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到那皇宮走一遭

今日天氣正好，金氏酒樓位於皇城中心，照例是人來人往，熱鬧極了。若不是我付淺淺的身份，怕是宋天祁還吃不上這一桌招牌的好酒菜呢。

一大早我就跟着阿金一起到了酒樓，約定的時辰未到，我也百無聊賴，小賬房一大早也是無事可做，我便倚在櫃枱那裏，和小賬房柳天閑扯……

「柳天，這些時日，帳算得怎麼樣了？」

「多謝付姑娘記掛，早適應了。」柳天這內斂客氣的模樣，讓我忍不住多問幾句，總擔心他這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公子，如何在阿金這樣的虎口謀生。

「我就說嘛，像你這樣如此懂得收拾自己的男子，一定能把小小的賬本收拾齊整的，果然是不負我所望。」

「要多謝付姑娘在金掌柜面前替我說得那些好話，如果不是你，我恐怕……」

「如果不是她付淺淺，你要幹嘛？！」

霸道幼稚的男聲響起，我付淺淺便是頭也不抬，也能知道他是誰。

「宋天祁，你何時來的？」我轉頭問到。

「該來的時候就來了。」宋天祁冷麵回了我一句，隨即轉頭質問柳天，「你！方才說什麼呢？」

哎，看樣子宋天祁將我和柳天之間純得如白雪似的關係給誤會了。

柳天本就是一個才懂事的小孩子，平常阿金生氣稍微大聲一點，都能把他嚇得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更何況這次是一個凶神惡煞的小王爺，頂着皇親貴族的身份，更是不敢惹。柳天躲在櫃枱裏面，一雙無辜的圓杏眼呆愣愣望向我，煞是可憐。

「現在該是時候坐下了。」我開始為柳天打圓場。

「等會兒！你們方才在聊什麼？我倒是想聽聽。」

「你真想聽的話，咱們坐下來喝一杯，我好好講給你聽啊。」

「那他呢？」宋天祁依舊把矛頭指向柳天。

這明明是我先和小賬房搭話的，總不能讓他替我受着吧。

「他自有他的分內之事要做，而你，今日來這裏，是為着什麼？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以退為進，扔下這麼句話，然後轉身走到事先留好的廂房去。果不其然，宋天祁頓時就不鬧騰了，規規矩矩趕緊跟在我身後進了屋。我付淺淺的這一招真是百試不爽，就是治宋天祁的萬靈丹。

「宋天祁，這一桌可都是我們金氏酒樓的招牌菜，你今日可有口福了！」

「是是是，托你付淺淺的福。」

「這道松鼠桂魚堪稱一絕，魚肉外酥里嫩，醬汁酸甜可口，你真是要試試的。」

說着，我夾起一塊魚肉，裹滿醬汁，準備送到宋天祁碗裏，盡一盡地主之誼。

夾着魚肉的筷子懸在空中，宋天祁作勢自然地微微前傾，張開口。我愣了楞，魚肉的醬汁滴到了桌子上，我避開了宋天祁期待的眼神，垂了垂眸子，將魚肉扔進了他的碗裏。

他倒是絲毫不在意這一出，拿起自己的筷子，將碗裏的魚肉放進嘴裏，裝模作樣地點點頭，很享受很認同的模樣。

既然是我請客，所以我也是很殷勤的。將那一壺剛熱好的女兒紅給拿了起來，將他的杯子斟滿了酒。然後舉起自己的酒杯，說到：

「宋天祁，多謝你這些時日的照顧，我付淺淺心裏很感念。」

我難得正經煽情一回，他卻不發一語。只是微笑着，依舊是笑出兩頰的梨渦，舉起自己的酒杯，瓷杯子碰撞出清脆的一聲響，一飲而盡。熱酒滾進喉嚨里，燒呼呼的，心裏也暖暖的。

宋天祁開始自斟自酌起來，全然不似尋常話多的模樣，低着頭喝酒，隱隱帶着笑，卻又笑得不那麼開心似的。也不像發愁，他這樣的身份地位，吃穿不愁，權勢滔天，縱情肆意地活着，也不知道在愁些個什麼？就拿我付淺淺來說吧，能遇到阿金這樣的好人，不求回報地養着我，對我好，我依然是感念上蒼好生之德，不敢強賦詞曲亂說愁了。

「付淺淺，你還記得：那日在戲班子裏，你許給我的那個承諾嗎？」

「什麼？」我陡然間清醒了。

「怎麼？不想認帳了？過了河就拆橋，念完經就不要和尚？」

「那倒不是，我還以為你忘記了，怎麼忽然……」

「你倒是希望賴掉，可我永遠不會忘的。」說着，宋天祁從懷裏掏出一張綢面的帖子，一面遞給我，一面說到：「後日春分，合宮女眷會聚在天穹閣內祈福祝禱，之後會去御花園內賞花游湖，想邀你一起進宮看看。」

