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第44章 第44章

Chapter44

陳勘走出倉庫時,天和海的盡頭已經暈出些微光亮。

出海的小船隻剩下一塊指頭大的影子,他恍惚間好似失憶,不記得曹啟明是否在船上,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否扣動扳機,不記得他是如何出現在十二號倉庫,又是如何走到大海滄浪的邊緣…………

他只記得最後一刻,曹啟明扭曲變幻的臉上,竟然帶着一絲笑。

曹啟明死了。

死在他手上。

陳勘倉皇地在口袋裏找煙,又不記得借的是誰的火,匆匆忙忙、慌慌張張,將燃燒的尼古丁吸進肺里,以此替換胸腔和鼻尖無以名狀的酸澀。

他身體里的某一部分,似乎也已經伴隨曹啟明被封存在汽油桶里,沉默入海。

城市另一端,太陽照常升起,遍地都是明媚。

黎勝男在北區警署做筆錄。

「所以你逃到路邊立刻報警?」年輕的女警再次確認。

「是,不過馬上有警察來。」黎勝男答。

女警說:「事發二十分鐘前有人報警,稱興發大廈發生□□械鬥。不過……趕到時嫌疑人已經逃跑…………你確定都是泰國人?」

「不確定。」黎勝男搖頭,「我只是推測。」

女警點了點頭,「我們倒是在興發大廈抓到一個泰國人,可惜只認暴力搶劫。好了,麻煩你在這裏簽字,沒其他事可以走了。」

黎勝男快速簽完字,默然站起身,往外走。

到大廳,竟然遇到鄧Sir,他五十不到,後背挺直,渾身上下看不到贅肉痕迹,對外說三十齣頭也一定有人信。

鄧Sir見到黎勝男,立刻停止與北區警署一位老同事的寒暄,側過身向黎勝男走來,手裏還拎着一罐熱咖啡,自然而然地遞給黎勝男,「你怎麼樣?有沒有事?」

黎勝男接過熱咖啡,搖頭,等了等才問:「曹Sir怎麼樣了?有消息了嗎?」

鄧嘆氣,「無牌車劫走了人,從小道走,很快消失在監控死角,現在無牌車找到了,卻是一輛空車,沒有其他線索。」

黎勝男不講話,鄧只好自己接下去,「但願啟明福大命大,能夠逢凶化吉。」

不過他自己都清楚,這次綁架襲擊計劃周密,除非曹啟明憑空長出一對翅膀,否則機會渺茫。

他又說:「勒索要錢都是小事,最怕是尋仇…………」

「有沒有接到勒索電話?」黎勝男喝完咖啡,好似終於從夢中醒來。

鄧嘴角下垂,「目前沒有。」

黎勝男說:「無論如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已經全力在查。」鄧低頭看了看錶,「跟我走,我帶你見一個人。」

「誰?」

「今後的同事。」鄧Sir不肯多說。

坐上鄧Sir的車,黎勝男仍舊捏著咖啡空罐,一點點回憶凌晨事情經過,唯恐發現漏洞。

從頭至尾梳理完成,她總算鬆一口氣。

鄧把車開進江淮生紀念醫院的地下停車場,兩人一路沉默答電梯上14樓,電梯開,走過一段雪白走廊,鄧停在淡黃色病房門前,頓一頓才推開門,病床上躺着一位「熟面孔」,只不過此刻吊著右腿,臉上也打着「補丁」,很難認出全貌。

