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反悔

第37章 反悔

馮夫人派了不少人,領頭的是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個婆子,兩人帶著車轎,到了驛站先找沈瑛。

來人先拜沈瑛,又給陳萌磕頭。沈瑛就笑著說:「把娘子們都請出來吧。」

陳大娘子和花姐一同出來,沈瑛指她們兩個說:「吶,這是陳家大娘子,也是親戚,要認得。這個,就是你們家的小娘子啦!」

一男一女搶上前哭著拜倒,男的自稱吳安,婆子夫家姓李,花姐就叫她:「李大娘。」李大娘連說:「不敢,一個糟老婆子罷了。」

說完就抱著花姐哭:「可算見到您啦!」花姐心中為於妙妙難過,但是見到母親派來的人,也是心中酸楚,抱著她也哭了一場。

吳安一直垂手站著,等她們哭得差不多了,對沈瑛道:「不知我們姑爺在哪裡?夫人的話,要帶女兒女婿一道回去的。我們先接了二位回去安置了,等您進宮復命出來,好設宴謝您把佳兒佳婿給找了回來。」

花姐收了淚,心道:他們終於認了三郎了。

她是個心裡有數的女子,祝纓是她的丈夫,但是舅舅、表哥平日雖然也問過幾回祝纓的事,卻始終放任祝纓與鄭熹的隨從們在一處,這不是個認親的樣子。她心裡也有無數的猜測,只是沒有說出口,只留意觀察,就怕自己強硬了,反而害了祝纓。無論是鄉下還是城中,姑娘死心塌地要跟個窮小子,爹娘把窮小子打死的事也不是沒有的。去官府告「拐帶良家婦女」,一告一個準。她舅舅這更妙,自己就是官兒,自己就能動手打死祝纓。

花姐的盤算,是上京見了親生母親,好好跟親生母親講。母親,多麼親切的詞,比舅舅、表哥又更親近些。她要對母親說,祝纓是個聰明又上進的男孩子,雖然現在貧窮些,但是又老實又肯干,什麼都做得,也不計較別人的壞處,是個頂好的人。

今天,花姐心頭一塊石頭落地,露出了數日來第一個輕鬆的笑。

沈瑛也笑了:「這下好了,一家團圓。」陳大娘子道:「來,咱們去洗洗臉。」李大娘說:「老奴奉命,給小娘子和姑爺都帶了衣裳來。」

沈瑛道:「你們去梳洗打扮,三郎那裡,有我呢。」

李大娘等人擁著花姐去重新洗臉、妝扮,沈瑛這裡,吳安恭敬地道:「郎君看,這樣可還行?」原來,他是沈家的僕人,吳安也是他的舊主人,因馮夫人家破人亡、心腹僕人也流散殆盡,沈家舊仆倒還有一些,因而撥給了馮夫人做個幫手。

沈瑛道:「很好。」

陳萌很快想明了其中的關節:「舅舅!原來舅舅說的自有辦法,是說的姨母?是了是了,岳母要女婿,咱們總不能攔著,沈家七郎更不能攔著了!妙啊!不過,舅舅看祝三,可做得咱家女婿么?」

沈瑛道:「這一路你是看在眼裡的。」

陳萌想了一下:「是。所缺的是家世,不能多一有力外援。不過為人不錯,倒也不必太在意家世了。年紀還小,用心讀幾年書再出仕,應當不錯。」

沈瑛想得很周到:「女婿外人,如果家世太好,自有父母宗族,難以與我們一心。這樣無依無靠的,反而比貴胄公子更有益。」

從來富貴人家選女婿,要麼門當戶對,要麼出類撥萃。沈瑛想了一下,祝纓這一路展現的天賦與勤懇,不能說治經史成學問大家,做實事還是會非常可靠的。

所以,就在幾天前,沈瑛打定主意之後就快馬給京中送信,向姐姐陳述利害,也就有了今天這一出。

但是在帶走祝纓之前,他還有件事要做——向鄭熹解釋。一路上什麼話都沒說,放任祝纓和鄭熹的人混在一起,猛然間要把他的人帶走,還是要有個說法的。

沈瑛道:「你們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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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不多遠就到了鄭熹的住處,鄭熹這裡也是一片輕鬆,快到京了,人犯一個沒逃掉、一個沒病死。差事辦得乾淨利落,除了回程的時候因為下雨耽誤了一點時間,可以說是完美了!