「春日遊園？」我有些詫異地反問到。

「是，春日遊園。」

春日遊園是皇城裏，娘娘貴女們在春分時日聚在皇宮裏的一場宴會。意在祈求上蒼，風調雨順，且還有一俗語道「春分有雨兆豐年」。

「我只是一平頭百姓，如何能進宮呢？」

「我邀的，誰敢攔你？」

「這，不合規矩啊。」我雖然在皇城裏天不怕地不怕，但對於皇宮還是很膽怯的，生怕自己一個不留意，便惹怒了哪位娘娘，脖子上的東西保不住可怎麼辦。

「你可是答應過的。如果你不信守諾言，你這頓答謝酒，我不領情！」

「為何呢？宮裏那麼多千金小姐，何苦在那天拉上我呢？」

「我嫌她們無趣行不行？反正要在那裏打發一日時光，不如帶上你去，我領着你在皇宮各處走一走，給你講講故事，也是新奇。」

「你倒是圖新奇了，我呢？我一個小門小戶的姑娘，怎麼招架得住周遭的皇親貴女？」

「人活一世，你確定不想去皇宮裏看一看？嘗一嘗御膳房的棗泥酥、豌豆黃、糖蒸酥酪？」

「你能從宮裏帶出來給我嘗嘗嗎？」我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着他。

「那可不行，我沒那閑工夫。況且，即便帶出來了，也沒有剛出鍋的味兒好啊！」

宋天祁煞有其事地向我描繪著，宮裏的花兒是如何色艷如何味濃，宮裏的樓宇是如何晶瑩剔透精雕細琢，宮裏的點心有多細膩可口順滑香甜。

真真是個心機頗深的人！

好吧，我一介平民，三生有幸能進宮一趟，何故推辭？

「那……你會在宮門口等我嗎？」

眼見着我鬆了口，宋天祁笑出了聲，連忙說道：「我會來金府門口接你，放心吧，我會領着你的，你莫要擔心。」

「那，我需要備些什麼呢？聽說宮裏規矩極多，我該如何裝扮？如何行禮？見到甚樣的人就該磕頭低眉？額……還有……」我一個勁兒叨叨，生怕有哪處沒問明白，到時犯了錯，那該如何是好。

我本是一念的提心弔膽，這宋天祁卻在我答應的那一刻笑顏盡展，只是不停回復我道：「無妨，無妨，你莫要擔心，這些我都替你準備好了。」

恨得我直跺腳。什麼備好了？難不成我進了宮，還能有仙人指路？隨時隨地像影子似的在我身旁教我一字一句？什麼都備好了？就唯獨剩下我茫然不知所措。

這廝喝完小酒，歡天喜地、無憂無慮便走了，美其名曰替我準備進宮事宜。

只是我呀，實在是懸著心，不知所措。呆在酒樓里無事可做，心中更是不安，於是乎我乾脆出門去談談我的大生意，給自己找些正事打發時間。

我哼著小曲，路上經過好幾家脂粉鋪子，金銀首飾鋪子。鋪子的掌柜都在門口向我招手，想讓我停一停，進去鋪子裏替他們家做做生意。我今日本有其它目的，也不想過多在別處耽誤時間，只是，奈何，這些店家都甚是熱情吶。

「付姑娘，咱們店裏剛配製了新的熏香，進來試試？」裊裊香鋪的店掌柜甩着手帕子招呼我，皇城眾人都是很熟悉她的，但凡她經過的地方，香味總是經久不散，故而我們又稱她為香娘子。就連我們金氏酒樓里燃的香都是由她獨家供應的。

「不了不了，今日我還有事。」

「付姑娘，我方才遠遠一瞧見你，就讓店裏的夥計把香給點上了，你就移一步貴腳嘛。」

「下次下次。」

「付姑娘！桃花仙兒！今日咱家燃的香名喚《花間露》，你這個花兒仙怎麼能不來瞧瞧呢？聞一聞的功夫，又不耽擱。」說着，香娘子將我拉扯了進去。

一進去，香味迎面撲鼻而來，雖然是各色香味混雜在一起，但勝在互不干擾。

面前的桌子上有一香爐，裊裊生煙，大約這就是花間露了，細細聞來，恍如置身百花園，大約有玫瑰，百合，芙蕖，丁香，桃花……

「怎麼樣？付姑娘？這款香若是放進你們金氏的酒樓和客棧里，一定十分不錯。」

「這款香，是很好聞。但是，酒樓客棧里還是適合些大氣點的香，這一款太像小姐們閨閣里的味道，不合適。」

「看樣子付姑娘還是心儀咱們家的《一團和氣》呀。只是，你來都來了，好歹給我個面子，帶些出門，也算是幫我打打招牌。」

「哎呀，你總不能讓我捧著個香爐去辦事吧？」

香娘子側頭看了看店裏，確實這些線香熏香之類的不好攜帶。為難之際，一拍掌，想起了自家的香囊香袋。拿起一個綉了桃花的香囊說道：

「這一款香囊名叫《遺夢》。來，我給你戴上。」說着，香娘子將香囊別在我的腰間，這味道果然不錯，很好聞，很搭的上這個名字。

「這款香里有沉香，茉莉，丁香，蘭花……這香囊本是一對兒……」香娘子還在給我一一細數呢，我趕緊從桌上又拿了一個香囊，給她道了句謝，溜之大吉。

「不用謝不用謝，你桃花仙兒看重的香囊，我香娘子肯定雙手捧上呀！」香娘子在我身後喊得起勁，不知中午是吃了多少白米飯，恨不得讓全皇城的人都聽見這幾句話，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現在佩戴的是她們裊裊香鋪的綉囊。

