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土地

第93章 土地

第93章/白日上樓

時間過得又慢又快。

兩月時間就這樣過去,輪迴宗大比結束了。

無極宗毫無懸念獲得了第一,沈朝雲作為帶隊大師兄的任務完成,並代表宗門領了此次大比獲得的獎品,還有一條新發現的元脈。

同時,輪迴宗之前請諸門抓凶的報酬也發了下來,因沈朝雲在擒拿那「掏心妖」時出力最多,甚至那輪迴鏡也是在佛子與他的合力緝拿下迫那「妖」丟出的,所以最後決議,五瓣功德金花都歸沈朝雲所有,其他宗門共分一瓣。

無人提出異議。

畢竟此次事件,其他宗門不過是掠陣之功,沈朝雲等人都入了幻鏡了--而且,損失最大的其實是輪迴宗,連精心培養多年的佛子都成了鎮塔的罪人,還要掏報酬,自然也就無人為這事與輪迴宗扯皮了。

大部分人還是有憐憫之心的。

在各宗門散去之前,輪迴宗還辦了次夜宴。

夜宴自然是素齋,吃得一眾仙士都了無生趣--他們大都辟穀了,可未辟穀的也不想吃這些沒油水的青菜豆腐,又不是和尚。

甚至紅衣僧也不愛吃,他們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做派,可不講究這些。夜宴又不像食舍,可以自己花錢點單,於是,在東道主和客人都互相敷衍塞責的情況下,夜宴很快就「賓主盡歡」地散了。

