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

趙珣睜開眼，眼前是壹片青山，孤月高懸，已經到了夜裏。

他壹時以為自己是夢見了趙藺玉，可是脖頸上熱滾滾的淚不斷地往他的身上灌，趙珣這才收回了目光。

他低下頭，看見趙薇玉的—雙眼睛紅紅腫腫的，她的髮絲上沾著尚未劃開的雪花，看上去狼狽又慌亂。

趙珣心裏頓時歡喜起來，不過是壹瞬間，那歡喜又全然褪去，他冷下聲音，強逼自己說話。」阿姐，妳怎麼回來了？」

她為什麼回來，她不該回來。

他明明已經下了決心，不再糾纏於她。可睜眼看見了她，他壹時又動搖起來。

趙蒂玉在大雪天裏尋找了好久，終於讓她找到了趙珣。

她走進雪洞，看見趙珣安靜躺在地上，烏青的發散亂在雪裏，唇色和雪壹般的白，他身上穿着玄色的衣裳，趙薇玉這時候才發現，那暗色的壹塊竟然是他的血跡。

趙蒂玉以為，她早已不在乎趙珣。

姐弟之情既然已經消弭無蹤，他們之間還能剩下什麼？

但當她看到趙珣這個樣子的時候，她只覺這白茫茫的天地行將崩裂。@無限好文，盡在

「阿珀！」

她快步上前，忍住心中的驚慌失措，前去查看趙珣的傷勢。

她看見了趙瑜睜開眼睛，卻是沒有聚焦，空茫地盯着遠處的高山，她低聲喚了趙珣好幾聲。」阿珂、阿珀……」

趙瑜終於低下了頭，說道：「阿姐，妳怎麼回來了？」

趙藺玉沒有心思回到他這個問題，她急促問道：「妳中箭了？」

趙珣強撐著身體坐了起來，趙薪玉急得快要哭出來：「妳別亂動。」

趙珣笑道：「我好好的，哪裏中箭了？」

他認真地看着趙衡玉，視線從她細絨絨的眉，到她含淚的桃花眸，再到她顫抖的唇上壹壹掠過。

他沉聲說道：「妳快走吧。」

趙蓓玉用發抖的手指按住趙珣的肩膀，她低頭望過去，膽戰心驚地看見趙珣後背上有壹支被折斷的箭。

「妳……妳……」

趙珣想要阻止趙蓓玉查看他的傷，但他因為傷勢而動作遲緩，只能眼睜睜看着趙蓿玉面色蒼白。

趙珣從前做過很多事，想要趙薇玉心疼他，現在，他看着趙薇玉失了血色的面容，他終於知道，他並不想要趙薇玉傷心。

趙薇玉說道：「妳的傷……」

趙珣攔住她要說的話：「薪薇，妳聽着，現在就走，去找官府的人，這樣我才能得救。」

趙薇玉心生慌亂，她起身說道：「好，我就在就去。」

只是才起身，她卻停住了：「報官？官府做事拖沓層層上報，妳與麾下暗衛自有暗中聯絡方式，為何不去找暗衛……」

趙蒂玉頓了頓：「妳想要我走？」

連季恆等人都有火筒秘密聯絡的方法，行走軍中多年的趙珣不會這般毫無應對。

趙珣見沒有騙住她，嘆了口氣：「他們是在過來的路上，只是逆賊的人也在路上，妳留在我身邊很危險。」

她被迫困在趙珣身邊許多年，這壹次趙珣主動放她走，她卻不能離開。

趙蕃玉垂下眼睛，她瓮瓮說道：「我給妳包紮。」

趙蓿玉扶趙珣坐起，她借了趙珣的劍，生生將那枚斷箭從趙珣的背後拔了出來。這裏沒有葯，趙薪玉只得撕破了裙衫，將傷口包紮住。

在大柳樹村的幾年裏，趙薪玉跟着醫婆學了壹些村野的醫術，倒是勉強應付了目前的狀況。

取斷箭至始至終，趙珣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趙藺玉不由得心裏發冷，怕他就此暈了過去、甚至是……

