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干，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招魂》

玄青紀元三百二十六年。

北境，仙閣。

寒風凜冽如刀，刀刀如割，割的人臉皮生疼。

這北境的雪紛揚灑落了數日光景，依舊不肯停歇，茫茫天地也彷彿在大雪中陷入了沉睡。

「魂兮歸來……魂兮歸來……」

北風嗚咽的聲音里，隱約有悲涼粗獷的古老民謠夾雜。

洛清瀾無意識的魂體被古怪力量牽引著，從虛空中緩緩降落下來，闖過凜冽風雪，穿過仙閣含元殿青石牆壁，被一顆吞吐白色熒光的珠子收容。

當洛清瀾的魂魄進入這顆珠子后，珠子驟然大方光明，原本昏暗的房間霎時宛如白晝。

「快！快起陣，轉魂珠有反應了！」

一個佝僂著身子，全身被黑色長袍包裹的老人仰頭直視轉魂珠放出的白色光芒，嘴裏發出嘶啞低沉的催促聲。

他拄著一根佈滿樹瘤的拐杖，這些樹瘤無規則的分佈在拐杖上，坑坑窪窪的醜陋至極。

細看之下，每一個樹瘤上面似乎都雕刻了一張猙獰的鬼臉，表情各異！

老人吃力抬起拐杖，隨後重重點在地面上某處。

與此同時，分散在房間八卦方位的其他人盤腿坐在地上，嘴裏發出莫名呢喃，隨後他們伸出藏在黑袍裏面的蒼白右手，手腕處詭異的被割開，鮮血噴涌着落到青石地板上。

血腥味瞬間填滿整個房間！

猩紅色光芒從鮮血流淌處亮起，逐漸勾勒出一座複雜玄妙的血色大陣。

大陣起，房間里的溫度驟降，陰風呼嘯憑空而起，在大陣中央肆虐。

而在大陣中央擺放有一張通體碧綠的玉床，玉床散發出濃郁的生命氣息。

一名女子安詳的平躺在玉床上，雙手交疊在腰間。

女子身穿大紅長袍，身形瘦削，烏黑長發披散在腦後。

她面容白皙，雙眸緊閉，高挺的鼻子下是一張艷紅如火的嘴唇。

即便閉着眼睛，但女子微抿的嘴唇仍讓人感受到一股濃烈的威勢撲面而來。

黑袍老人站在床邊，滄桑目光中夾雜着些許欣慰。

隨即，他伸出枯槁的右手，抓起轉魂珠，毫不猶豫拍到女子的額頭上。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原本凝實的轉魂珠逐漸變得虛幻，竟緩慢融入了女子的眉心，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白色的柳葉形狀的印記在女子眉心一閃而逝。

黑袍老人的身體突兀的開始劇烈顫抖起來，他身上似乎背負了千斤重擔，讓他原本就佝僂的腰更彎了。

像是有什麼東西鑽進了他的黑色長袍中，原本寬大的衣服鼓脹起來，在老人背後撐起一座高峰，且在不停被撕扯變形！

他手中的拐杖上則有漆黑色的陰影蔓延，隱隱約約間，似乎還可以聽到譏諷嘲笑，竊竊私語，仿若惡鬼索命。

老人悶哼一聲，握住拐杖的手上青筋暴起，渾身的骨骼不堪重負咯咯作響，但他早已扭曲的臉上皮肉隱約間竟在笑！

這是看到希望的笑容！

而圍在大陣周圍，提供鮮血的眾人身子陡然僵住，像是失去了魂魄，他們原本平靜的臉上有血泡鼓起，這些血泡越脹越大，最後「砰」的一聲，爆裂開來，此起彼伏！

每個人的臉都血肉模糊，房間里頓時宛若人間鬼域！

他們的意識模糊，嘴裏發出莫名其妙的囈語。

此刻，控制他們身體的，是那孤魂野鬼！

「魂魄，尋到，我，開動，久，吃，新鮮，祭品！」

其中一隻鬼陶醉的開口，語氣顯得很是享受，但他的神智似乎殘缺，只能說出單個詞語。

「為什麼沒有女人祭品，我要玉床上的女人！她看起來太美味了！」

另一隻鬼眼睛裏流露出強烈的慾念，他禁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控制身體站起來，就要朝前邁步！