鄭熹吩咐金良:「再檢查一回,人犯務必齊整,咱們的人也要規規矩矩的。」

「是。」

「官司未結,祝纓現在不宜就入我府里,先讓他們家在外面安頓下來。等案子一結,你就去把他帶來見我。」

「是。」

鄭熹又說:「陸超,將帶回府的東西也歸置好。」

「是。」

都妥了,鄭熹想,等下跟沈瑛再合計一下面聖的事,這趟差使就算了了。接下來他就能接到大理寺的任命,到時候一紙文書將祝纓招入麾下,開始干!

今年的秋決已經完了,到過年之前,將大理寺的風氣變一變、先整頓個大模樣出來。明年開春就開始清理積案,在積案中繼續經營大理寺,以後大理寺就是他的勢力範圍了。大理寺管著諸多的刑獄,也是個積攢政績的好地方。既能判冤決獄、除暴安良,又能成就自己,鄭熹很滿意。

這趟收到的祝纓比他預計的還要好,意外之喜了屬於。

鄭熹笑吟吟的。

沈瑛苦兮兮地來找鄭熹:「七郎,害!我……」

「五郎請坐,怎麼了?還有一天就到回城了,怎麼倒為難起來了?」

沈瑛這才面帶愧色地說:「是家姐。」

「怎麼?」

沈瑛道:「她的性情有些固執,說……必要見女兒女婿,我……真是羞見七郎。」

鄭熹的眼睛眯了一下,沈瑛這個姐姐他是知道的,馮、沈兩家出事的時候鄭熹已經記事兒了,沈瑛的三姐可真是一個很有特點的人。她極重禮儀尊卑,講究個等級分明。這不能說是壞事,但是過於注重講究沒有一絲轉圜的餘地就有些不近人情了,也容易得罪人。

所以鄭熹之前對祝纓是花姐丈夫這件事並不很放在心上,有這位馮夫人在,論理她是應該看不上祝纓的。所以沈瑛、陳萌未邀祝纓同行,反而放任鄭熹攜帶祝纓。鄭熹也就默認沈馮放棄了祝纓,而祝纓也識趣還有點傲骨,並不去攀附。

鄭熹以為,他們已經達成共識了,馮家不要這樣的女婿而鄭熹要這樣的手下,皆大歡喜。早知道馮家要這樣的女婿,他對祝纓就會有另外的打算了。

鄭熹平靜地道:「五郎的意思,要帶他回去了?」

「是家姐,已經打發了人來了。吳安。」

吳安上前跪下,道:「小人吳安,是我家夫人打發了來接小娘子和姑爺的。」

鄭熹一聲輕笑,金良知道他這是生氣了!金良自己也有點惱的,這一路他也花了不少心思了!這甚至不是花心思的事兒,這不是耍人玩兒呢嗎?你們姓沈的還有沒有一點兒譜了?

鄭熹又是一聲輕笑,對沈瑛道:「這個女婿,你們是打算認了?」

「我亦無法。家姐一路坎坷,家母心疼她,家母發話,我能說什麼?她說,家貧也沒有什麼,寒門貴子難得的是為人忠孝,她看中的是品性。此事真是對七郎不起。」

鄭熹道:「令姐也是個貞烈女子。」

這位馮夫人不一般,家裡落了難,她一把剪刀將臉從左往右斜拉了兩道,再從右往左斜拉兩道。二十年後再回京,鄭熹陪同母親見了馮夫人一面,就見那張臉上彷彿一張斜放的井田圖,四道疤痕凸起將臉分成了九格,雙眼、鼻子、嘴巴,一格一格安放在臉上,整張臉跟拼的似的。

誰能不說她節烈、哪個不嘆贊她的德行呢?