包紮完畢，趙薇玉拍了拍趙珣的臉：「阿珂，醒醒、醒醒……」

看着趙珣睜開眼，趙蕃玉鬆了壹口氣，眼淚卻不由自治滾滾落了下來。

趙珣抬手撫住她的臉：「噓、噓——別哭。」

趙薇玉抽噎個不停：「我以為妳、妳——」

趙珣想要摟住她，卻僵直停下了手，他笑道：「我沒死。」

趙薇玉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淚，她知道現在並不是哭的時候，她說道：「妳要躺壹躺嗎？」

趙瑜唇色泛白，他沒有強撐：「好。」

趙衢玉在雪洞之外尋了些乾草葉回來，她將外衣脫下，給趙珣鋪了鋪，讓趙珣躺了下來。

碰到趙珣的手的時候，趙蒂玉感到心頭壹緊。

趙珣身強力壯，他的手總是有滾滾熱意，今日卻是冰涼壹片，趙蓿玉不安問道：「妳很冷嗎？」

趙珣閉着眼睛搖了搖頭，他神色淡然，不知是不是刻意寬慰趙薇玉：「衡薇，妳太緊張了，不過是小傷。」

他聽着趙蓿玉半晌沒有作聲，應當是被他說服了。@無限好文，盡在他略微放下了心，可隨之而來心頭多了些不上不下的空乏。

趙薇玉鮮少泄露她的心意，壹絲壹毫的關心，也彌足珍貴。她以為他重傷就要死去，她哭得這般可憐。

若他好端端的，她絕不會這般對他。

趙珣閉着眼睛，身上的熱氣壹點壹點流失。

身體漸漸麻木，連傷口的痛也察覺不到，趙珣陷入白洞洞的夢裏……

忽然他感到手被握緊了。

接着，是軟軟的、溫熱的身軀鑽入他的懷裏。

僵冷的身·軀漸漸復甦，趙珣睜開了眼。

雪洞彷彿隔離了所有的壹切，這裏是壹個小小的壺中天地，做任何事都不作數。

趙珣抬起手，輕撫趙蕃玉的烏髮，他有些哽咽：「薇薇？」

他知道這個擁抱並不意味着什麼，可他就是想要更多。

他的手緩緩向上，劃過趙薇玉冷得發抖的脊背，托着她的後腦。他情不自禁，將趙薇玉用力按入他的懷中，他低下了頭。

他的嘴唇乾裂冰冷，她的卻是柔軟溫暖的，趙珣從她的唇上小心翼翼汲取着絲絲的熱氣，他睜着眼睛去看趙薇玉。

他預備着趙衡玉掙脫開來，但趙薇玉閉着眼睛，只是睫毛猛地壹顫，她恍若失神地啟開了唇。

趙珣心中有什麼東西在鼓脹而出，他手臂上青筋直起。

唇舌輕輕—碰，趙薇玉這時推開了他。

趙珣心口突突地跳。

並非是安撫他的權宜之計，她在那━瞬間竟也是意亂情迷。

趙珣聲音發啞：「薇薇，回到我身邊。」

趙蒂玉猶豫着鬆開了抱住趙珣的雙臂。

桑子村再見趙瑜，雖然他心裏的執拗難改，但趙薇玉看得清楚，他漸漸有了變化。

他放過了嘉太嬪、放過了季家人、放過了斐文若。

搶親中途，他甚至終於決定放過了她……

可趙蕃玉還是不敢去賭。

趙蓿玉看向了蒼莽青黑的天。

趙珣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卻看見了遠處隱約的高山.

