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Chapter03
話扎在肉里,痛在骨髓。
陳勘神色下沉,眸中漆黑,握住她手臂的手發力、收緊,他姿態緊繃,跳回姜晚貞熟悉的版本。
是一頭夜幕下充滿威脅的野獸,褪去溫馴的偽裝,留下□□的獸性。
可惜姜晚貞等到不耐煩,等來的是陳勘的笑。
他在此處,決定「輕輕放下」,「姜小姐,你同我講話是不是從來不知道何謂分寸?」
「你的意思是,我在找死?」
「差不離。」
「正好,我就這個意思。」
「呵——」陳勘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再抬頭時眼神已變。
她知道,他又要開始演戲。
他太擅長這套把戲,假裝溫柔,佐以深情,附加精緻外形,每每情海翻波,次次手到擒來。
姜晚貞冷眼對他,「到底要我下幾回逐客令?」
陳勘正想開口,奶奶突然講話,一雙渾濁的眼望向他,裡頭的慈和愛都要滿滿溢出框,「阿五,吃飯沒有?我去做。」
說完就要搖搖晃晃起身,被姜晚貞按回座位,「婆婆,阿五早就吃過飯。」
她回頭瞪陳勘。
他一拍肚皮,「何止是吃過,簡直是吃到想吐。」配合度高達一百二十分。
安撫好奶奶,姜晚貞的不耐煩已經達到制高點,「你到底走不走?」
「唉……」他站起身,雙手插兜,立在她身後,倒影是一張巨大的網,將她牢牢罩住。
「生日快樂。」他輕輕說。
待姜晚貞稍稍意動,又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金閃閃鈔票同一隻天藍色珠寶盒放在餐桌上。
一張不夠一百塊的摺疊餐桌,突然間身價百倍。
姜晚貞預估二十萬,與這間屋,這張桌,甚至她自己都不相稱。
「陳生,十七樓新來一位北姑,我遇到過,皮膚白,眼睛大,正和你胃口,一次……半張就夠。」
「兩年了……」
「是呀,兩年了。時間一長,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唯獨一件事……」姜晚貞回過頭,直視他一雙狹長深邃的眼睛,到現在她仍然看不透,所以吞苦果的是她,低頭認輸的也是她,「我與你之間,不會有任何改變,除非我死。」
她平靜、冰冷,看他,好似醫生對住絕症病人。
隨他哭鬧、嘶吼,她通通無動於衷。
陳勘許久不曾感受到這股無力。
如此熟悉,又如此讓人不忍猝讀。
他故技重施,「你大哥的醫藥費馬上要續款,阿婆神志不清,難道要永遠被你鎖在這座公屋?貞貞,你扛得住兩年,扛不住一輩子。」
「那是我的事。」
「還有五爺的律師費。」
「法援律師分文不收。」
「貞貞……」
「再不走我去拿掃帚趕人。」
陳勘垂下頭,煩悶地抓了抓頭髮,與阿婆揮一揮手,無奈邁出七一三號房。
關門時阿婆還在問:「阿五,幾點回來?我煲好湯等你啊。」
其實他還有話沒講出口。
想勸她低頭服軟,她所有生活立刻與從前一樣。
想來想去話不能由他來講。
姜晚貞不會永遠制勝。
他快步下樓,神叨叨的中年人還在樓道角落嘀嘀咕咕,供奉先人的紙錢已經燒成黑灰,他走出這棟樓,春勘道的海味店都已經收得七七八八。
突然,樓上有人喊。「孤寒佬!」
隨機一隻細長的手伸出窗外,黃金顏色的鈔票漫天飛舞,好似十月金秋。
老天發錢。
本港市民從來視金錢如生命,絕不能坐等鈔票落地,於是紛紛衝上前抬起高貴頭顱,張開短小雙臂,迎接上帝賞賜。
散錢那隻手不忘向樓下比出中指,才肯鳴金收兵。
陳勘仰頭望住一張又小又窄的窗戶,痴痴的笑。
基仔長一雙三角眼,也跟著抬頭,卻只看見滿天的燈牌,以及被割裂成碎片的夜空。
「勘哥,這錢還要不要?」
陳勘低頭揉了揉后脖,「你想要的?」
基仔傻愣愣站在原處,不敢答。
「回去。」
基仔立刻跟上,去替陳勘開車門。
黑色賓士車緩慢消失在霓虹燈下,余背後撿鈔人醉夢狂歡。
這正是黃金遍地的年代,碰撞毀滅的年代,是生與死的抉擇,亦是鈔票堆砌的夢幻,行人安靜中狂歡,飲酒、宿醉、放縱到天亮,彷彿末日將近。
車揍窩打老道,回加多利山別墅。
家中漆黑,冰冷抵過12月末的西伯利亞高原。
陳勘不中意家中多人出入,於是別墅在購入時就已做改造,一層兩側房間都給傭人,進出不必走大門,於是本就不大的一層,變得只剩下一個待客廳。
他低頭換鞋,隨手開燈。
沒猜錯,果然有人最愛在黑夜裡演戲,穿睡衣坐在沙發上苦等一夜。
如此,下回吵架又有談資。
他這位賢妻,一定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才肯罷休。
姚美芳(已改)架起腿,坐在棕色皮沙發上,拿捏出最溫柔的語氣,卻要興師問罪,「從哪裡回來?」
只可惜陳勘鬆了松領帶,不講話。
姚美芳又問:「又去尾隨你的小女朋友?這次有沒有搭上話?簡直痴線,需不需要我替你約精神科醫生?」
陳勘依然不講話。
姚美芳氣到站起身,卻無奈,只夠他肩膀,雙手環胸依然氣勢不足,索性登上台階。
「你信不信我找人做掉她?」
「噢?」說到此處,陳勘終於「活」過來,不聾不啞,還能對姚美芳笑一笑,「要不要我替你找人?三個夠不夠?她現在是O記重點保護人員,十個恐怕都難搞定。」
「恐嚇我?陳勘,你搞搞清楚,到底誰是你太太?」
「是你——」
他回答得太快,竟然讓姚美芳無言以對。
更深處長臂,攬住她肩膀,令她頓時從「禿鷲」變作「小鳥」,依在他胸前,勾住往二層卧室走。
陳勘講:「爹地叫我們明天回家吃飯。」
姚美芳一轉頭,望見他鋒利的眉、墨黑的眼,再也端不住冷臉,立刻把頭轉向另一邊。
「怎麼?怕我在爹地面前告你的狀?」
「怎麼會?有什麼事你儘管講,你開心最重要。」
「你少哄我。」
「你是我太太,我當然應該哄你。」完完全全,一個貼心貼肺的完美丈夫。
可是下一秒他又攥緊她手臂,語調冷得讓人懼怕。
「她的事,跟我吵一吵不要緊,但不要牽連到其他人。」
「什麼意思?」
陳勘深深看她一眼,這眼神姚美芳很熟悉,他從前看姜五龍、徐啟泰或是於寶哲,都曾有過。
然而他很快牽起嘴角,拍一拍她肩膀,「你這麼聰明,會懂的。」
可是她哪裡會懂?
倘若她當真那樣聰明,怎麼會選擇嫁給他?
恨就恨色令智昏,全被愛情沖昏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