她如果就要這個有孝行的女婿,鄭熹都不得不算一算沈瑛從找到外甥女到現在的時間,以及往來送信所需的時間。這麼大的事兒,他們在路上連下雨帶等修路,足夠信使打三個來回了!如果用六百里加急,八個來回都有餘!

你們現在終於想起來說要女婿了?鄭熹含笑不語。

沈瑛苦笑道:「這下好了,我原本沒有打算的,現在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還要安排這麼個外甥女婿。只好厚著臉皮來請教七郎,七郎原本打算怎麼安排他的?」

怎麼安排的?當個小吏先?鄭熹悠悠地說:「安排他先學點東西。」

沈瑛道:「還是七郎想得周到。」

鄭熹心中對沈瑛很是不滿,卻也沒有表露出來,祝纓確實關係到他的計劃,但也沒有重要到非她不可。記下沈瑛一筆,不代表現在就要如何。鄭熹對沈瑛道:「五郎要人,恐怕要知會他父母一聲呢。你們的家事,我不便參與。金良,去把人請來吧。」

金良一臉嚴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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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良一路疾行,表情嚴肅得不得了,心裡全是不滿!沈瑛這乾的叫什麼事兒?金良心眼兒沒有鄭熹那麼多,也知道這事兒不對頭!鄭熹這一路的心血白費,雖說心血不多吧,還真的上了點心的。還有祝纓,金良當她是半個徒弟來看的。

沈瑛這就要把人給撬走?!忒不厚道了!

他知道,對祝纓這樣的出身來說,做馮家女婿比做鄭熹的下屬小吏強多了!祝纓是個有上進心的孩子,天資又不錯,春筍要冒尖兒,攔是攔不住的!如果沈瑛是個坦蕩的好人,金良覺得他、甚至鄭熹,也都是樂見祝纓有個好前途的。可沈瑛,能算是個好人嗎?

好人能幹出眼下這件事兒來?

我得勸勸他,至少提醒一下,也不枉相識一場。金良打好了腹稿,到了祝纓的門前。

祝纓正在屋子裡聽張仙姑嘮叨。

這一路行來,也有在大的城鎮落腳的時候,金良等人都說京城比這個還要大,還要好。張仙姑內心也是充滿了期盼的,手上在收拾屋子鋪床,口上不停的問祝纓:「老三,咱們到了京城,住在哪兒好呢?咱們的錢夠不夠使呢?我和你爹幹什麼營生好呢?要不貨郎擔子給我們?」

祝纓道:「看鄭欽差怎麼安排唄,今晚我問問金大哥。」

張仙姑又跟祝纓籌劃起京城生活來:「得賃個房子吧?能賃兩間就好了,一間屋住著不方便……」她說了一陣就住口了,因為金良來了。

「哎喲,說人人到。」祝纓放下手裡的被子,拿茶壺晃了晃。

金良道:「別弄那個了!」

祝纓道:「巧了,還沒打水。」

金良板著臉說:「你跟我出來一下!」

張仙姑和祝大都聽出他語氣不對,手上的活計都停了下來,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張仙姑道:「金兄弟……」

金良道:「我找三郎有件要緊事說。」拖著祝纓出了門。

祝纓力氣不如他,被拖得跌跌撞撞的,祝纓道:「鬆手!你拿賊呢?!」

金良鬆開手,看祝纓揉手腕,忙說:「哎喲,對不住、對不住!哎喲,這個事兒啊……弄得我冒火。」

祝纓看看四下無人,站住了問:「說清楚,怎麼回事兒?還要拽著我,出什麼事兒了?」金良看起來粗獷,做事還是有點譜的,這麼匆忙肯定有事兒。

金良也往四下看了看,嘆了口氣,低聲問:「你是要跟你娘子去你岳母家,你知道不知道?」

祝纓一向機敏,也被這個消息給砸暈了:「什麼?!」

「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金良道:「沈副使剛才帶了個人過來說,他的姐姐、就是那位小娘子的親娘,想女兒想得緊,一天也等不得,今天就派了人來接女兒女婿了!」

