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第12章
水晶吊燈砸下來的聲音,實在太響了。江太太一下從浴缸里坐了起來,連江博都一手捏著報紙,一手匆匆推開了房門。
「出什麼事了?」
有人想襲擊他,都襲擊到家裏來了?
江博驚魂未定。
那頭傭人也急匆匆地跑上了樓。
柔兆一把按住了屠維的肩:「走正門。」
屠維皺眉。顯然並不想。
柔兆:「解釋起來很麻煩。」
屠維覺得不需要解釋,因為這些人類根本不配質疑他們的來歷和詭異。但大巫很喜歡這裏,他們不能損壞大巫的「玩具」。
屠維調轉方向,收起骨翼,和柔兆並肩往外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都還差點為了誰先出去而打一架。
「葉先生?詹先生?不好意思,驚動你們了。」江博先向他們表達了歉意。
誰知道這兩位根本連看也不看他,徑直走向了江惜的卧室。
江惜卧室的門已經被推開了。
三兩個傭人在裏面收拾殘局,其中一個還抓着醫藥箱,有點茫然無措。等看見了江博,她才頓時找到了主心骨,連忙問:「先生,是不是要送醫院啊?」
江博定了定目光。
……受傷的不是江惜,而是一個和江惜年紀相當的少年。因為正當夏天,胳膊都露在外面。吊燈碎片飛濺起來,扎入了他手臂的皮膚,更讓人覺得可怕的是,其中有一片碎片,斜斜插-入了他耳後的皮膚,血從那裏順着他的脖頸流了下來。
少年的表情相當平靜。
也正是因為這種平靜,讓江博到了喉嚨口的話都哽了哽,只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你……是什麼人?」江博問。
接聲的是傭人:「您忘了嗎?這位是太太請回來給二小姐補課的。」
江博聲調一提:「江惜還要補課?」
傭人一下接不上話了。
江博也知道現在不該是計較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又掃了掃程冽,說:「先送醫院吧。」
在江家出了事,說出去總是不太好聽。
「等等。」出聲的是江惜。
她現在已經認出來,程冽就是那天在巷子口和反派打架的男主角了。
江惜因為裹着被子打了幾個滾兒,這會兒慢吞吞地坐起來,被子把她裹得更緊了。
像是一隻蠶寶寶。
她動了動唇:「不可以叫家庭醫生來嗎?」
江博皺了皺眉,沒拒絕:「也行。小李,去打電話。」
「哎!」傭人不敢耽擱趕緊去了。
江惜指著程冽:「先給他止血。」
江博還以為她是在指使傭人。
傭人也還在應聲呢:「對對對,我真是昏了頭了,應該先給人止血!」
誰知道傭人剛打開醫藥箱,屠維和柔兆就搶先一步,走到了程冽的面前。
這兩個高大的男人對視了一眼。
柔兆退後半步:「你來。」
柔兆嘴角抿了抿:「誰叫我更擅長殺人呢?」
江博:「……?」
傭人也驚愕地回頭看了看他,但都以為自己是聽錯了。肯定是聽錯了嘛,不然誰會這樣輕飄飄地把殺人掛在嘴邊呢?