床邊還站着兩位穿制服、別警徽的中年男子,鄧一進門就抬手敬禮,「GoSir!」

黎勝男卻在發愣。

對方已經回禮,親切地邀請鄧同黎勝男進門。

鄧邊走邊說:「Sorry,Sir,昨晚的事情我負全責,是我工作不力才導致…………」

「唉…………」對方擺擺手,說,「既然選擇做這一行,就要做好隨時犧牲的準備,怎麼能怪你。你也夠辛苦,聽說昨晚還丟了一位督查,現在情況怎麼樣?人找到了嗎?」

鄧繃緊了後背,回答:「多謝長官關心,還在找。」

那人看一眼鄧與黎勝男,又將目光落回病床上,「你們有公事要談,我申請迴避。」

說完也不等回答,帶着身後一位秘書似的人物,一併走了。

病房是自動門,人走,門又關得緊緊。

鄧坐在床邊休息椅上,架起腿,與剛才的緊張情緒相比,已經是另一幅面孔,他同黎勝男說:「重新認識一下,這位是於寶哲,四年前受命在姜五龍身邊卧底,昨晚他與啟明幾乎同一時間、相近地點受襲,襲擊阿哲的泰國人被當場抓獲,卻只承認暴力襲擊,不肯供出幕後主使。坦白講,這次事件,你們兩位有什麼想法?」

黎勝男略微低頭,眉心緊鎖,握住空罐子的手又緊了緊,卻依舊沉默著不答話。

反而躺在病床上,吊著腿的於寶哲卻開了口,「明顯是釣魚,姜五龍故意用曹Sir的安全做誘餌,想引我出現,現在目的達成。不過殺我不成,他們還會再行動,只是曹Sir…………以姜五龍一貫的做事風格,我猜結果恐怕不會太好…………」

鄧微微頷首,「你的安全警方會負責,你放心。」他將目光看向黎勝男,見她仍舊獃獃愣愣不講話,猜測她是凌晨受驚,尚未恢復,於是不再多問。

走出醫院,鄧將黎勝男送回家。

黎勝男下車,卻未上樓,轉過身向對面繁華街道走去,在道路中段左右看了看,謹慎地走進一家維修點。

「老闆,昨晚的加急單,做好了沒有?」黎勝男進門,敲了敲桌,催促道。

老闆懶洋洋從櫃枱底下掏出一隻黑色手機,扔給黎勝男,「勞駕,加急,四百。」

價格高到離譜。

但黎勝男毫不猶豫,扔下四百塊,帶上手機轉身就走。

匆匆趕回家,鎖上門,她才敢再度拿出手機。

手機上屏幕閃爍,正常運行。

她打開,按下解鎖鍵,輸入「一二二七」。

果然,手機順利解鎖。

只是裏頭空蕩蕩,只有數字,找不到任何有意義的中文存儲信息。

她深呼吸,大著膽子,找到最後一條通話信息,回撥過去。

「嘟——」

一聲接一聲。

等到她都已經卸去緊張,放鬆情緒,以為不會有人接,她正要掛斷電話,突然手機里響起一個男人低沉的聲線,「你是誰?」

原來對方比她更緊張。

陳勘藏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他斬斷所有聯繫方式,更斬斷所有出門機會,獨自一人像個離群寡居的邊緣人,反鎖家門,睜眼即是喝酒,喝醉悶頭大睡,就當這世界他從沒存在過。

熬到姜晚貞都忍不住,搭車到樓下,準備親自來敲他門。

這幾天,陳勘消失也就罷了,她大哥姜文輝也不正常,一天到晚神神秘秘不知道做什麼,話也不講,進進出出面無表情。

姜五龍當然更不正常,聽說於寶哲是警方卧底,四年時間不知道掌握多少證據,姜五龍擔心遲早要被請去喝茶,正計劃明天就飛加拿大度假。

正午,陽光熾熱,曬得人心浮氣躁。

姜晚貞下車只走三分鐘,也被赤道地區太陽光曬到洶湧冒汗。

同一時間,黎勝男正在往赤豐影院方向走,她出地鐵再轉小巴,也繞得頭暈腦脹。

姜文輝約在這一時間這一地點交接,一來認為中午時間古惑仔都好似吸血鬼,個個龜縮在房間,不敢出門,二來赤豐影院在北角區,已經超出和聯勝勢力範圍,至今為止仍能算得上城市邊緣一片「荒土地」勉強稱得算安全。

