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頭靠在冰冷的玻璃上，巨大的落地窗將室內和室外分隔為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屋內，寬敞的卧室空無一物，床還沒有安裝好。這個房間里，只有一台空調還在拚命地運轉着，就好像它是這個房間里唯一還在正常運轉的。

屋外，天空擠作一團，凹凸不平的褶皺被巨大的黑色墨水球污染。突然像是被撕裂開似的，烏雲向四面八方迅速散開來。接着來的就是一道白光，然後就是那接連不斷的雷聲。根據間隔時間，閃電應該離這裏比較遠。

空調設定在二十四度，洛風隱隱約約覺出清冷的意味。他把身體蜷縮起來，妄圖把身體里的一絲絲熱量給鎖在裏面。

裏面的世界一片空白，外面的世界混亂不堪。洛風的思想在這空白和混亂之間來回搖擺，不知道該選擇哪一陣營。

這套房子，小小的九十平，在這個小小的縣城裏不算什麼。但就這小小的房子，完全不是憑藉洛風的努力換來的。

高三那年選專業，洛風為了一所好學校而被調劑到了一個冷門的專業。大一那年，因為各種原因轉專業無望。畢業之後完全找不到對口工作，在各種地方投簡歷，幾乎沒有接到過面試通知。無奈只能找了份專業不對口的工作，幹了幾年突然被查出患病。雖說不是什麼嚴重的病，但住院了那麼長時間回到公司完全跟不上進度了。

就在洛風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的時候，他的爸媽對他說他們在洛風長大的那個縣城給他買了套房子，說他現在可以搬回去住。

洛風本來對於自己的未來有着無限的設想，但是一個個現實將他的夢想逐一擊碎，把完整的自己打碎成千片萬片。

誰能說自己沒有夢想？都只不過是在生活中一次次被打擊，所以才最終安於現狀罷了。

洛風不免得問自己，難道自己應該是這樣的嗎？或許說，只有這樣才是他最終的歸宿？就在這個洛風生活了十八年的小縣城，找一份固定的工作，還還房貸，娶個老婆，也許一輩子就這樣就算了。然後再跟他自己的爸媽一樣，把自己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可萬一他的孩子跟他們的孩子一樣不爭氣該怎麼辦？

又一聲雷，雨接着就來。傾斜的雨絲霧氣一般籠罩着這座縣城，洛風真想打開窗戶好好地觀摩一番這場景。這窗戶似乎真把他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了，就好像他不是這世界上真實存在的生物，他也不能夠對這世界產生任何影響。

洛風晃了晃自己的頭，然後站起身來，走到卧室門前，打開門。洛風走了出去，外面已經基本上佈置好了，只有洛風的卧室還什麼都沒有，今晚洛風應該是要睡在沙發上了。

洛風的眼睛掃視了一番廚房，突然想起自己還沒有買任何的食材。他的銀行卡里已經不剩多少錢了，之前洛風有一張卡，說好只存不取，但是卻一直出現洛風意想不到的情況，讓他不得不動用那張卡。這麼說來，他的人生，似乎從來沒有向洛風預設的道路發展過，一次都沒有。

洛風拿起手機，隨便點了外賣，然後就癱在了沙發上。

外面雖說還下着雨，但是天空卻意外的明亮。洛風總覺得自己好像在什麼時候見到過這種天氣，這種異常光亮的天氣。

「難不成，是要刮颱風了嗎？」

洛風只不過是在胡亂猜測罷了，因為他也是從未見過颱風天氣的。就算自己大學在一個海邊城市待了四年，但是他也是從未見過颱風的。每次都只不過是風力大一點兒的風，從未見過颱風。

他輕蔑般的笑了一聲，然後站起身來，徑直走到了冰箱的前面。打開之後，裏面排列整齊的是各樣的啤酒。

其實洛風已經回來很久了，之所以現在卧室里沒有東西，是因為洛風覺得那個床不適合自己，所以自己去重新買了一個，只不過現在還沒有到而已。

隨手拿了一瓶啤酒，坐到沙發上之後才發現自己拿的是羅斯福十號。這個牌子的啤酒，是洛風在大學的時候才發覺到的。可以說，羅斯福十號，是洛風最喜歡的啤酒。

他朝自己的褲子裏摸了摸，摸到了一盒小蘇，隨手拿出一根點上了。

這兩個習慣，洛風從高中的時候就養成了。活到現在，二十四歲的年紀，煙和酒幾乎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兩樣東西了。可以說，這兩樣東西，就是洛風另外一半的生命。雖然說在很久之前，洛風就已經意識到這兩樣東西對自己的身體傷害很大了，但是他沒有辦法拋棄他們。因為這是他通往其他世界的唯一途徑了，至少是他所知道的唯一途徑。這兩樣可以幫助他暫時逃離現在他所存在的這個世界，這個他厭惡至極的世界。