大家還在震驚的時候,屠維已經動作飛快地扯出繃帶,取出酒精。
酒精倒上去先消個毒。
「不用我自己……嘶。」程冽的身形難以控制地抖了抖,連表情都抽搐了下。
江惜緩緩從被子裏爬出來,皺起眉:「你倒多了。」
屠維想辯解,又閉上了嘴。
酒是糧食釀造的,是很珍貴的東西。如果哪一年古國大旱,大巫就會讓王頒佈禁止釀酒的法令。
「阿惜,怎麼和長輩說話呢?」這頭江博不冷不熱地斥責道。
和江太太平時教訓人的口吻,倒是很相近的,不愧是夫妻。
江博話音落下,卻見屠維一邊飛快地按住繃帶打結,一邊轉過頭冷冰冰地看着他,強調道:「她是對的。」
大巫心懷的是古國所有的百姓。
哪怕他們並不喜歡那些該死的愚昧的百姓。可她是對的。她永遠也不會錯。沒有任何人可以指責她。
江博沒有說話。
他不得不再一次正視起,這兩個人對待江惜的「不同之處」。
家庭醫生很快就來了。
「包紮得不錯,沒有感染風險。這兒得縫兩針。」家庭醫生仔細檢查了程冽身上的傷。
再看程冽,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剪得七零八落了。
「時間不早了,馮醫生帶他去縫個針,今天晚上就住在江家吧。」江博說着,還沒忘記和柔兆二人致歉,「你看,今天讓葉先生二位也跟着耽擱了時間。」
柔兆和屠維誰也沒有開口接他的話。
江博發現他們……在看江惜。
像是在江惜開口,他們才會有動作。但這太荒謬了。
「就在這裏縫。」江惜突然出聲說。
她不讓江博送程冽去醫院,也是為了避免程冽再遇見什麼倒霉的事。
江惜沒想到自己隨口下的倒霉咒,居然會持續這麼長的時間。
甚至在對方再次遇見她的時候,詛咒的力量頓時達到了頂峰。
是因為這是一個沒有經過神鬼污染的世界嗎?所以力量會被加倍地放大?
江惜還在思考這些問題,江博已經有點不高興了,他眉心微微隆起,說:「血淋淋的,女孩子怎麼能看這個?」
江惜抬起手臂,口吻不解:「我被送到醫院的時候,也是血淋淋的,從處理傷口到縫針,我都看完了。為什麼女孩子不可以看?」
江博的目光落在她手臂的傷疤上,心尖都不自覺地抽痛了下。
那是人類對於猙獰的傷疤,本能的反應。
「算了算了,聽你的,聽你的好吧?」江博這會兒就像是一個無奈順從女兒的父親,「就在這兒縫,縫吧。」
因為傷口不深,也不算長,到普通的外科門診就能解決。家庭醫生當然一樣也能解決。
江博覺得再站在這裏,也有點不像話。
只是一個家教受了傷……
江博轉身走出去,並邀請了柔兆和屠維一塊兒去喝杯壓驚茶。
屠維卻說:「等會兒。」
江博不明所以,只能目送著屠維走入夜色中。
這是怎麼了?
江博還真摸不清這兩位的心思。
卧室內。
程冽從來沒有這樣地無所適從過。
少女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她不知道他的模樣很狼狽嗎?
程冽忍不住別過一點目光,正正和江惜對上。
少女的目光天真無邪,漂亮的眼眸清澈得能清晰印出他的倒影。
程冽覺得傷口都灼熱了起來。
程冽動了下唇,喉中漸漸擠出聲音:「你為什麼一定要盯着我?」
江惜抿著唇。
因為怕你死呀。
程冽:「你被嚇到了嗎?」
江惜搖了搖頭。
009號則是恨不得長出兩條手臂,上去抓着男主的肩膀搖一搖。你清醒一點,誰都會被嚇到,唯獨你對面這個巫女是不會被嚇到的!她沒嚇別人就不錯了!
程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也許她是出自愧疚?覺得是她房間里的吊燈傷害了他?其實她不知道,這都是因為他最近特別倒霉而已。
「嘶。」程冽一時沒防備,又被扯痛了。
醫生直起腰說:「好了,美容線縫的,不會留疤。吃兩天消炎藥,不放心可以自己再去醫院看看。」
「謝謝。」
醫生說:「沒事兒。」只是走到門口,醫生有點猶豫,不知道該走還是不走。
這一走,不就留這倆在一塊兒了嗎?
幸好這時候傭人來敲門了,說:「好了嗎?二小姐今晚也換個房間休息吧。」
這裏雖然很小,但江惜很喜歡這間房。
「我就睡這裏。」江惜說。反正那些吊燈砸下來之後的碎渣,也都清理乾淨了。
程冽插聲問:「有我能換的衣服嗎?」
江惜看了看他身上被剪開的爛布條,終於從記憶里挖出了個人。
江茉的親哥哥,江家夫妻的兒子,江岐。
江惜說:「有。」她轉頭看向傭人:「把江岐的衣服找一套給他吧。」
傭人忍不住多看了江惜一眼,然後才扭頭去請示江博去了。
江博哪裏有耐心管這些小事?
