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露西亞07

今夜落地窗外的月色格外皎潔,是一種淡藍瑩澈的光，點亮整個寬敞的客廳。地板，牆壁,甚至是天花板,全都覆上一層粼粼的波光。

但你所在的位置卻是一片昏暗。

由於剛從浴池出來不久，頭髮還是濕漉漉的,散在你的肩膀上，有幾縷緊緊貼著你的脖頸,殘留在髮絲里的水珠便順著它們滲進衣領。

紅髮青年的背脊微彎，高大身形圈出一團陰影將你籠罩其中，撐在你臉側的手臂正源源不斷地散發熱意,襯得那些落進領口的水珠更加冰冷。

當西索俯下身緩慢朝你靠近的時候，你只是微微一怔,並沒有避開。

可是你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於是他重新直起身,暗金色的眼睛里翻湧著難以言喻的深晦。像泥濘沼澤,又像深海漩渦,光是注視著這道眼神就會讓人忍不住心生怯意。

「……」

漆黑的眼線沿著輪廓描到眼尾后微微上挑，看上去有種詭異的美感,但那雙眼睛卻越來越冷。

赤紅的發桀驁不馴地梳在腦後，整張臉都掩藏在黑暗裡,你只隱約看見西索唇角拉開的那抹弧度陡然壓下去,刺骨的霜寒覆上他的面孔。

忽然,喉嚨里溢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你。

啊，好像生氣了。你後知後覺地想。

大概是流動的雲絮遮住月亮，客廳里寥寥無幾的光線頓時變得更暗,幾秒后你才稍微適應。

空氣里逐漸漫起緊繃的氣息,你平靜地看著西索,耳垂下方的金色耳墜反射出微弱的光芒，那雙像野獸一樣的眼睛模糊地映出你現在的模樣。

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樑，兩邊分別貼著紅色的星星和綠色的水滴。你看著它們，驀然抬起手，碰到這兩枚熟悉至極的圖案。