洛風輕夾香煙，緩緩放到嘴邊，淺淺吸一口，卻悶了好久才輕輕吐出來，留下的是寂寞，吐出的還是寂寞。

這偌大的房間，就只有洛風一個人。他把卧室的門開着，因此客廳里才能涼快一點兒。但是一會兒他就覺出不對勁了，於是立馬走到卧室把空調關上，出門的時候順帶着把房門給帶上了。出來之後，他又將客廳里的空調給打開了，顯然，今天晚上他是要在沙發上睡的。

洛風再一次躺在了沙發上，左手拿着啤酒，右手夾着香煙。這種情形，他好像在大學的時候經常遇到。只不過當時，他為了照顧宿舍所有人的感受，不得不到陽台去抽煙。現在，他終於能夠在自己家裏肆無忌憚地抽煙了。

也許想到這一點，還能給洛風的心裏一絲安慰。也不至於讓他覺得自己一事無成，最起碼現在這個狀態是挺好的。

把啤酒放下，拿起了手機，心中不由得湧上一股凄涼的感覺。

洛風刪去了手機里所有關於那個女生的信息，試圖抹去她存在過的證據。

但是顯然，這好像沒有什麼作用。洛風知道，這沒有什麼作用，只不過這樣做，他是完全為了麻痹自己而已。

已經過去兩周了，洛風這兩周都是渾渾噩噩過去的。今天是周末，洛風不需要去上班。

突然，旁邊的手機響了起來，是他朋友打過來的。他接起了電話，說道：「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今天突然覺得很無聊。反正也不用上班，沒有什麼事兒干，我想着今天去找你。」

「今天？現在外面不是下着雨呢嗎？你過來應該會淋濕的吧。」

「沒事兒，我打車過去不就行了。」

「打車？你這不是浪費錢嗎？」

「沒有關係，我準備今天就住在你家了，應該沒有問題吧？」

這個時候，洛風才想起來剛剛自己已經點了一份外賣了，於是說道：「但是我剛剛點了外賣了，怎麼辦？」

可誰知他朋友竟用一種極其輕鬆的口吻說道：「我去你家做飯就行了，你們家應該還有些東西剩下來吧？」

他已經好久沒有來過洛風家裏了，雖然說洛風在這個縣城就這麼一個朋友，但是這兩周以來他也幾乎不怎麼跟別人交談了。這個女生，是洛風唯一一個真正喜歡的女生。

雖然洛風從初中開始就一直在談戀愛，但是他似乎一直都沒有找到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人。這個女生是第一個讓他覺得這輩子就是她了的人，結果卻因為一些不可抗的原因分手了。

那肯定的，就算那個女生沒說，洛風也知道，肯定是她父母的原因。

就算是怎麼樣的兩個相愛的人，還是會被現實的負擔擊垮。

洛風可以自己過這種平平淡淡的日子，但是很顯然女生的父母必然是不可能同意女生過上這樣的生活的。

其實洛風早就猜到會是這樣了，只是他沒有想到會那麼快。

這個女生，就是他朋友給介紹的，是在一個組的局上，兩個人就那麼相識了。他們倆進展的很快，見家長也很快，於是分手也就更快了。

洛風咳嗽了一聲，說道：「沒有，咱們家現在一點兒東西都不剩了。」

「那要不，我去超市隨便買點兒什麼東西帶去吃？酒你們家應該有吧。」

「煙和酒都有，這個你不用擔心。」

「那就行，待會兒我就去了。」

「帶個衣服來換吧，總不能明天還穿今天的衣服吧。」

「我待會兒到你家就把衣服洗了，穿你的衣服不就成了。」

「也不是不可以，那就快來吧，待會不知道雨要下多大呢。」

就這麼一會兒交談的時間，洛風竟覺得自己的心情好了許多。其實他挺喜歡和別人待在一起的，但是他每次一感到難過的時候，總是喜歡把別人推向一邊。

抑鬱症，自從大學查出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治癒過。他也就吃了大概三個月的葯，之後就再也沒有吃過葯了。他曾經想過，說不定自己能夠跟這種病共存也說不準呢。現在看來，在某種程度上，他確實做到了共存。

只是這種共存，只是他開始不去管，這個病給他帶來的任何負面影響了。

洛風的朋友不知道他有這個病，但是洛風記得很清楚，當時他告訴他了。但是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雖然說他們兩個人高中的時候感情還算是不錯的，經常在一起出去玩啥的。但是到了大學之後，兩個人就越走越遠了。畢竟不在同一個城市，平時見面的機會也少，所以感情也就變淡了。即便如此，剛一查出來這個病洛風就選擇告訴了他，當時那段時間那個朋友還挺關心他的。但是隨着時間推移，他也就大概忘卻了這件事。

洛風之所以回來之後又一次聯繫他，是因為他只知道他有這麼一個認識的人還留在這個縣城裏。洛風不想顯得那麼孤獨，因此也就只能讓自己跟這個朋友走得近了一些了。

現在，他對洛風還算是不錯的，最起碼平時也都很照顧洛風。但是洛風，還是覺得這個朋友似乎對待所有人都是如此，他在那裏感受不到任何獨特的感覺。並且，這個人，似乎有一些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不知道今天他會怎麼樣，但是洛風還是有預感，既然他打算在這裏住的話，肯定會幹一些讓洛風想不到的事情。

