼秋書院的繼學齋外,晏亭柔踏入門檻前,扭過頭來,對趙拾雨說:「小王爺,既然今日如新友初識,那我還是將醜話說在前頭。咱們立立規矩,可好?」

趙拾雨垂眸,眼睫微動,「可。」

「是你自己要學這雕版印刷術的,那入得繼學齋里,堂上我便是先生,你便是學生。我的堂上,沒有小王爺和百姓之分。書齋裡頭的,我都一視同仁。不許有因人而異的特殊。」

「自是應該。」

「既然要學,就要從一而終,不能半途而廢。」

趙拾雨抬眼對上晏亭柔的眼睛,滿是溫柔又肯定:「我一直是,從一而終。」

晏亭柔神思一晃,繼續道:「這是技藝活,手、眼、心都需用,要吃些苦,方有所成。」

「那是自然。」

晏亭柔抬頭望向門上「繼學齋」的匾額,想了想,好似沒了,她點點頭,欲走。

趙拾雨叫住了她,「沒了?」

「沒了……」

「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有。」

晏亭柔覺得既然是朋友,規矩是相互的,點頭道:「嗯,應該的。小王爺請講。」

趙拾雨見她一臉認真,忽覺得好笑,他嘴角只揚了一點,又憋了回去,面上仍是一本正經的樣子,緩緩說:「哦。那讓我再想想。」說罷就越過晏亭柔走入繼學齋。

晏亭柔一頭霧水,進了繼學齋。

長案之上,前日她留的課業已有人擺放在桌前,她到的早些,剛好給學生們一些時間閑話,她順便拿起學生的字帖看了起來。

趙拾雨的那一雙隨從,聞言良和武同一早就到了繼學齋,根據小王爺的指示,搬了書桌,在齋中最後一排落座。

兩人分坐趙拾雨兩側,位置如左膀右臂,將人圍的嚴嚴實實,加上武同那嚴肅的面容,讓人覺得趙拾雨邊上是左右門神。

聞言良打趣著道:「多謝小王爺恩賜,我和武同要多習一門手藝了。」

趙拾雨眼睛直勾勾的的盯著晏亭柔,話卻說給聞言良聽:「技不壓身嘛。」

武同也跟著笑了起來,「我這手拿刀劍還行,拿曲鑿費勁。哈哈哈,不過我可以保護小王爺和小晏先生。」

趙拾雨似眼睛都未曾眨過,一心二用著,眼睛落在晏亭柔那,腦子順著武同的話,問:「學齋之中,最是祥和太平。還用得著你拿刀劍保護?」

武同煞有其事的側身到趙拾雨身邊,小聲說:「小王爺,看那頭排穿藍色衣衫的小子,叫王非信。我盯了他半晌了,他一早將字帖放到小晏先生前的長案上,來來回回放了三次。」

「有貓膩?」

「嗯。不過我去偷瞧了一眼,他是折了個小玩意兒,夾到字帖里了?」

「什麼玩意兒?何意?」

武同搖頭,「我見是個綠色的,應是粽葉編的。這……有何意啊?嚇唬先生?」他望向聞言良。

聞言良抬手敲了一下武同的腦袋:「你說何意啊?光長個頭,不長腦子。這些個學生,不過十七八歲,自是瞧上這如花似玉的晏家小娘子了唄。偷偷藏些小玩意,博美人一笑啊。」

趙拾雨終於將目光移回來,看了看聞言良和武同,「那你們兩人盯緊點這人。」

聞言良心領神會,「是。」

武同蹙著眉頭,一臉嚴肅認真,「好!就算他去茅房,我也一定會跟著。」

學生同先生問安后,晏亭柔對字帖一一作了點評,邊翻邊說:「字上的功夫不能丟,按照大晏先生的要求,接下來仍是每日一張字帖。若是休沐之日要寫雙份,若是不用心寫,我是要罰的。」

一眾學生應和著。

翻到最後幾張時,晏亭柔明顯有一瞬眉頭皺了一下。忽而,又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將字帖放回原位。那一瞬的變化,入了趙拾雨的眼,他記在心上。

晏亭柔看著繼學齋最後坐得板直的三人,若有所思。她又看了看其他學生,說道:「溫故而知新。誰來幫大家複習一下,雕版印刷的簡要步驟有哪些。應該是之前大晏先生同你們講的,可都還記得?誰要試試?」

