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順勢而為
蘇憶言罷，室內一片靜寂，
太后的神智如檐上蒙塵已久的瓦片，被一場疾風暴雨沖刷之後，就這樣清晰了過來。
「是雲國盯上了我們西境？」
蘇憶點點頭：「母后，您想想，若真是為了您的壽辰，西岵的太子何必要親自來到西境？
您再想想，自從倦兒收復了均陽三城，且不論西境中以南宮為首的多少世家蠢蠢欲動，有多少國家和部族在示好？
冰族和北祁將公主送來，聯姻的意圖不言而喻！
想必如今，西境已經被整個雲祈之境都盯上了！」
太后的脊背瞬間發涼，她之前認為，不管選擇與哪一方聯盟，最終都會讓西境越發強盛，看來這想法實在是膚淺。
她近年來心神懈怠，差點忘了雲國！
數百年間，多少強國都被瞬間摧折！
列國之間都心知肚明，那雲國明著是不理會雲祈大陸上的事，可雲祈大陸上的哪個國家，能逃脫得了他們的掌控？！
「這蕭晴明，是來敲打西境的？」
南宮太后想着今日在殿中那一觸即發的氛圍，倦兒就是再衝動，自是明白那番「斷袖」之言不可輕論！
「難道說...他是想藉此來躲避鋒芒？」
蘇憶望向窗外，皎月高懸，星光散亂地閃耀其上，夜色迷人，卻也是暗潮洶湧。
「此番我們真的大肆與列國結盟，恐怕西境真的會陷入險境。
西岵為雲國效力多年，難道不想要更多的好處嗎？
就算雲國注意不到西境，只要西岵從中挑撥一番，只要讓雲國認定西境有異心，便足夠對我們出手了！」
太后的神經一瞬緊繃起來，「這樣說來，我們西境豈不是危險重重，甚至會有滅頂之災？！」
蘇憶看着寢殿中的滿地狼藉，搖了搖頭:「不，從明天起，整個雲祁大陸只會認為宸王蘇倦，是一個暴虐無度的斷袖之徒，甚至為了一個男寵，不惜無德冒犯尊長！
自然，就不會再有人肯與西境聯姻，也不會再有人緊盯着西境了！」
太后心頭一跳，「他是將計就計才承認斷袖之事？」
蘇憶點頭，「兒臣認為，正是因為有難言之隱，倦兒才會這麼做的。」
「難道說…他早就看清了這些局勢，那些荒唐之言，與哀家的這番爭執，都是為了掩人耳目？」
蘇憶眸色幽幽，「母后，他在清涼殿所說的，或許會有迷惑世人的意圖，」
她想起荀策，胸口一悶，垂眸輕聲道，「但今晚所言，就不一定了…
這麼多年，母后可曾見過他這番模樣？」
太后眉頭緊鎖，「除了十年前上官翊一事，哀家從未見他如此怒形於色過。
他今日在清涼殿所說的，明擺着就是要為上官一族反正了！
如此一來，難不成他還想要懲治他的親舅舅嗎？！
且南宮一族如今豈是他能掌控的？！
如今外憂內患，他到底是想做什麼！？」
蘇憶起身將太后扶到外殿，沏了一壺熱茶，又喊來幾個宮人進來將內殿整理了一番，這才坐到太後身邊，"母后，即使倦兒什麼都不做，南宮一族的野心也不會就此息鼓偃旗，十年前的這筆賬，是遲早都要清算的！
倦兒自幼聰慧至極，從不為假象所迷，且少志凌雲，不管是內亂，還是外患，您只要相信他，就會有撥開雲霧見青天之時的！」
太後轉了轉渾濁的眼珠，她環視着滿室的華貴堂皇、彩鳳綴帷，想透過那裊裊升騰而起的熏香，看清她大半生年景中的山水遠逝，但最後，她還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只要他不是真的斷袖，哀家便放心了，如今我是真的老了...」
宮人已經將內殿清理乾淨，蘇憶一邊安撫著太後進了煥然一新的內殿歇下，一邊接過宮人端來的安神葯，「母后，您放心，倦兒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太后輕輕點點頭，她閉上眼睛不欲再多言，今天一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了，她只覺心神已經不堪重負。
蘇憶看着太后漸漸沉睡，凝神看着窗外，夜色已是蒼然欲合，月光斜落進軒窗，在地面照出一塊塊斑駁的暗影。
蘇倦，如果今天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掩人耳目，那麼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是為了上官翊嗎？
還是為了季雲嬋，而順勢推開所有人呢？
-------------------------------------季雲嬋守在鳳鸞殿門口，滿腦子都是紛亂的思緒。
轉眼已經是透黑的天，她盯着殿門楞楞地發着呆，擔憂著蘇倦會面對太后怎樣的雷霆之怒，又擔心着太後會不會一怒之下將自己賜死。
正兀自思量著，卻聽到殿中轟然一聲巨響，驚得她雙腿猛然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上。
她連忙穩住身形，抬手拭去額角的冷汗，驚了片刻后，這才慢慢鎮靜下來。
她緩緩走近門口，正要鼓起勇氣推門而入，殿門卻呼呀一聲打開了。
蘇倦就這樣迎著清冽的月色與她四目相對，看到眼前的是季雲嬋，他下意識地對她勾了一下嘴角，眼中卻像是盛滿了碎冰碴，看得她心口驀然一痛。
這一瞬之後，他的神情軟了幾分，只剩下微紅的眼角。
「我、我聽到有聲音…正想進去看看…」
她的話語還未落，他便一把將她扯進懷裏，緊緊地抱着。
他的身體像被灼傷般地輕顫著，季雲嬋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脆弱的他，彷彿隨時都會崩潰一般。
「無妨。」他聲音極輕，卻讓她的心更痛了幾分。
她鼻子沒由來的一酸，輕輕觸上他的後背，安撫著拍了幾下，輕聲道:「那我們走吧。」
他點點頭放開她，轉身向殿外走去。
季雲嬋連忙跟上，月色映照下，他們的影子疊在一起，被拉的很長很長，像極了一道剪影。
一路無話的回了建行殿，剛進內殿，蘇倦就將戒指取下來，放在窗邊的梨木桌上。
季雲嬋一直靜靜地看着他，他此番動作讓人心口一暖，她忍不住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放在臉上蹭了蹭，「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