「放肆！」

「嘻嘻，你管我！你來打我啊，這狗屁誓約怎麼可能約束到我！」

鬼魂控制着身體朝前走一步，看到黑袍老者沒有動作，舔了舔臉上淌落的鮮血，繼續邁步。

「一群不知死活的惡鬼！」

黑袍老者心底怒罵，嘴上嘶啞開口，「退回去！」

「我就不，是不是殺了我會打斷招魂陣，你不敢動手啊，這小娘子看上去已經開始蘇醒了，你也不想這個時候功虧一簣吧！」

「放心，我只是想聞聞小娘子身上的味道！」

鬼魂說罷，識趣的站定不前，但身體前傾，腦袋眼看就要碰到床上女子。

「敬酒不吃吃罰酒！」

黑袍老人見到這一幕，枯黃僵硬的臉上滿是怒意！

他咬牙微微站直，奮力抬起手中拐杖，朝着邁步之人連點三下。

「啊！啊，不要，痛死我了！」

邁步之人身上突兀的騰起熾烈火焰。

奇怪的是，這火似乎直接作用於靈魂，這人的衣服卻完好無損。

「你敢動我那就休想救人！」

他被激怒了，面露凶光，張開一張大嘴，不管不顧朝着玉床上女子撲過去。

黑袍老人原本只是想着教訓一下這隻野鬼，讓他知難而退，但見到這隻鬼朝女子撲去，心底的煞氣立刻翻湧。

他立刻手中掐訣，就見野鬼身上橘黃光芒大盛，火焰轉瞬將其化作灰燼。

「若不是要你們尋魂，誰會招你們這群粗鄙的孤魂野鬼！」

黑袍老人暗罵，方才騰出力量打殺惡鬼讓他身子一個趔趄，他猛然拐杖拄地，站穩身體。

若是放在往日，別說一隻野鬼，就是鬼王鬼將來了，也只是揮手的事罷了。

而就在這時，房間里憑空冒出了一尊黑色身影！

黑袍老人看到這尊身影，臉色霎時變得難看！

黑色身影面容獃滯，宛若傀儡，嘴裏緩緩說道。

「破壞契約者，死！」

黑袍老人看着將將完成一半的招魂儀式，眉頭緊皺，心底立刻有了決斷。

他嘆息一聲，伸出左手，在他左手中，有一柄巴掌長的鋒利匕首。

「陰神在上，吾常楓，願獻心頭血十滴，續契約！」

黑袍老人常楓說罷，手中結出一道奇怪的印記，隨後毫不猶豫的將匕首插入自己心臟，取出十滴心頭血，撒入招魂陣中。

周圍的鬼魂聞到心頭血的腥甜味，變得更加扭曲興奮。

而那尊黑色身影則徐徐消散。

常楓鬆口氣，抬手拍在自己胸口旁邊的穴道，止住流淌的鮮血，同時喂自己服下一枚療傷丹藥。

不過常楓此刻已然力竭，他喘著粗氣，左手緊緊抓住玉床邊沿，這才不至於讓虛浮的身體摔倒。

他關切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也是仙閣的宗主——洛清瀾。

他看到洛清瀾原本蒼白如紙的臉上多了些許紅潤，眼睛裏充滿激動，以至於眼眶都有些濕潤了。

「努力了這麼久，終於要成功了！」

他想仰天長嘯，但想到還沒到最後一刻，立刻穩住心神，等待宗主蘇醒。

他的心懸到了嗓子眼！

倏然間，一支閃爍寒光的利箭突兀的出現在房間內，刺入常楓后心，直接透體而過。

利箭插到牆壁上，箭尾猶在劇顫，可見力道之大。

「無恥小人，不敢露面的鼠輩！」

常楓嘴裏忍不住噴出鮮血，他無力的趴在床沿，雙目圓瞪，滿臉不甘的低下頭，看向床上的宗主。

「我好恨！」

「宗主，仙閣的未來全繫於你身上了！」

洛楓不甘心！

他吞下嘴裏的苦血，咬緊牙關抬頭再次掐指，做出先前的動作。

同時強忍着身體的虛弱，掙扎嘶吼，「陰神在上，我常楓，願祭獻我的生命，讓招魂陣立刻完成！」

下一刻，刻畫在地面上的陣法閃爍出更加猛烈地的赤紅光芒。

光芒之下，洛楓身體里的鮮血瞬間蒸發成血沫，透過皮膚彌散到空氣里，加持大陣運轉。

此刻的常楓，臉色枯敗，已然油盡燈枯。

不過看到洛清瀾的臉色轉瞬紅潤起來，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宗主，我要去陪師兄了，以後仙閣只有靠你自己了！」

常楓枯槁的手在洛清瀾的臉上輕輕拂過，在他心底，早已將洛清瀾當女兒看待。

待誓約結束，常楓拼着最後一絲氣力，打開空間之門，將洛清瀾送入其中。

他宛若惡鬼的臉上滿是不舍和留戀，但下一刻，他的身體煙消雲散，就連元神也同樣魂飛魄散！

……

極遠處，有低語聲響起，「怎麼樣，他死了嗎？」

「主人，他必死無疑，更何況，箭上還塗有老毒物研製的劇毒。」

「我有點不放心，你去探查一番！」

遲疑片刻，手下咬牙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