那王非信伸出了頭,一臉春風看著晏亭柔,「小晏先生,學生願意一試。」

「你說……」

王非信滿是自信:「寫樣、上版、雕刻木版、曲鑿打空、拉線、修版、刷墨、覆紙、印刷、晾乾。」

晏亭柔沖著王非信讚賞的點頭。又望向後方,看著趙拾雨說道:「若要印書,關鍵的步驟就這些。」

因她在學齋最前,趙拾雨在最後,眾人都以為她是和所有人說的。

可趙拾雨明白,前面的課程自己不甚清楚,她這個「溫故而知新」是在說給自己。他沖著晏亭柔一笑,點了點頭,示意她,自己聽明白了。

晏亭柔又說:「若從一開始便清楚這個似骨架的步驟。然後我們再從頭學起,這樣的方法,在之後的學業當中,反覆加強記憶,如給這個骨架填肉,是最快速還不易出差錯的。」她將學習的方法,也暗暗的同趙拾雨說了。

「今日的課程只兩個內容,也是做一本書最基本的東西,紙和墨。紙墨用料直接決定了書的品質是否精良。」

晏亭柔將之前準備好的一個棉線裝訂好的紙本子拿了出來,「這本是市面上常見的紙樣,一共三十種。你們相互傳閱,摸一下質感。」

學生們前後傳閱那個紙本子,注意力都集中在紙張本身,而晏亭柔好似是故意的,非常言簡意賅的說了幾句,大概每個紙張的出處和特點,如蜀中產麻紙、閩北出竹紙、徽州以匹紙聞名。

還未等學生將內容一一記錄下來,她又開始講墨,「墨不下百種,簡單來說,根據制墨的原料不同,分為松煙墨、油煙墨。松煙墨的原料是松木燒的碳煙;油煙墨的原料是桐油等油類。」

晏亭柔十分簡練的說了幾句墨,也就此掀過,總結道:「墨香紙潤,便是我們追求做書的基本。」

她敲了敲桌案,喚醒學生們的注意力,「我要說堂下課業了。」

「啊?」

「先生紙張還未將完啊?」

「可否再說一遍都是什麼紙名?我都未來得及記錄!」

「墨呢?不是不下百種?怎麼我只聽了兩種?」

晏亭柔臉上狡黠一笑,「今日散學早,就是讓你們去街上逛。」

學生紛紛抗議。

「逛街?會被我爹爹打斷腿!」

「小晏先生好生胡鬧!逛什麼街?勾欄瓦舍么?」

晏亭柔繼續敲桌,止了紛紛議論之聲,「言淺紙薄,即便我讓你們將這紙的名字和墨的名字寫上一百遍,也未見得你們就分得清。此事還需躬行,方知一二。」

她又說:「墨簡單是兩類,松煙墨和油煙墨。紙簡單去分,也是兩類,竹紙和皮質。剩下的半日,你們就要去逛街,將世面上見得到的紙墨統統了解一遍。

而後,每人選三種紙,三種墨,作為你若是做一本書,會選用的紙和墨。寫好選用的原因和這類紙、墨的特性,寫成一篇文章。仍是一早放到這長案上。」

晏亭柔開始收拾長安上的東西,「散學。」

學生們似都恍然大悟,這等教學方法甚是有趣。繼學齋里熱鬧起來,大家紛紛收拾桌案上的文房四寶,迫不及待要秉承先生之教誨,名正言順去逛街。他們三三兩兩陸續結伴出門去。

晏亭柔收拾好東西,見趙拾雨仍在繼學齋的後面,和他那兩個「門神」一動不動,穩坐如泰山。

她走上前,莞爾一笑:「小晏先生對學生可是一視同仁哦!小王爺一行,也不例外。明日一早,課業也需呈上的。」

趙拾雨起身,「先生說的在理。不過我等這課好似少上了幾堂,好些內容,今日聽得雲里霧裡的,不甚明白。需小晏先生費心了。我們一同去逛街,一邊補習之前漏掉的內容,一邊將今日的課業了解一番。」

「今日不行……」晏亭柔說完,覺自己拒絕的有些生硬,怕趙拾雨誤會是針對他,就據實已告:「我不是推脫,是真的有事。臨川印坊里在修《大藏經》的雕版。」

「需你去雕么?」

「不是。我去看看進度,安排一下旁的事情。」

「哦,那我陪你同去。待你安排好了,再陪我。」

晏亭柔嘆了口氣,「小王爺。」

「嗯?」

晏亭柔無奈,「你我今日不是才從新認識,新友之間這般不客氣么?」

「嗯。知己好友,該是如此。且眼下我們說的是先生和學生之間,做學問的事情,我不恥下問,先生不應該受業解惑么?」

「是。你說的好生有理。」晏亭柔看了看日頭,不早了,與其這樣與他磨牙,不如趕緊去呢,就說:「那便快些吧。」

趙拾雨給了武同和聞言良一個顏色,讓他二人離遠點跟著,然後笑著跟上了晏亭柔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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