第二日就要離寺。

離寺前,沈朝雲又去了一次輪迴塔。

這回他沒上塔,只是在塔外站着,天上明月如銀屑,飄飄洒洒落入人世間。

扶璃看了看塔,又看了看沈朝雲。

他面色如常,但不知為何,她卻感覺到了一絲悲傷。

她難得沒有去吵他,只是陪着站了會。

沈朝雲沒站太久,不一會便回身:「走吧。」

風吹起他長袍,夜色蕭蕭,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

走時,扶璃忍不住回望了眼,卻只看見輪迴塔高高的塔尖矗立在夜色里,如這頭頂清冷的月。

她微微嘆了口氣,轉過頭:「等等我,朝雲師兄。」

而後追了上去。

第二日一大早,各宗門弟子開始陸陸續續撤走,輪迴宗一下子又變成了佛門清凈地。

無極宗也開始回宗門去。

來時走的是由東至西的路,回去時,卻要由西至東--宗門的意思是,要順便帶着這幫弟子看一看這州陸世情。

所以一路行來,倒也不太急。

在核舟之上,扶璃還辦了件事。

她將他「灰雲罩頂」的事與他說了。

沈朝雲聽聞反倒面色如常,只「哦」了一聲,神色淡淡:「修士本就逆命,命數十轉,每一轉都變幻無窮,若是總勞神費力掛心上,反倒於修行無用。」

說着,還摸摸她腦袋:「阿璃,放心,我不會輕易死的。」

扶璃仰頭,看看沈朝雲面色,突然「哦」了聲。

「那你把功德金花用了。」

沈朝雲卻不肯,非但不用功德金花,還想將它給她用。

扶璃無法,便又去與大師姐說,大師姐竟十分相信,還將當年卜星宗長老的讖言與她說,兩人一前一後迫着沈朝雲將那功德金花消用。

沈朝雲總算答應了。

扶璃眼見沈朝雲身上的死氣在功德金花的消用下變得淺了一層,不由舒了口氣:可見這個辦法是有用的。

為今之計,還是要多進域,多得金花才是。

當她將想法告訴沈朝雲時,這人卻只是道:「你不是急着回宗門?」

「怎會急着?」

扶璃道,說完,當對上沈朝雲略帶了絲笑的眼睛,便意識過來,他是在調侃她之前總吵著要回門稟告師父好做他道侶的事。

她鼓鼓腮幫子:「莫要再笑。」

她臉上帶了絲急切:「我是怕…怕你死,沈朝雲。」

說起那「死」時,她聲音便低了下去,像是藏着深深的戒懼,再不想回想。

沈朝雲眼裏的笑便消散了下去。

伸手落到她腦袋,扶璃只感覺一陣力,自己便到了他懷裏,被整個抱了住。

他微微嘆息,頭磕在她發頂:「對不住,我說錯話了,阿璃。」

扶璃眨眨眼睛,眨去睫毛上的一滴淚意,伸手環抱住他腰:「無事。」

她將頭埋到他胸口:「朝雲師兄,送他們回門后,我們先去找域。」

「好。」

沈朝雲聲音輕柔。

扶璃眼珠轉了轉,又道:「可是在域裏不知要多久,你讓我提前做了道侶吧,我要纏着你睡--」

「阿璃。」

沈朝雲欲推開她。

扶璃卻緊緊抱住他,不讓他推,就著這個姿勢仰頭,月光灑到她狡黠的眼睛:「我就不信,你不想。」

「有幾回你都--」

沈朝雲狼狽地原地消失,下一秒出現在更遠處的船頭。

白袍飄飄,仙氣氤氳。

唯獨耳尖一絲紅久久不散。

扶璃看着,忍不住笑了聲。

真可愛呢。

***

沈朝雲駕着核舟,將無極宗眾人送回宗門,又去宗掌那將此次所獲交出,得知師父還在潭州沒回來,便也沒回峰,直接帶着扶璃一同出了宗。

一出來,沒多久就又撞上域。

近來不知為何,大陸死氣漸多,許多原本太平的州界,都多出了不少域。

這個域出來得很快,但並未得功德金花。

扶璃這才知道,為何功德金花這般珍貴,不是每個域都會出功德金花的。

後來又撞上了幾個域,有的域容易,但也會有很難的,尤其當那域主是隕落的修士時,修士修為越高,形成的域規則便會越全,形成的鬼物就會越難對付--畢竟,若能成域,修士的執念往往要比普通人強上百倍。

在再一次九死一生出域后,扶璃決定休息幾天。

這時,沈朝雲身上的灰氣已經淡了不少了。

正好,出域的地方在當初參加宗門大選的黎附近。

扶璃便決定舊地重遊一番。

黎城似乎永遠不會變化,與她離開時差不多。

人潮熙來熙往,扶璃隨意地逛著,兩人自然沒有露出真容,扶璃帶了冪籬,沈朝雲也帶了面具——是第一回見時拿的螣蛇面具,螣蛇張牙舞爪地盤踞在那張清風朗月似的臉,倒將他襯得有種凶戾。

扶璃原以為,沈朝雲這面具必定會引起注意,誰知道街市上一路行來,發覺居然有不少人戴着同樣的面具。

而且這些人也大都穿着白袍,峨冠博帶,一副瀟灑倜儻的模樣。

她覺得奇怪。

問路邊老叟,老叟卻道:「還能為什麼?去歲時,朝玉公子來黎城遴選,風範得我黎國百姓敬仰--」

說着,他朝天邊一拱手:「他們是敬慕朝玉公子,才做此打扮!」

扶璃注意到沈朝雲眼神並無詫異。

「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她問沈朝雲。

沈朝雲唇邊翹起,這在他張牙舞爪的螣蛇面具下,顯出格外的一分生動來。

他道:「他們愛學我。」

這口氣有點…

扶璃發覺,與沈朝雲在一處時間越久,這人便越有幾分孩子氣,偶爾還會炫耀和逗弄她--

就像他那些脾性被塵封在久遠的塵沙里,漸漸啟封。

她很喜歡他這樣。

沈朝雲卻似看出她心思,往後退了退,扶璃哪管他,伸手便過去牽他手,與他十指相扣。

老叟眼睛睜大:這小娘子和郎君還真是大膽,居然在街市上便這般親密…

不過看這情態,一看便知兩人感情極好。

他眼睛笑眯眯,捋捋鬍子,當那男子也是敬仰朝玉公子的一員,熱情道:「晚間此處還有評彈,正好講到朝玉公子大戰那黃狸大仙…」

「兩位若是得空,可來聽一聽。」

扶璃忍俊不禁:「朝玉公子大戰黃狸大仙?要來要來,自是要來!」

沈朝雲看她一眼,冪籬自然遮不住他的視線,見女子言笑晏晏,櫻珠似的唇翹著半天不下去,沒忍住,敲她一記。

「幹嘛?」她捂了腦袋,怒瞪他。

沈朝雲這才回身:「走了。」

到晚間,扶璃果然過來。

她實在太好奇,這沈朝雲大戰黃狸大仙是何樣了。

到了地方,白日熙攘的街道到了夜間也依然川流不息,不少人拖家帶口地在外逛,扶璃很快就找到了老叟說的唱評彈之處。

一個露天的舞台,一張長案,一把三弦,那人撥弄兩三聲,便開始道:「接第三百六十回,話說公子打敗了那人蔘精,下山在村莊休息,又遇到了一隻黃花狸……」

扶璃聽着那「朝雲公子」與黃花狸之間不得不說的二三事,笑得前仰後合。

「朝雲師兄,」她道,「你竟背着我與那黃花狸有染……」

沈朝雲臉有些黑。

旁邊老龍也在笑:[人才!簡直是人才!臭小子,你國都內這些百姓可真是……哈哈,這演義都三百六十回了,難道回回都是風流艷事?!可真是妙哉!]