「她女婿是誰啊?」

「不就是你么?」

祝纓道:「哪裡來的女婿?『祝三』都銷戶了!你跟在鄭欽差身邊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了,你見過有想認女婿倒把女婿家放到別人家當拖油瓶的?當時在陳府,當著他和鄭欽差的面兒,就讓我跟鄭欽差走了。不是么?」

金良道:「我也覺得奇怪呢,七郎正在與沈副使說話。我看他們先前不怎麼想認你,怎麼突然就認了?你心裡可要有個數兒。現在要叫你和你爹娘一同過去說話呢。他們真要鐵了心,七郎也不好與沈副使起爭執!」

祝纓道:「你等等,沈副使找到了鄭欽差?怎麼回事兒?鄭欽差又怎麼說的?你從頭說,先別急著趕時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金良已經鎮定了下來,低聲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問道:「你就沒聽到一點風聲?」

這事太反常了!祝纓被打個措手不及:「沒有!我與他們有什麼交情你還不知道?還有,鄭欽差是要向他低頭了?不管我了?」

「什麼低頭,別說得那麼難聽!」

祝纓道:「好,說好聽一點兒,先前他跟我說的那些都不算數了,是嗎?」

「哎……也不是這麼說的,你知道的,這個……」金良一個七尺男兒說話也支吾了起來。

祝纓道:「懂了。」人家什麼身份,她是什麼身份?鄭熹開始還要她當僕人呢,他和沈瑛才是一路人,自己算什麼呢?她恐怕不夠份量讓鄭熹跟沈瑛爭她的。他們看她,一如當初周遊和知府將她送來退回,沒差的。但鄭熹已經是她眼下能選擇的最好的了。

「你有什麼主意趕緊想,對了,還有你爹娘也要一同去說話。教教他們怎麼說,要快!」

祝纓道:「還用什麼教呢?您家大人那兒說話不算數了,難道還會為我出頭?就是我們與沈副使講了唄。」

金良聽出話中之意,問道:「你不願與你娘子一回見岳母嗎?還想跟著七郎干?我也氣沈副使,可也得跟你說明白,免得落埋怨。你到了那裡,正經是個姑爺,岳母家勢大難免會看人臉色,你是個有本事的好孩子,他們但凡有一點兒腦子也不會苛待你。他們會安排你,你的前途還是很好的。除了他們心眼兒有點兒陰,你防著點兒就好。要跟著七郎呢?那你得打定了主意!你就得拒了他們的安排,也得七郎有這個想法才行。不然,搶別人女婿來當隨從,你聽聽這個話。就算是賣到我們家當奴婢的,也要許親人贖回呀。」

祝纓耐心地說:「我不是他們家的女婿的,他們不認的。」

「他們現在要認了。那麼好的娘子,就這麼撒手了?我瞧你對她挺上心的。」

祝纓道:「我承過她的照顧,想讓她餘生順遂,卻不是要她做我的妻子。」

金良道:「那好,你帶你爹娘過去,好好囑咐他們,我偷個空兒跟七郎說了你的打算。我可不敢寫包票,這個事兒,難。要是不成,你也別怨我,更別怨七郎。」

祝纓道:「行。」

金良猶豫了一下,勸道:「跟沈副使也別說得太僵。他先前是怠慢了你,你與他慪氣於事無補,他看著脾氣不錯,其實經歷坎坷,性子剛強呢。我看七郎有時候都比他好說話!你那親事,看著情形不對,要你應承你就應承下來,你一個男人,怕什麼?男人不吃虧的!」

祝纓抽抽嘴角:「我去叫我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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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仙姑和祝大在屋裡團團轉,時不時望望門外,也不知道金良和女兒說了什麼。不多會兒,祝纓回來了,夫婦二人兩路合圍,把祝纓卡在中間:「老三啊,怎麼回事兒啊?」

