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與火槍

酒與火槍

有了艾斯敏的幫助,普萊亞的傷口變得沒有那麼棘手,但她也不得不在這裡停留幾天,這讓她背後的神明短暫地回到了百無聊賴的生活。

祂分出的神魂飄蕩在酒館的廳堂里,像在廣場上傾聽信徒們的祈禱那樣聽著來往的客人們訴說各自的故事,當然還有些游吟詩人們帶來的、不那麼精緻卻足夠動人的詩歌,以誇張的語調講述著遠方的故事,「誇大,歪曲,捧上神壇」——祂再熟悉不過了。

艾斯敏把食物放在普萊亞的桌子上:

「哎?!」

普萊亞看著她。

艾斯敏撓撓頭:「……什麼嘛,你還真是什麼動靜都沒有……」接著她看著普萊亞胸前的圓環吊墜,「我還以為你是迷路來到王城外的,原來你真不打算回去了啊?」

停頓了一下,她看她仍然不打算回答,便自己街上自己的話:

「我知道這個公會……我們這兒的客人幾乎全都是公會的成員,不過就算有旅者會來,基本也是些隨著冒險者小隊行動的游吟詩人……你居然是一個人來這裡的?」

「說起來你住在這裡之後,除了『謝謝你』就什麼也沒說過,你不無聊嗎?」

……

「好吧。」她把頭髮紮起來,本來就捲曲的頭髮顯得更蓬鬆了,看起來像什麼動物毛茸茸的尾巴,「我從小就在這個酒館里長大,看著來往的冒險者,聽著他們的故事……說起來我不太想讓你去旅行。」

「這種靠冒險者和旅人們支持才能一直存在的酒館很少有常客……尤其是年輕的新人冒險者,基本都來過一次后就再也不見了,至於他們去了哪裡,我們不敢細想。」

「雖然不知道普萊亞你到底是為了什麼選擇旅行,但是沒辦法想象你這樣的女孩子離開王城會遇到什麼。我沒有說你不好的意思……其實我也算個冒險者吧,不過我已經很久都沒有離開過這裡了。」

普萊亞眼睛里泛起了一絲失落。

「你在勸我回去嗎?」

「你看這個。」艾斯敏從口袋裡拿出一根掛了吊墜的皮繩,吊墜是一塊銀白色的菱形金屬,上面還鑲嵌了幾顆橙色的水晶。普萊亞知道,這是公會裡代表火槍手的冒險者吊墜,甚至已經有了不低的頭銜。

「這是我哥哥留下來的。」

「我們約好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他帶著它去過格雷菲亞的許多地方,但在三年前,因為身邊沒有擅長近戰的夥伴的照應,他——就在這裡,敗給了一隻突然發狂來襲擊村莊的黑熊。」

「然後他和這個吊墜就永遠留在這裡了。」

普萊亞看著她,她的眼睛里分明沒有一絲可見的悲傷,就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再後來,我就繼承了這個吊墜,當然……還有他的火槍,但爸爸說什麼都不同意我去實現哥哥沒來得及實現的夢想,儘管他並不是在遠方離開的……」

「普萊亞,外面比這裡還要危險一萬倍。」

與此同時,神明的意識在樓下的廳堂里,聽著其他年輕冒險者的聲音:

「我家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他們肯定會因為有個英雄哥哥而自豪哈哈哈哈……」

「教我劍法的老師可是從鏡原回來的晶鑽級冒險者!羨慕!」

「完成這單懸賞之後我得寄一筆錢給我媽媽。」

「要不是吃不起飯了誰會來賣命啊!」

「不就是哥布林嗎!不要小看我啊你們這群兔崽子!」

在酒氣熏天的廳堂里,

無數在在酒精刺激下躁動的願望隨著醉意升騰。其實他們也知道說不定自己接下來要踏上的就是不歸路,只是在借表面上的自信來讓自己遺忘恐懼,畢竟……

「像你這樣衣食無憂的貴族……」

「誰會來賣命啊!」

說到底,即便普萊亞真的具有「無論生在什麼樣的家庭都會憐憫眾生」的超越人性的神性,祂也不知道該怎麼解答她祈禱時提出的問題,哪怕是具有相似神性的真正的神明也沒有真的解決眾生的痛苦,而祂只是想從她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只是看著她獨自旅行就能找到答案了嗎?沒有被任何神明眷顧過的少女只要走一遍成為神明的冒險者走過的路就也能成為神明了嗎?

至此,祂的迷茫非但沒有被解決,反而更深了一層。

突然的一聲槍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樓上的兩個女孩被嚇了一跳。艾斯敏很快鎮定下來:

「……是火槍的聲音,是有客人喝醉走火了吧。哈……因為大家都覺得遠程攻擊總比近身搏鬥要安全,但又不是人人都有學魔法的天賦……所以火槍手在冒險者里算是一個比較龐大的群體啦,這邊也動不動就有客人喝醉瞭然后對著牆壁『砰——!』的……」

緊接著樓下便傳來了哭聲,是那個喝醉的火槍手:

「我真的不知道我還能去哪裡……我現在這個樣子……到底是為了什麼活著啊!」

飄忽的神明看得出,他是他們的村莊在遭難后唯一的倖存者,內心壓抑的絕望在被夥伴的支持和鼓勵勉強壓制了兩個月後終於借著酒力噴薄而出。

「沒有人能再陪伴我……沒有人能給我希望……沒有人能見證我取得的成績!」

他思念他的家人,他思念他的未婚妻,若是那場奪走家園的災難沒有降臨,現在的他大概在忙著籌備婚禮吧。

「但既然活下來了……」

大家都知道,無論是如何絞盡腦汁想出的安慰話語在真正的絕望和迷茫面前都只剩無力。神明沉默著,樓上的兩個女孩在相互推脫:

「讓我下去看看吧。」

「都說了不是什麼大事啦……還有爸爸在那邊呢,沒有事的啦……」

「可是我想看他一眼……」

「你不是腳上還有傷嗎?我們家的樓梯這麼陡……」

艾斯敏還是沒攔住普萊亞。當她艱難地支撐著不平衡的身體來到廳堂時,所有人都早已收起了自己蒼白的言語,徒留寂靜陪伴那男人的哭聲。

她當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只是想要默默地分他一點力量。

沉默的神明突然聽到了普萊亞心底微弱的聲音:

「我果然還是希望所有人都能脫離悲傷——」

「儘管現在的我好像做不到。」

沒有人知道,當夜幕降臨、萬物沉寂時,那個悲傷的火槍手的夢中,不知是誰在角落輕語:

「世間本就虛無,但有存在誕生於本心。」

……

「你覺得他能明白嗎?」

「如果不能,他也會有新的旅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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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人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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