金瞳里凜冽的冷意倏然一滯。

「在生氣嗎？」

你故意將聲音放得很輕，笑意盈盈地問。

「……」

這次輪到西索不回答你的問題。

指腹下面傳來溫熱柔軟的觸感，和記憶里的感覺幾乎沒什麼差別，你又輕輕按了一下。

半晌，青年按在牆壁上的手掌慢慢放鬆，薄薄的眼皮微垂，露出半片晦暗深沉的金色。

儘管他什麼話都沒說，但周身環繞的低氣壓卻悄無聲息地退去，眉宇間森冷的戾氣也悄然消失，連帶垮下去的嘴角也慢慢恢復正常。

不過他還是沒有露出什麼好臉色。

你抬起臉看著他，腦海里莫名浮現出鏡子里的畫面。西索看見這具身體化作齏粉消散后，突然呈現出清醒又瘋狂的狀態，不斷地尋找什麼人。

剛開始你還不明白，但後來看見俠客的時候，就猜到西索應該是在找庫洛洛他們的蹤跡。

至於為什麼……

或許和你有不小的關係。

西索本身是熱愛戰鬥的，或者說是享受戰鬥。

你在天空競技場的時候看過他的戰鬥錄像，不管對手強大與否，他都會玩弄一番后才取得勝利，心情好時還會現場表演自己的魔術撲克牌。

庫洛洛的同伴相較於天空競技場的對手來說，無疑是更加強大的，也更能讓他享受才對。

但他發現他們的蹤跡后，不但沒有享受戰鬥，反而招招致命，最後乾脆利落地殺死對方。

想到這裡，你安靜地垂下眼帘。

仍然放在他臉上的那隻手無意識地摩挲著。

西索垂眸注視著你，撐住牆壁的那隻手忽然收回來，不輕不重地按在你抬起來的那隻手上面，突如其來的體溫立刻將你從沉思里驚醒。

五指緩慢扣住你的手。

「在想什麼～？」

他又變回心情不錯的粘膩語氣。

你眨了眨眼，臉上露出笑容。

「我剛才在想……」

指腹忽然用力劃過他臉上的圖案，完整的紅色星星被你抹出一道痕迹，從他的眼角蹭過去。

「你很享受戰鬥的過程，對吧？」

對你的做法，西索沒露出什麼不滿的神色，反而勾起嘴角，拉開一抹興緻盎然的弧度，不知道想到什麼，喉嚨里溢出幾聲古怪的笑意。

「嗯哼～沒錯呢。」

他扣住你的那隻手逐漸收緊，肩膀輕顫，哪怕不看他的表情也能從語氣里清楚地感受到興奮。

「呵呵…特別是那些成熟美味的大果實，啊，光是想到他們，都會給我帶來至高無上的快樂～」

你又問：「如果戰鬥里混雜了別的東西呢？」

西索臉上的怪笑微微收斂：「嗯——」

他的眉頭皺起，看上去有點不大高興的樣子：「如果不能完全沉浸戰鬥，我會很失望的呢～」

聽見這話，你笑了起來：「我猜也是這樣。」

青年鼻腔里哼出一聲輕嗤，聲音懶洋洋的，漫不經心中帶著認真：「你似乎，一直在轉移話題～」

他張開五指，再從你的指間鑽進去。

然後垂下眼，瞥見你的指腹沾著紅色的塗料，那張精緻的臉上掠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意，緊接著用自己的手指用力捻過你的指腹。

現在，西索的指腹也染上鮮艷的紅色。

「讓我們回歸正題……」

他緩慢地掀開眼帘，不容忽視的目光落在你的臉上，唇角上挑，再次提起之前的問題：「上次到達琳娜死亡的時間點以後，我就多出一段記憶呢。所以這次，是誰被殺了呢～？」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

西索的聲音微沉，嘴角上揚的弧度顯得格外愉悅，粘膩的語調里卻帶著令人發怵的冷意。

「是你嗎，露西亞？」

「……」

你臉上的笑容不變，緊接著抬起另一隻手，摸了摸他火紅的頭髮。表面大概抹了一層厚重的髮膠定型，摸起來沒有小時候舒服：「不是哦。」

你說：「不是…我被殺死。」

西索凝視著你的眼睛，片刻后，那對眉毛狐疑地擰起來，彷彿遇到極為不解的事情。

他咬著低緩的語氣，重複道：「不是你？」

「嗯，不是我。」

你的聲音放緩，心跳沒有半分異樣的波動，哪怕是擅長識破謊言的變化系也找不出你的漏洞：「只不過在看見那一幕的時候，我寧願是我。」

因為你本來就沒有撒謊。

現在對他說的每一句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是實話，只不過裡面夾雜著選擇性隱瞞。

西索盯緊你的神色，依舊沒有發現任何不對，但沒有就此打住，反而不緊不慢地繼續開口：「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不斷轉移話題～」

「還有——」

他彎腰微微俯身，視線與你齊平，暗金色的瞳孔里隱隱流動著耐人尋味的幽邃：「剛才你說的，戰鬥里混雜別的東西又是什麼意思？」

你沒想到這句話會被他抓住，愣了下才回答：「嗯？那個嗎？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聞言，西索刻意拉長嗓音，鼻腔里發出一聲輕嗤，語氣也顯得有些意味深長，彷彿不怎麼相信你的話：「嗯～？真的嗎，隨便問問～？」

眼看他有不問清楚不罷休的趨勢，你偏開頭，恰巧有冰涼的風從半開的窗戶里刮進來。

散在肩膀上面的頭髮已經徹底打濕衣服，風一吹就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涼颼颼的冷意。

你摸了摸還是濕漉漉的頭髮，藉此打斷西索的話題，笑著對他說：「就是這樣沒錯哦——幫我從柜子里拿一條幹毛巾可以嗎？」

他盯著你看了好幾秒，鬆開你的手，拉開他身邊的那面衣櫃，從上層拽出一條幹凈的毛巾。

你接過毛巾，搭在自己的腦袋上面，然後抬起雙手，仔仔細細地擦拭著藏在頭髮里的水汽。

安靜的環境里只有毛巾摩擦的細微聲響，柔軟的布料垂下來擋住你的視線，你看不見西索，只憑藉著感覺朝他的方向揮了揮手。

「早點睡覺哦。」

然後你果斷轉過身。

打算回琳娜的房間把自己埋進浴缸里。

身後倏然傳來他叫你名字的聲音。

「露西亞。」

你擦拭頭髮的動作一頓，隨後頓住腳，猜測他可能會繼續問剛才的話題，無奈地回過頭。

「怎麼了？」

高跟小丑鞋踩踏地板的聲音在夜晚格外清晰，他不疾不徐地走過來，在你面前站定。

光線暗淡，又隔著毛巾，你只能勉強看到西索的大致輪廓。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沒有重複提起剛才的話題，甚至好幾秒都沒有出聲。