「行,隨便拿一套給人家。」
沒一會兒,一套高級定製的襯衣長褲就送到了程冽的面前。
程冽挑了下眉,也沒去糾結。
他問:「江總為我安排的房間在哪裏?」
傭人還沒回答呢,就聽見江惜說:「明天天亮之前,你哪裏也不能去。」
程冽背影一頓,有點不可置信地轉過了頭。
傭人就更不用說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二、二小姐,這、這怎麼行呢?」傭人結結巴巴地開口說。
江惜的語氣很篤定,不容反駁,她站起身看着程冽說:「你要換衣服嗎?就在這裏換吧。」
程冽眼皮跳了跳。
如果不是江惜長得太漂亮,年紀又太小,他都要懷疑對方是有什麼歪心思了。
是因為她的養父母從來沒有好好教導過她,所以才把她養成了這個天真不知事的模樣嗎?
程冽輕輕吐了口氣,倒也生不起氣來,只委婉地勸她說:「男生換衣服,你不能看。」
江惜腦中的確沒有太明確的男女分別。
她在九歲的時候,就已經見過衣不蔽體的滿地餓殍了。所以在巫女的眼中,從來沒有男女,只有一個個人,一個個需要大巫去庇佑的人。
江惜皺起眉:「磨磨蹭蹭……是因為她在這裏,所以你不好意思嗎?」江惜看了看傭人:「你先出去吧。」
傭人本能地應了聲「哎」,還順手關上了門。下一秒才反應過來不行啊!她得在裏頭盯着啊!傭人盯着面前已經合上的門,陷入了沉思……
要不,算了,別管了。反正也只是江家的養女。
反正江惜的心思本來也就多……
門內的程冽:「……」
江惜:「快些換好,我還要睡覺。」
程冽拎着衣服要往浴室走。
江惜:「不行,就在這裏。」
江惜強調道:「要在我看得見的地方。」
程冽:「……」
小流氓嗎這是?
江惜禁不住打了個呵欠:「快,快。」
程冽只好當着她的面,脫了上衣。
少女懶洋洋地打着呵欠,果然並沒怎麼在意,目光似乎也只是輕輕地從他身上掠了過去。
程冽抿著唇,還是大步衝進了浴室,然後換好了長褲。
等他再出來,正好對上少女不快的目光。
「真不聽話。」江惜說道。
「江小姐為什麼一定要我留在你的眼皮子底下?」程冽覺得很奇怪。
江惜當然知道在這個世界,是不能隨隨便便將我會巫術掛在嘴邊的。
她目前還不太捨得離開這個世界,所以就要遵守這裏的規矩……
如果不能和他說你身上的倒霉咒是我下的,那還能說什麼呢?
不善言辭的小巫女,默默對上他的眼眸,從齒間擠出兩個字:「……你猜?」
我……猜?
那是……因為喜歡?
這念頭飛快地從程冽的腦中掠過。
樓下。
屠維回來了。
江博喝茶喝到一半,差點整個人蹦起來。
只見這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單手提着兩隻雞,雞脖子被擰斷,血滴滴答答地落在白色瓷磚面上。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兇案現場。
「您這是……」
柔兆一把按住了江博的肩,沖他笑了下,臉上邪氣不減:「江總別急,他是要給江惜熬雞湯,壓驚。」
熬……雞湯?
江博覺得自己差點不會思考了。
他披着夜色,一路走遠。
就是為了去弄兩隻雞回來給江惜熬湯壓驚?親爹也做不到這份兒上吧?
江博決定先不追根究底,出聲說:「我讓人把廚子叫出來。」
柔兆:「不用,屠維是個很好的廚子。」
江博:?
所以還要……親手做?
他轉頭再看柔兆,發現這位葉先生好像還有點不能參與的遺憾???