可惜姜文輝不知道的是,黎勝男昨晚已經主動聯繫姚金龍——

親父子之間血濃於水,是管自身,她更相信利益當先的姚金龍。

姜五龍對她的身份絕對保密,姚金龍當然不相信一個突然出現的女人,留下的一段莫名其妙的告密說辭。

「據姜文輝說,龍頭杖里有你、有齊德、有你們所有人做生意的證據,拿到O記,足夠你們坐滿九十九年。」

「痴線,我憑什麼相信你?你又憑什麼要幫我?難不成你佛陀轉世,專程來渡我?」姚金龍語氣不屑,但已經從嘈雜吵鬧的娛樂廳,走到安靜的室外,顯然他為人謹慎,不敢不信。

黎勝男說:「因為裏面也有我,我不想坐監。」

不等姚金龍回答,黎勝男又說:「明天中午十二點,赤豐影院。勞駕,聰明的話,就瞞住姜五龍。」

姚金龍還想問,對方卻只留下一段電話掛斷後的忙音。

「叼你老母!敢耍我,我殺你全家!」

黎勝男是不怕「殺你全家」這類威脅詞的,她孤身一人,全家即是自己,沒什麼可怕。

只不過她不想坐監,不想失去現階段的「正常」生活,她甚至已經愛上當警察的感覺,主持正義,懲治犯罪,看起來光明又偉大。

她想做個好人。

即使這代價是曹啟明、於寶哲或者姜文輝的血。

在所不惜——

她深吸一口氣,走下巴士車,抬頭看着正前方紅漆寫明的四個大字「赤豐影院」。

黎勝男低頭看錶,時針分針正追到十一點四十分。

而姜晚貞已經在陳勘門前等了十五分鐘,門鈴在她手指底下一遍又一遍地響着,直到大門終於被從內拉開,門口出現一位鬍子拉碴、頭髮凌亂,睡眼惺忪的「流浪漢」。

「陳勘。」姜晚貞咬着牙喊他的名字,同時努力讓自己冷靜,接受眼前的頹廢情景——她甚至已經從門外看見門裏遍地的啤酒罐,「我一直在找你,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要突然消失?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

一連串質問,問得宿醉剛醒的陳勘越發頭痛。

他伸手抓住姜晚貞手腕,一把將她拖進房間。

「你幹什麼?發什麼瘋?陳勘!」

他全當沒聽見,往沙發上一趟,又要睡——

但又好像鬼使神差一般,他想起來,摸摸索索找出手機,長按綠色鍵開機。

姜晚貞長嘆一聲,摸摸坐在他對面的圓形單人沙發上,「我手上的傷已經好了,我不想你因此同我賭氣…………」她仍然生活在姜五龍與陳勘共同為她打造的小世界裏,渾然不知外面正疾風驟雨,天與地都崩塌。

陳勘閉上眼,仍舊不做任何回應。

很顯然,他在遷怒於她,連他自己都知道這遷怒來的毫無道理,但他偏偏控制不住。

嗡嗡嗡——

沙髮夾縫裏,手機在震。

陳勘於是接起了這三天來的唯一一通電話。

是潮州仔,他不知又在哪裏受氣,正惡狠狠在電話那一端喊:「叼!姜文輝要找O記,要把我同你,還有五爺都送進監獄,阿尖,不想死就到赤豐影院來!我同你一起做掉他!頂你個肺,敢出賣我,我殺他全家!」

陳勘彷彿被臨空倒一盆涼水,只一秒鐘,從頭到腳都清醒。

他立刻從沙發上翻騰起來,抓起車鑰匙就往門外沖。

「你去哪?陳勘,你到哪裏去?」姜晚貞的聲音很快消失在他背後。

赤豐影院,他腦子裏只記住了這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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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間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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