正當你疑惑時，遮擋月亮的雲絮終於散開。

你看見一隻手緩慢地搭在你的後頸，緊接著西索慢吞吞地俯下身來。你以為他是打算像剛才那樣平視你，或者在你耳邊說話，所以沒有動。

誰知道他驀然冒出一句意味不明的哼笑。

「……」

垂頭的動作一頓，緊接著停在你的眼前，距離你的臉非常近，幾乎只有一指長左右的間距。

你遲疑著微微皺起眉。

因為隔著毛巾，你猶豫了下沒有轉頭避開，忽然感覺西索搭在你後頸的那隻手微微用力，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他極具個人特色的語氣。

「沒錯～我的確很享受戰鬥，特別是高質量的戰鬥，它所帶來的快樂是其他東西難以比擬的～」

說到這裡，他的話音一轉：「不過——」

從毛巾的縫隙里你窺見那雙金色的眼睛再次靠近，下一秒，你果斷抬手按住西索的臉，及時到你的手背都快要碰到自己的鼻尖。

「注意點。」你推了推他的臉。

掌心下方傳來他古怪的笑聲，溫熱的氣息噴洒在你指根的位置，帶起微弱的癢意：「有的時候，我所決定的目標是凌駕於享受戰鬥之上的哦～」

他沒再繼續低頭，順著你的力道慢慢直起身，暗金的眸色從你五指的罅隙間溢出，這個瞬間，獨屬於西索的傲慢從他的語氣里流淌出來。

「不論如何，它們都是我的意志。」

「……」

你的眼睛微微睜大，片刻后，心裡忽然漫起奇怪的笑意，唇角也隨著這股笑意緩緩勾起。

然後，你按住他的動作改為不輕不重地扯住他的臉，掀開毛巾邊緣，笑吟吟地看著這個紅頭髮的傢伙：「嗯，我知道了，不過你靠的太近了。」

西索沒有拉開你的手：「是嗎～太近？」

他的眼神掃過你，嘴角上揚，扯出一抹頗具暗示性的笑容：「嗯～我還可以更近一點噢～」

「……」

你一巴掌按在他的臉上：「給我正常一點！」

這都是說的什麼話！

被你推遠的青年從喉嚨里溢出幾聲古怪的笑，渾身肌肉放鬆，看得出心情很不錯。

或許是聲音有點大，琳娜的房間里響起動靜，裡面隱隱約約地傳來她叫你的聲音。

你放下手，轉身打開她的房間門：「琳娜？」

女孩果然已經醒了，但思維還不算太清晰，咕噥不清地叫你的名字：「大小姐，你怎麼在外面？」

你軟聲對她說：「我去洗了個澡。」

忽然，你聽見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音，轉頭一看發現是另一間卧室，應該是西索進去了。

琳娜靠著牆，好奇地問：「怎麼了嗎？」

你回過頭，笑著說：「沒什麼，睡吧。」

第二天。你按照約定去找奇犽。

奇犽所在酒店的房間里沒人，你猜測他應該是住在天空競技場的選手房間，來到對應的樓層，叩響房門，果然聽見裡面傳出回應。

「露西亞——你好慢啊——」

男孩嘟嘟囔囔地打開房門，毛茸茸的白髮搖晃著，似乎正打算對你說點什麼。然而當他看見站在你身後的西索時，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緊接著他就像條見到黃瓜的貓一樣。