趙蒂玉問道：「阿珂，妳看到了山嗎？」

趙珣點頭。

那山隱在黑夜裏，深黑的輪廓隱約可見。

趙薇玉又問：「阿珀，妳看到了月亮嗎？」

月亮高懸於空中，遙遙望着高山。

趙薇玉落寬說道：「妳與我，就像是山與月，山月不能相逢。」

趙珣沉聲問道：「若是相逢該如何？」

趙衢玉怔怔：「是月撞了山，或是山崩為童粉騰雲而上？總之，是兩處都為難，不如不相逢。」

趙珣用力抓住了趙薇玉的小臂，背上傷口裂開，滲出了血痕，他卻全然不知。

趙蒂玉被嚇到：「妳不能使力！」

但趙珣並不鬆開，趙裔玉手臂被錮得發痛，她不由得膽戰心驚看着趙珣的肩后。

趙珣眼中有了絲絲暗紅，他咬牙說道：「今日不談其他，只談妳的心。」

趙蒂玉壹怔：「我的心？」

趙珣聲音輕輕，他很少有這般猶豫不決的時刻，他問道：「妳可曾、喜歡過我？」

趙薇玉卻垂下眸子，她沉默了許久：「我不知道。」

趙珣的期待太過低微，只要趙薇玉不說恨他，他就能放了心。

現在她不否認，在趙珣這裏，已經足夠讓他欣喜。

趙珣躺在鋪滿乾草的地上，他薄唇發白乾裂，濯玉般的相貌也狼狽不堪，他虛弱如此，眼眸霎時間透亮。

他說服趙蒂玉：「薇薇，妳心裏有我。」他這般肯定，趙薪玉—時間竟以為應當信他。

趙珣說道：「青梅與竹馬，兩小無猜疑，妳從小就待我與別人不同，就連斐文若，也不過是我們之間的外人。」

趙薇玉看着他，說道：「那是因為，我將妳當做弟弟。」

趙珣冷冷笑了：「弟弟？」

他收斂起冷笑，呼吸起伏几度，終於平緩，他說道：「薪衢，妳在意我，若不是在意，怎會獨獨對我生了恨，妳明明是對旁人都淡淡的。」

他扣住趙薇玉的手：「妳有愛過旁人嗎？有恨過旁人嗎？斐文若、陳季之、王則、陳宴之…這些人愛妳恨妳救妳傷妳，妳在意過嗎？」

趙薇玉抽出了手，心下慌亂，她說道：「妳這是詭辯！」

趙珣靜靜看着趙蓿玉：「是不是詭辯，薇藺自己清楚。」

趙珣攬住趙薇玉的細腰，迫她靠了過來，他說道：「可是我……我從很久以前，就戀慕阿姐入骨。」

趙薇玉怔怔，戀慕？

她壹直知道，趙珣對她的感情複雜扭曲，或許是夾雜着恨意與依賴，她從未覺得那是戀慕。

趙薪玉不解：「很久以前？」

趙珣認真地看着趙薇玉，他伸手，緩緩撫上趙薇玉的臉頰，他聲音低沉，彷彿是雪籽沙沙落在地上。

他說：「行宮的時候，我就知道妳的名字，那日春光繚亂，我終於見到了妳，後來……」

他神色黯黯：「後來，我在嘗試恨妳……」

他說道：「再後來，我忍受不了沒有妳。」@無限好文，盡在

趙蒂玉嘆了壹口氣：「阿珂，那並不是戀慕。」

趙珣卻依舊堅定：「二十年來，我樁樁件件的往事都與妳有關，人生有幾個二十年？於我，愛恨都在其次，我已分辨不清。蓿薇，是比我的命更重要的人。」

趙薇玉心中忽然有些澀澀脹脹。

山風彷彿吹進她的心口，她有些無措，有些愴然的悲傷。

但她只是抿了抿唇：「妳燒糊塗了。」

趙珣深深望着她，壹雙眼睛黑得駭人，他深吸壹口氣，感到密密麻麻的疼痛從傷口處四散開來。趙珣閉上了眼睛。

雪停了，洞穴里寂靜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山與月都隱於黑暗之中，腳步聲杳然響起，趙蓓玉緊張極了，尤其在看見趙珣面色冷寂的樣子。

趙珣扯起唇角笑了笑：「別怕，是季之帶人來了。」

他和趙藺玉的壹方天地，終於還是被人打破。

他倒情願今夜長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