其實他也沒有想到，今天那個朋友回來。因為說實話，自從他分手之後，那個朋友就沒問過幾次。可能也是因為之前洛風談戀愛的次數太多了，所以這一次才會落得這個下場。

確實，洛風談過的戀愛是不少，但是他從未想過他會有一天那麼喜歡一個人。

想到這裏，他不免得一口氣喝完了一整瓶啤酒。

喝完之後，洛風笑了一聲。這是在笑他自己，他大學的時候就經常做這種事情，把一罐啤酒一口喝完之後，捏扁放進垃圾桶。

但是當年喝的，僅僅是青島而已。今天他喝的，可是羅斯福十號啊！

洛風喝完之後，就感覺到自己好像變得完全不對勁了，感覺自己的身體突然變得飄飄然。他想站起身來，扶住了前面的茶几才算是面前沒有摔倒。

洛風罵了一句髒話，然後把自己手裏的啤酒瓶往地上一摔，清脆的一聲之後，啤酒玻璃瓶碎成渣子了。就是這個場景，洛風的心臟突然疼了一下，然後想到了自己小時候他爸爸曾經干過的事，他怎麼也不會忘記。

其實他到現在，都一直覺得小時候父母關係不和，全都是因為自己。

洛風踉踉蹌蹌的走到了冰箱的前面，打開冰箱門，原本伸向羅斯福十號的手頓了頓，然後轉而拿起了一瓶青島。

是的，他現在這個狀態，似乎是不能夠再喝一瓶的了。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再一次響了起來，他以為是他的朋友，於是徑直去開了門。

但是門口站的，是外賣員。

外賣員把外賣送到洛風的手裏之後，原本打算直接轉身離開的。但是他眼睛的餘光瞟到了房間里滿地的玻璃碎渣，還有洛風散發出的陣陣酒味，讓外賣員實在是不敢放心，於是他問道：「兄弟，你沒事兒吧？」

洛風晃了晃自己似沉重而又輕飄飄的頭，說道：「沒事兒。謝謝啊兄弟……」

洛風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東西，但是看到外賣員走了，他就知道自己該關門了。

門還沒有關上，遠處就傳來了朋友的聲音：「哎哎哎，等會兒！」

雖然說洛風現在意識不是很清醒，但是最起碼他也是知道這是在叫自己的。

朋友的頭髮已經差不多全濕了，手裏還拿着一堆從超市裏剛買來的東西。

洛風把門打開的稍微大了一點兒，然後也沒管他的朋友，自顧自地走回到了沙發旁，一屁股坐下了。

朋友看到洛風滿地的碎玻璃渣，問道：「怎麼着，心情不好？」

洛風笑了，他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如果按照他以前的脾氣的話，他肯定直接開口就罵了。但是他現在已經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而且他在喝完酒之後脾氣似乎會變得更好。

「你別光笑啊，你說句話啊。」

朋友這個時候已經走到洛風的身邊了，他同樣坐在沙發上，洛風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也拿了一罐啤酒。他們倆一起坐在沙發上，洛風就像是條件反射一般遞出了一根煙。

洛風遞完煙之後，也給自己點上了一根。他緩緩地吸了一口，然後就不自覺的哭出了聲。

已經是十一點五十八分了，洛風突然驚醒了。

他才發現自己完完整整的躺在了沙發上，往地下一看，原本的玻璃碎片已經全部都沒了。看樣子，應該是朋友收拾好了。

他四下里看了一眼，正好和遠處躺在地下的朋友對視上了，朋友問道：「怎麼着，頭還疼不？」

洛風想要站起來，但是卻覺得自己頭疼欲裂，並且還是覺得自己沒有醒酒，還處於喝醉的狀態。

朋友看到他這個狀態，立馬跑過來扶住他。

洛風看着外面的天，說道：「這個天，好奇怪啊。」

確實是挺奇怪的，外面的天氣異常的明亮，就好像有一個太陽躲在厚重的雲彩後面。

朋友說道：「是啊，今天一直都是這樣的天，亮的我都睡不着，只能刷刷手機。」

洛風已經忘記了剛剛發生了什麼，於是問道：「剛剛，我是喝了很多酒嗎？」

朋友卻笑了起來：「何止啊，你還在那哭了半天，跟我吐訴了一大堆你前女友的事。嗐，我還以為她跟你之前交的那些個女幫朋友差不多呢，誰知道你這次是真的那麼喜歡她。」

洛風搖了搖頭，然後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

一陣噁心的感覺瞬間襲來，洛風不自覺的吐在了地面上。

朋友抓緊跑過來，扶住他說：「你說你吐在廁所不行嗎，非得來這兒。」

天空亮得唬人。

猛地，一道耀眼的閃電劃過天際，緊接着來的就是連綿不斷的雷聲。

洛風看着面前閃動的巨大光芒說道：「沒錯！就是這道光……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