「嗚哇啊！」

猛地從地上彈起來，眨眼間就緊緊扒在房間的角落裡，那雙黑色的貓眼瞪得比銅鈴還大。

「他他他他，他怎麼在這裡？！？！」

奇犽誇張的反應看得你一愣一愣的，猜測可能他和西索之間發生過什麼你不知道的事，但不用想都知道不可能是奇犽的問題。

於是你轉過頭，疑惑地看著西索。

「你做了什麼？」

西索慢騰騰地鼓起包子臉：「嗯——」

本來還暗含興奮的青年頓時像霜打的茄子，苦惱地蹲在走廊邊緣，不理解自己為什麼會被青澀可愛的小果實嫌棄，鬱悶地取出撲克牌扔起來。

「不知道呢～明明我什麼也沒有做～」

奇犽：「……」

奇犽：「你不要臉是不是！」

你稍微有點頭疼，餘光瞥見琳娜正幸災樂禍地笑，注意到你的視線后她飛快變臉，乖巧地沖你眨眼睛，認真說：「他們兩個人肯定都有問題。」

「什麼？！我能有什麼問題！」

「嘻嘻，誰知道呢。」

「嗯～我也覺得我完全沒有什麼問題呢～」

「奇犽說得對，你真不要臉。」

「……」

你看著眼前這一幕，捂臉輕嘆一聲。

下午兩點左右，西索有一場比賽。

馬上就臨近參賽最後期限，如果這次還不參加就會默認放棄比賽，那麼他的樓層就會下跌。

經過一整個中午的友好相處，終於能和小蘋果說上幾句話的西索心情頗好，捏著撲克牌衝天賦極高的小男孩怪笑幾聲，轉眼看向你，手指輕揚，紙牌輕飄飄地落進你的手裡。

他的手臂往下一滑，指間驀然出現一枚新牌。

撲克牌隨著他抬手動作貼近唇角，緊接著手腕翻轉，露出藏在背後的紙牌圖案，是一枚紅心K。

剛才被他丟進你手裡的剛好是張紅心Q。

「拜拜～」

西索輕吻手裡的撲克牌，偏過頭，不在意地揚了揚紙牌作出再見的姿勢，轉身進入選手備戰區。

次數太多，你都快習慣被他塞撲克牌了，琳娜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但是奇犽——

「？！」

他瞪大眼睛盯著西索，然後又扭頭盯住你，接著視線轉移到你手裡的撲克牌上面，目光震驚。

你低下頭看著他：「怎麼了？」

奇犽頓時露出相當胃疼的表情，欲言又止，最後虛弱地趴在你的手臂上面：「算了，沒什麼。」

你只好抬手摸摸他的頭髮。

帶著表情怪異的奇犽和琳娜去到觀眾席。

「大家期待已久的戰鬥馬上就要開始，選手還未上場，會場已經爆滿了，請看這一大群的觀眾！」

解說員先是舉著話筒面向攝像機，而後讓開身體，讓鏡頭對準座無虛席的場館內部。

會場人聲鼎沸，所有人都興奮地與旁人議論著這場戰鬥，還有幾人好奇地盯著鏡頭。

「現在上場的是每一場比賽都會帶來獨特表演的，死神魔術師，西索先生！今天他又會給我們帶來一場怎樣與眾不同的戰鬥呢？讓我們拭目以待！」

戰鬥開始，西索果然心情愉快地遛著對手，同時還抽空用念在戰鬥場上留下幾處標記點，為即將到來的魔術師表演做準備。

但沒有念的人就不清楚他在做什麼。

奇犽：「嘁。故弄玄虛。」

而有念的人也不一定理解他的行為。

琳娜：「哼。花里胡哨。」

你坐在兩人之間，原本一手摟住一隻小朋友的肩膀，聞言好笑地捏住他們的臉頰肉。

「你們是這樣想的啊。」

你抬起臉看向中間戰鬥台的方向，勾著唇角笑起來：「我倒是覺得挺有意思的。」

與此同時，西索在場內的布置已經全部完成，對普通對手的耐心也已經消耗到極致，借著念線的作用高高躍起停滯在半空中，手臂高舉。

然後在其他觀眾的吸氣聲中，鋪天蓋地的撲克牌從半空中飄落下來。當對手抓住其中一張牌時，西索也咚地一聲重重踩在戰鬥場上面。

「嗯～是九點嗎。」

他抬起手，夾住一枚撲克牌，翻轉過來，正好和對手抓住那枚是相同的數字，只是花色不同。

「那就讓你在第九次攻擊中死去吧。」

西索緩慢拉開唇角，明明在笑，但他的眼睛里卻流露出赤.裸裸的惡意，以及絲毫不將對手放在眼裡的傲慢，雜糅在一起融成獨特的味道。

「這將是，魔術師最後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