沈朝雲原想噤這臭老龍的嘴,自己也不禁笑了起來。

「真是…「

他嘆。

扶璃擦擦笑出的淚,那邊評彈又開始唱起來。

說起來,若不是主人公是旁邊這位,這故事確實編得不錯,有起有伏,波瀾壯闊,還兼幾分香艷,聽得底下人如痴如醉,時不時問:「還有呢?還有呢?」

聽完,大氣迴腸地撫掌嘆上一句:「真不愧是公子!」

「我黎國有此國子,可謂大幸!」

「是極,是極,傳聞去歲時仙士遴選,公子出現在太阿廣場,其風姿、其氣度,窺者無一不心杳杳…」

扶璃聽着,心道:黎國百姓對沈朝雲這國君之子,就差定頂禮膜拜了…

想起一事,突然問:「朝雲師兄,黎城為黎國之都,你要回去見一見你阿爹阿娘嗎?」

她話落,就見沈朝雲那戴着半張面具的臉上明顯閃過一絲恍惚。

「怎麼了?」扶璃問。

「無事。」

他卻像是興緻衰敗,方才聽到演義時眼裏的笑意如風吹過一般,盡數消散了。

扶璃「哦」了聲,正要說「那便走吧」,轉頭,卻突然「咦」了一聲。

在聽評彈的人里,她突有種熟悉的感覺,順着那感覺看去,卻只看見一細細瘦瘦顯得伶仃的女子,不過十三四歲大,一雙眼兒細長,見她過來,像是受到驚嚇,一下子便沒了影子。

扶璃下意識追過去。

「阿璃?」

沈朝雲扯住了扶璃的胳膊,她停住腳步,過了會才回頭,一雙眼裏滿是恍然:「我好像看到了熟人。」

「熟人?」

沈朝雲蹙了蹙眉,神識散去。

黎城百里,盡在眼下。

「我也不知是不是。」

扶璃搖搖頭,冪籬下,向來帶笑的臉上帶了絲傷感,「算了,當不是她。她應當還沒化形。」

「她?」

「是啊,」扶璃點頭,剛才還帶了傷感的臉上露出笑,「我以前有個朋友,叫小草。」

「你別笑。」她道,「小草很乖,原來是種在私塾里的一株草,老夫子給她除草澆水,她每天在私塾外聽書,會很多知識呢。」

扶璃用一種誇耀的口吻道。

「後來老夫子死了,小草在花壇里哭,我經過時聽到了,就問她:要不要跟我走?這傻丫頭就跟我走了。」

扶璃說起「傻丫頭」時,口吻有種過分的溫柔。

「小草是我那時唯一的朋友。」

扶璃道。

沈朝雲並未打斷。

他牽起她手,兩人順着長街與明燈往前走。風捲起兩人的袍子,鵝黃與雪白卷在一處,又很快分散開來。

扶璃像是陷入了回憶,開始講起過去。

「當我遇到小草時,已經可以變幻了,走過許多地方,遇到過許多東西…」

人,妖,或者不人不妖的東西。

有些合拍,有些不合拍,有些善良,有些不善良,有些還想把她抓了燉湯吃。

扶璃笑:「據說成了精的草妖很補。」

「師兄還記得博山師叔祖的大蟲嗎,我也碰到過,不過沒那麼大,嗯…就像你們人族的小拇指那麼大,一弓一弓的,還軟趴趴的,可它們吃起葉子來一點都不軟,卡擦卡擦的,我那時候還不能動,就只能縮著身子讓它們啃…不過幸好。」

她臉上帶了絲得意:「我運氣好,沒讓它們吃光,等到來年,我的葉子又長出來了。」

扶璃腦袋被摸了摸:「是,阿璃很堅強。」

她臉上露出一絲羞赧:「也沒有啦。」

打掉他手,又牽起,扶璃晃了晃他手:「不過,其實我最怕的不是蟲子,蟲子很小,吃起來慢,最可怕的是那種嘴巴特別大的。」

「特別大的?」

「是啊,兔子,還有羊羔、牛…」扶璃數着,「還有村子裏那些喜歡攆雞逗狗的孩子,喜歡抽一根藤條到處摔摔打打,啊,大人也可怕,他們看到我們,要麼割了,要麼一腳踩過去。」

「我就看着原來每天跟我一起曬太陽唱歌的小草們一茬茬倒下,長起來,又再倒下。你們人族的詩人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扶璃道,「那不對,生的已經不是之前的小草,是新的了,怎麼會一樣呢。舊的小草受到的痛苦,它們倒在地上哀嚎的聲音,身體里流出的血,它們熱愛的陽光和雨露,都沒有了。長出來的是新的。」

「只是你們人族分不清。」

沈朝雲並未開口。

扶璃似乎也不需要他開口。

兩人陷入了沉默。

「你知道嗎,我那時候就有一個夢想,這世上會有一片土地,最好什麼都沒有,不會來兔子,不會來羔羊,小人大人蟲子什麼都不會來,有陽光,有雨露,那我就不跑了,我要永遠長在那塊土地上。」

她說這話時,臉上還帶着笑。

沈朝雲卻突然拿起她牽着他的那隻手,捂到他胸口。

他什麼都沒說,月光下那雙眼睛卻那麼明亮,那麼溫柔。

扶突然懂了。

耳邊似乎能聽到她藤蔓扎在他心臟的汩汩的跳動聲,她的血液與他的血液糾纏在一起,彼此不分。

這是她紮根的土地。

這土地流着紅色的血,隔離一切飛鳥蟲魚,永不被人碰觸,妥善安定。

她找到了。

冥冥之中,扶璃彷彿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

那聲音似從心底生起,她突然抬頭,漫天黃色的花絮不知從何而出,飄飄揚揚地撒下來,像一場雨。

沈朝雲也抬頭。

旁邊傳來一道聲音:

「這是什麼?柳絮也有黃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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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魚女主她每天都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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