柔兆的確是很遺憾。
但沒辦法,他弄出來的食物都太黑暗了。大概會是黑暗到,讓大巫忍不住再一次把他打入深淵的程度。
柔兆也就只能收收心思了。
江博猶豫片刻,決定起身去看看屠維是怎麼熬湯的。
為防止這位不太清楚廚房裏的設施,他還叫了個傭人。
等走過去的時候,屠維正在拔毛。
男人面無表情地立在那裏,動作利落。他殺雞去毛的動作,看上去像是在完成某種殺人儀式。
江博盯着沒看幾秒就覺得有點頭皮發麻。
「我明早還有個會,恐怕沒辦法陪二位了。」江博鬆了松浴袍帶子,才覺得喘息順了點。
「好。」柔兆頭也不回地應聲。
江博轉身走出去,沒有再看屠維一眼。
夜晚的燈光總顯得昏暗。
當男人們的身形大半隱入黑暗之後……他竟然會感覺到極強的壓迫感。
江博上樓,順便問了下傭人:「二小姐呢?」
傭人目光閃爍,結巴地說:「睡、睡了。」
江博也就沒再問了。
屠維熬好雞湯,就和柔兆一塊兒拎上了樓。
他敲敲門。
門打開,江惜探出頭:「放着吧。」
屠維:「這裏抓不到鬼車來熬湯,只能抓兩隻長得差不多的。不過我特地挑選過了,它們出生在天明第一道光落下來的時辰。陽氣充沛,壓驚正好。」
江惜也覺得正好。
於是伸手接了過來。
屠維納悶:「怎麼不讓我進去了?」
江惜:「今晚你和柔兆都不用來了。」
沒一會兒,屠維轉身下樓,沒好氣地和柔兆說:「今晚我們不能和大巫睡了。」
柔兆:「為什麼?」
屠維:「今天那個什麼家教,身上有大巫的詛咒,大巫得盯着他別讓他死了。」
柔兆說:「多可惜,沒砸掉腦袋。」
不過也還是乖乖遵從了江惜的意思。
他們倆各自分散開,往自己住的客房走去。
屠維:「也挺好,今晚不用聞你身上的腐朽氣了。」
柔兆:「我也不用再看你光禿禿的難看得要命的骨翼了。」
反正誰也別想討到好。
那頭江惜轉手就把雞湯給了程冽。
程冽:「……給我?」
江惜點頭,重新鑽進被窩:「嗯。你快喝。」「喝完記得把數學書拿出來。」
程冽:?
江惜埋到被子裏,只剩下一張漂亮的臉蛋在外面,她說:「一會兒繼續講給我聽。」
程冽:「……」
繼續催眠是吧?
……
居住在城市另一頭的宮家。
宮先生夜深了也還在通話。
「喂,誰?哦,老宮啊。我去你媽的,你這個姓氏真他媽占老子便宜啊。說,什麼事兒?」
「老陳,你應該也聽說了吧?」
「哦,你說你兒子的事。哎,你的意思我已經知道了,但那多少有點封建迷信啊。」電話那頭的老陳一頓,猶豫地說:「不過……也不是這事就沒法解決了。我幫你,不一定能成,這位……脾氣大。」
「老陳你是說那位……」
「嗯。」
老陳很快掛斷了電話。
他踱步走出去。
只見不遠處是一口巨大的湖泊。
湖泊旁修築的是亭台樓閣。
這是一處古建築,為了維護建築的精美,它幾乎不對外開放,就怕損壞了遺跡。
但現在……這裏卻燈火通明。
老陳深吸了一口氣,謹慎地再往前走了幾步,然後看見了湖泊邊上的一道人影。
人影一頭銀色長發及腰,腰窄肩寬,下半身整個浸入了湖泊之中。從背後還能瞥見一點優美的腰線。
等再走近些。
老陳的眼眸中終於映入了人影的全貌。
那是一個相當年輕的男人,皮膚上鑲嵌著點點銀色鱗片,他面上如籠霜雪,眉眼都沾著點點白色,於是更顯得冷酷無情了些。
但這不算什麼。
最叫人驚嘆的是他額上有一對角。
那角的形狀美麗且銳利。
讓人望而生畏。
這個看上去像是神化傳說里的人物,他聽見腳步聲后緩緩轉過了頭,問:「我要的人找到了?」
老陳的呼吸一窒。
不管多少次見到男人,他還是會感覺到恐懼且興奮。
因為男人……是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