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

不知道有什麼東西阻止了她動手，她從這些闖入者身上嗅出了熟悉的氣息。

在新一輪的暴風雪停止之後，空氣變得澄澈，闖入者們探出頭，冰面上已經沒有了詭異的白色裂痕——

這裡，周圍的一切，和他們來時一樣。

冰面比起之前透明了不少，露出了冰層下的深藍色海水，水裡還有長長的白色骨架在遊動，枯瘦的骨骼划著冰面，搖曳著游向他們的眼睛望著的遠方。

分不清方向的普萊亞停了下來，「這看起來不像是我們能走出去的地方。」

站在這種地方不動，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凍死的。他也停下來，呼出的熱氣成了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熱量來源，在這被寒冷凝結的世界里保證他們不被凍僵。他注意到自己遠超常人的體能越來越無法被忽視，乾脆透露出些許「一看就活了很久」的氣質：

「本來就不是為了走出去，我們單純是為了來到這裡。」

普萊亞已經有些習慣他不著調也沒什麼用的回答了，索性不再生氣，只是跟著問：

「那我們還來這裡幹什麼？」

「你那本筆記也並沒有告訴你什麼旅途的終點嗎？」

「話是這麼說，但是……」

他根本就不想聽她的回答，便硬生生地打斷：

「你想知道自己的宿命嗎？」

「哎？」她的眼睛里閃出疑惑，「你相信那個傳言？雖然我對自己的未來沒什麼好奇心……但是你這麼說的話之前在帳篷里看到的那個——」

「不想知道就好，那些也不是你隨隨便便就能知道的東西。」

「什……」

他話音剛落，還不等她發出質疑，冰面就又忽然裂開，巨大的龍骨乘著湧出便被凝結的水浪騰空而起，發出刺耳的鳴叫，向著他們衝過來。「小心——」他把呆在原地的普萊亞拉到身後，架起腰間的劍，「這……果然是那傢伙的……」

「啊？啊？！這什麼啊！」普萊亞因驚嚇而無神的眼眸恢復了亮光，然後整張臉都變得模糊，在來不及思考的恐懼的夾縫裡，她痛恨自己沒有足以自保的一技之長，骨龍環繞著，又突然襲來，被他那把溢著微光的糙劍擋開，停滯之時他趁機抓住那龍頭骨上的尖刺，冰冷的觸感穿過皮膚，他用力要把它擲出去，但這龍太長，它只是遊走開，懸停在近處的空中。

「我可是莉希的『老朋友』了。」他花了點時間站穩，面帶笑意看著那頭龍，「希望你能聽懂我說話。」

很明顯，那龍聽不懂，它只知道聽從主人的命令清理掉一切未經允許的來訪者——而它的主人，從不允許任何人進入這片廣袤的天地。當然，它的目標似乎也不是這個一看就很棘手的傢伙，它調整身姿，再一次襲來，卻又被擋住，在生硬的衝突中，那把便宜的鋼劍斷成了兩截。

他把劍扔了，擦擦手掌：「神仙來了都救不了你啊，夥計。」接著又抬頭，看著那條骨龍，「你告訴莉希，我不會把這傢伙自己一個人丟在這，過不了我這關就別想碰她。」

「是什麼讓你覺得我的東西會好好聽你的命令？」

面色蒼白的女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冰面之上，她腳踩著方才骨龍破冰而出時翻騰出凝結的浪花，身邊懸停著只是看著就覺得寒入骨髓的巨大法陣，但卻並沒有要攻擊的意圖，只是那張沒有血色的臉上浮著輕蔑：

「真是想不到你成了神明還有這等閑情，一百年前跑來我這裡還沒玩夠嗎？」她的目光轉向普萊亞的方向，

「還帶了個小累贅來……讓我猜猜，你是帶她來看她的宿命的？我看著怎麼不像？」

「什……神明？」呆坐在冰上的「小累贅」看看把自己包裹在冰晶中的女巫，又看看連身邊的空氣都在沸騰的「神明」。巨大的骨龍不知何時已被女巫收入掌中，很顯然她不歡迎任何人，並且對自己有著十足的自信——她從沒見過有誰膽敢如此睥睨神明。「那你，還有她……到底是……」