只是，我走的急，隨便從桌子上拿了一個，本以為這些香囊都繡的一樣，未曾想香囊繡的卻千差萬別。我腰間的這個，綉著茉莉花；手上的這個，卻綉著山松。本想送給阿金來着，但阿金這個女子，本就很沒有女子柔弱了，若再分給她些男子氣概的物件兒，她怕是更要陽氣大增，嫁不出去了。

算了算了，那就便宜給宋天祁那小子吧。哎，在這裏磨蹭了許久，終於到了西街的糧鋪。

糧鋪的掌柜一見我來，驚呆在原地。

「掌柜的，您聽說過桃花仙兒嗎？」我明知故問。

「付姑娘，可不就是您嗎？」

「那……我和您做個生意怎麼樣？」

「付姑娘，我們家不過是賣米賣面的，又不是南街那些賣衣裳首飾的，怎麼和您做生意？」

「人吃五穀雜糧，我雖說頂着個桃花仙兒的名號，但我又不是真的仙女兒，總要吃飯的呀！」

「那……付姑娘，你說這生意怎麼做？」掌柜的見我說得有理，也來了興緻。

「掌柜的，不是我跟您瞎扯，南街趙掌柜的布莊因為我呀，布料衣裳是賣空了一波又一波。所以若是您家打着我的招牌出去，那生意啊必定是比過年還要紅火。」

「付姑娘，咱們家可沒有趙氏布莊那麼厲害，可給不起什麼大價錢喲。」掌柜顯然是動心了，只是擔心我獅子大開口罷了。

「不用，掌柜的。你只消每幾月幫我給保育堂送幾袋子米，幾袋子白面，這就夠了。然後我桃花仙兒的名號，隨你用，而且只你一家糧鋪，如何？」

「這……」

掌柜顯然還有些疑慮，我便趁熱打鐵，娓娓道來：

「以後那招牌我都幫你想好了：桃花仙兒，喝得本是露水，下凡而來，只為我家的一碗飯。」說完，我拍了拍掌柜的肩膀，問到：「你說，絕不絕？」

「這……好像……」

難不成是這個招牌不夠響亮？

「那咱們換個招牌：吃了一碗又一碗，咱家的米，吃了就是桃花仙。」

「這……好像……還……」

這掌柜的有點挑剔啊！

「不成的話，咱還有更簡潔的：不吃不是桃花仙！吃了就成仙！吃了就上天！？」

「這……好像……還挺霸道！」

「那可不嘛！」

「成！」

「那你要用哪個招牌呢？」

「都用都用，都好都好。」

掌柜的笑得嘴都合不攏了，真是個老滑頭！

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了，只是，這一閑下來吧，又只剩下進宮這一件愁事了。

日子過得極快，像籠子裏放出來的畫眉鳥，一溜煙飛走了，連個迴旋兒都見不著。轉眼間，進宮的日子便到了。

今日我穿得很有貴家小姐的派頭。阿金天不見亮就晨起了，特地趕到我的屋子裏來，帶着金府的幾位老媽媽來替我妝洗。這衣裳很是合身，又很是繁複，一層又一層，劉媽媽擔心我穿得不得體，還親自上手，折騰好一番，終歸是落定了。

「這衣裳好看是好看，就是沉了些，緊了些。」我伸出手想要將腰間的繡花帶子松一松，劉媽媽一掌拍了過來，又難為她重新替我捯飭了一下。

「這個小王爺也肯在你身上費工夫的，這樣好的料子，可是給黃金都難買到的雲錦啊。」阿金一面誇，一面又不放心。

「起初見這身衣裳，我也是不敢收的。我本就是個平頭百姓，哪裏配穿這樣精緻豪氣的錦緞衣裙。更何況，待會兒我還要在一眾家世貴重的姑娘小姐面前作陪，這不就是班門弄斧嗎？」

「我覺得在這件事兒上，我還是得誇誇小王爺了。他比你想得周到，你若不是這麼穿，那才叫丟人呢。」阿金難得地替宋天祁開了口。

正說着，宋天祁的車馬停在了金府門口，人不多，但也足夠顯眼。一輛馬車，是給我付淺淺準備的。一匹紅鬃馬，是他宋天祁平日裏慣騎的。

他的馬，雖噠噠響，但步子卻慢。我從車上掀開帘子，望見他在馬上回頭沖着我笑，少年縱情恣意。那一瞬間，這馬車彷彿是八人抬着的大紅花轎，那匹馬上也恍惚綁着紅艷艷的綢緞。可別笑話我春心異動，此情此景，縱使擱在皇城任何一位女子身上，怕都會想得比我再更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