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守護

時隔一個月再見到心心念念的人時，肖燦的心境如回到多少個夜半十分酒店門外五花八門的恐嚇詛咒時一樣的震驚慌亂無力與難過。是該難過的，只因為所處環境和所經歷的事情，把一個並未做錯事情的人逼到角落，他還記得那個將要落雪的下午人群中笑得溫暖的女孩子，也還記得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嘴唇卻倔強地抿著似乎在和病痛對抗的虛弱樣子，跟眼前蒼白灰敗的人截然不同，眼裏沒有光，瘦的只剩一把骨頭，身上插滿了管子，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驕傲如小佟總會半夜喝的爛醉拿着一堆股權轉讓產權轉讓的文件來求自己救命。抬手就能觸碰到的距離，雙手卻像沒有知覺一樣無法動彈，就這樣僵硬地立在那裏。

看人半晌不動，佟紹鎧生怕人反悔，上前去想再懇請他，卻被滿臉淚水的人驚住，「肖燦，你！」

不等人反應，肖燦步伐不穩地衝出去，「對不起，我出去一下。」想起那人和他閑聊時如常的語氣後邊埋着的痛苦難捱與萬念俱灰，就心痛得難以平靜，想把人狠狠罵一頓，想問問她痛不痛，想抱緊她，又生怕碰壞了那麼無力那麼虛弱的人，更怕自己也無法留下她。

不放心的鄭欣然想跟着去看看，被神色凝重的佟紹銘拉住手腕，並示意她看佟佳韻手邊床單上的一片水痕，肖燦剛剛就站在...那個位置...那是..眼淚打濕的！肖燦跟小妹之間的牽絆比他們想像的要多，這個樣毫無生機的人對肖燦也是一種打擊，可他們也只見過寥寥幾面，鄭欣然不可置信的回頭看向身邊人，對方凝重地點頭默認，她再次看向被眼淚打濕的地方，「也許我們錯了，也許小妹對他也很重要！」她突然意識到從一開始大家就把小妹的生活以一種大家覺得很好的方式安排好，卻忘記了整個事件本身的經歷者的真實感受，才導致了今天的局面，對肖燦也一樣，把人拉進一個安排好的圈子裏接受一個痛徹心扉的事實。

「他說，很早就關注到小妹，說小妹鼓勵他走過很艱難的時刻，說後悔自己當初不夠勇敢。」佟紹鎧回想起那個假裝醉酒放掉尊嚴的深夜裏，肖燦雙眼通紅砸掉半間屋子后珍視着一本曲譜的癲狂樣子，跟在這裏沉默痛哭的人實在天差地別，「我出去看看。」

頭腦在冰水的不斷衝擊下慢慢冷靜下來，肖燦狼狽地看着鏡子裏的人，不受控制的淚水源源不斷自眼瞼湧出，似破閘洪水般，宛如心裏憋了許久的不忿無奈，自知道那個人是佟家小女兒他就把不該有的心思收起來，原以為是為她好卻不想竟讓她在無路可走時也沒了最後一根稻草，如果陪在她身邊，她是否會好過一點...

「衛萊姐不好意思臨時有急事，需要停工一段時間，具體多久我也不確定，請先停掉所有工作，再次致歉，對不起。」看着屏幕上編輯好的信息，毫不猶豫地點擊發送，就算以後難有出頭之日也無妨，比起這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哪怕最後還是留不住她，只要她能快樂一點就是值得的。

佟紹鎧守在門外看着逐漸冷靜下來的人，反思自己之前是否有些武斷，不近人情，在小妹的事情上太過敏感，章知南隱晦提醒過，只可惜他並未放在心上。

見人向外走來，他關心道:「你...」卻又覺得這樣的情況下他尚且痛苦萬分，眼前的人怎麼可能沒事，於是轉口安慰道：「小妹不希望你難過的，多陪陪她吧。」

肖燦對佟紹鎧依舊敬佩依舊尊重，但一想到佟佳韻萬念俱灰的樣子就實在對他喜歡不起來，「我會陪着她，哪怕真的到最後一刻，不想她在陌生的環境裏孤單一個人，公司那邊的損失我顧不得了，望小佟總成全。」

佟紹鎧沒想到肖燦如此迅速就做出決定，剛想把安排好的計劃告訴他時，遠處一陣喧鬧，打電話叫人的護士長，匆忙奔向某個熟悉方向的值班醫生......

「不要...不...」

「小妹，我是大哥，還認得嗎，大哥在這裏」

「不...不是...」

這是直至很多年後佟佳韻笑着伏在他肩頭時都揮之不去的一幕，肖燦只看到眼神渙散的人無力地揮舞著雙手，掙扎着想要起身又被人禁錮著躺下，血慢慢從嘴角一點點滑落。「都滾開！」他不管不顧地衝進去推開眾人，不管醫生們有多擔心吐血的病情，把人攬入懷中柔聲輕撫：「別怕別怕我在這裏，我可是聖誕老人呢，想要什麼告訴我，嗯？」

懷裏的人還是在神志不清地不斷顫抖着想要掙脫，他慢慢撫摸著人的發頂，讓她輕靠着他的肩膀，慢慢熟悉他的氣息，「不是不要我輕言放棄嗎，怎麼自己就先放棄了呢，嗯？陪了我那麼久現在換我來陪你，剛巧我也很喜歡敦煌很喜歡河西走廊的石窟，天氣暖一點一起去好不好，嗯？不說話就當你同意了。寫了首歌找不到人填詞，你來幫我好不好，你喜歡我那麼久，現在也給我個喜歡你的機會好不好，乖呢你想要什麼，告訴我好不好，我幫你。」

懷裏的人果真慢慢平復下來，也認出來抱着自己的人是誰，只是嘴角湧出的血越來越多，「肖燦...別來...」

「好，不來...聽你的，不來...乖放鬆...放鬆點...」肖燦把懷裏的人仰著抱好，十指緊扣，讓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一邊安撫著一邊示意醫生過來檢查。

卻不想剛躺平的人一口血嘔出來，神志逐漸模糊，不斷呢喃著讓他走。

有些傷痛親眼見了，親身經歷了，才會知道背後傷口的潰爛程度，共同生活二十幾年的人一朝翻臉，從天而降熱烈的親情強硬又窒息，病痛折磨下脆弱的身心在陌生環境裏孤立無援，可能僅有一點關聯的肖燦成了驚濤駭浪里唯一能抓住的一根浮木，浮木之微怎可與波濤洶湧的大海抗衡？佟佳韻不願他捲入困局，肖燦卻不願她一個人被困死，縱使力微至少她是有人陪着的。

兩天後，肖燦正式暫停掉一切外界事務后，神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自從吐血昏迷後人就再也沒醒，看醫生定時來巡查時不慌不忙的樣子，他多嘴問了一句，沒想到醫生竟氣定神閑地說昏睡兩天是常事，從某種方面講這也是保護自我的一種方式，畢竟身體太虛弱醒著也是受罪，病情穩定最重要。這種關頭，突入而來的親情對她來說是壓力是催命符，只會讓本就不積極的人更加想要放棄，他再也忍不了，十分強硬地接手了佟佳韻的生活起居，佟家人被隔離開來，就連獨斷的佟紹鎧也不容置喙。

「她現在最需要的是被理解被保護，你們於她而言只是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並且會不斷讓她想起綁架想起以前，像朋友一樣相處不好嗎，給她點接受這一切的時間，慢慢來，別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