「啊，我還真的以為你只是不喜歡有人貪圖窺知自己的命運而到來呢。」他閉上眼，說罷便又轉過頭看著粗氣都不敢喘的普萊亞，「騙你這麼久也不太好，但我就是那個讓你來到這裡的神明——你在廣場上聽到的聲音，是我的。」

居然，居然真的這麼爽快地承認了。

她當然還想問更多，但震驚之餘，最重要的顯然是怎麼從這個女巫手下離開，以及……來這裡做什麼，女巫為什麼會在這裡，還有……宿命？

「哦哦，這位可憐的小女士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就被無良的神明騙來了？那好，你順便就為他陪葬好了——明明來了這種地方卻連像樣地武器都不捨得配一把，你是在輕視我嗎？」

說著她身邊那巨大的法陣里便凝結出巨大的冰柱，急速向他們衝來，又被他伸出手掌擋下，凝聚於手心的溫度立刻將冰柱撕裂，碎冰和著融出的水滴七零八落掉在地上，又接著被腳下的冰層凝結。「我可已經是神明了啊，莉希小姐。」他手中彷彿跳躍著火焰狀的光，光芒升上天空，擴張膨脹，又急劇落下，在凝結的浪花前融出一個圓形的冰洞。

「無論是我還是普萊亞都對自己的宿命不感興趣，你可以放心，我們要知道的僅僅是——」

「是你意外成為神明后存在的意義吧？天真的神明……那邊的小姑娘也看到了吧？你只不過是神明的工具而已！」

被打斷的他陷入了沉默，莉希這話好像也沒說錯，自己真的沒考慮到普萊亞本人想不想踏上這隨便一點困難都可能要了她的命的危險旅程。但女巫眼看就要爬上嘴角的冷笑又被打消，普萊亞顫巍巍地站起來，走到那神明旁邊，終於感受到的熱氣讓她不再發抖：

「我並不在意我是人類還是什麼神明的工具，我只是想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已。-」

——對，這就是一開始她打動迷茫神明的祈禱，她選擇跟隨神明前行，是因為她想要拯救世界上所有的「生命」，來以人類之軀完成人類認為原本應該由神明完成的任務。女巫眉頭緊皺，「多麼值得懷念的願望……那麼你知道結果嗎？這種高度理想化的、一心只是為了人們付出的願望，從一開始就不會實現，你想要『拯救』的那些人，也就是不遠萬里跑到這裡來妄圖窺伺自己的命運的人——都有著你想不到的貪婪！」

她的語氣緩和了一些：

「所以，放棄吧，他們只會覺得你是個理所應當善良的傻子而已。」

「啊——莉希小姐，難不成你是想起變成這副樣子前的自己了？」神明嬉笑著，儘管他第一次見到這個無情的女巫時她就已經在這裡守著這片孤寂的冰原了，「我可沒聽說過你會這麼『和氣』地和誰說話。」

「無所謂，不管你怎麼想。」她仍舊沒有被打動的徵兆，「如果人類真的向你們想象的那麼——知恩圖報並且容易知足，你們這些神明就根本不會存在了吧。」

「餓了吧？」嬉皮笑臉的神明突然從衣兜里掏出他私藏的梨子，丟給普萊亞，「把它吃下去。再在這裡浪費時間，那個洞又該凍上了。」

「你們——！」

他看著普萊亞疑惑著吃下附加了點點神力的梨子——這可以讓她這樣的普通人在水下呼吸一段時間，接著他歪過頭看著女巫：「啊，不好意思女巫小姐，宿命這種東西可有可無啦——我們要找的東西，在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