祝纓小聲把事說了。

「什麼?」祝大先是一聲驚呼,「吃了吐啊?!」

張仙姑也慌了神兒:「不是說瞧不上咱們么?怎麼又改主意了,不會是有什麼事兒吧?」

祝纓道:「走吧,再耽誤下去,他們該親自過來了。」

祝大和張仙姑心裡發慌,一邊攏頭髮、整衣裳,張仙姑一邊說:「怎麼辦啊?」

祝纓道:「先推,推不掉再說。」

張仙姑道:「推不掉還能真到他們家去啊?哎喲,這群人可真是,要不……咱們就挑明了你是姑娘家吧。」

祝纓看了她一眼說:「那就死定了!騙婚,還騙的是他們,他們是什麼好人?先不應,實在推不掉了,咱也不與他們住一處,在外頭自己另尋個住處。花姐還要守孝呢,也不用過來。只要他們家人對花姐好,咱們悄悄走掉就是了。」

祝大問道:「那鄭欽差呢?他就不發話?」

祝纓道:「爹看咱們配叫鄭欽差給咱們出力嗎?咱們還花著他的錢呢!他娘的!他要反悔,這錢我就不還了!」

祝大道:「嗯!」

張仙姑罵道:「你們兩個長能耐了還!快走!」

三人出去,金良道:「害!我也不說什麼了,走吧。」

四人到了鄭熹那裡,沈瑛與陳萌還沒走。見到他們過來,鄭熹含笑道:「人來了,你們去聊吧。」示意送客。

哪知這兩口子不像祝纓這麼賊大膽,鄭熹、沈瑛還是審祝大案子的人,張仙姑也不比祝大好多少,那邊祝纓還長揖作禮呢,這邊咔吧一聲,兩口子跪下了!

鄭、沈二人哭笑不得,鄭熹道:「快,扶起來。」

祝纓與金良將二人扶了起來,鄭熹道:「這是你們的家事,我不便參與了。」

張仙姑為了女兒可是豁出去了,大聲說:「您這就不管了呀?不是說好了,跟您上京去幹活的么?」

鄭熹道:「先前是不知道你們之間還有這樣的事,現在知道了,我倒不好硬扣著他了。那不合禮數。」

「合的,合的。」祝大說。

沈瑛和陳萌臉上有點不好看了,陳萌道:「親家……」

聽到這個詞兒,張仙姑倒抽一口涼氣,打了個噎膈兒:「啥?」

祝大驚訝地說:「你們還真認了啊?那婚事不是不做數了嗎?」

沈瑛心道,這倒是有點小麻煩,妻子背著丈夫給兒子訂的婚事,丈夫如果反對,恐怕還得照丈夫的意思來。

他說:「都是誤會。」

祝大就很好奇:「啥?誤會啥了?這一路……」

祝纓道:「爹!」

「啊?」祝大聽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還是陳萌救場,對張仙姑道:「姨母派了人來接女兒女婿,請您二位一同去,見一見親家的。」

他這一路跟祝纓還是有不少接觸的,張仙姑也認得他,可張仙姑也懵了:「頭先跟大娘子訂的婚事不是不做數了嗎?大公子,你們別害怕,我們是講理的人,不會賴你們的!花姐是個好人,我們都知道的,一準兒不拖累她!就算老三要,我也不叫他瞎鬧!你們就安心一家團聚吧!」

她一個做神婆的人,跳大神之外就靠一張嘴糊弄人,嘴皮子利落得緊,陳萌幾次張口都沒有找到機會把話說出來。

張仙姑說著說著,又想起來了於妙妙,於妙妙活著的時候,她和於妙妙為了爭奪祝纓的注意力還有過一點點疙瘩,但是人都死了!於妙妙待她們母女還是不錯的,張仙姑又懷念起這位「厲害的大娘子」來了

張仙姑眼淚往下掉,一邊哭一邊說:「大娘子多麼好的一個人呀,一定也是想花姐過得好好的。我們老三能給花姐什麼呀?花姐人又好,長得又標緻,得一個好人家才行啊。」

沈瑛跟這神婆實在糾纏不起,當著鄭熹的面他又不能做得太過份,他直截了當地找到了這一家裡說話算數的人:「三郎,我只問你,如今親事做數,你願不願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祝纓的身上,祝纓道:「那門親事本就是權宜之計,你不必為了什麼別的顧慮非得承認……」

沈瑛再次說:「我只問你,願不願意?」

祝纓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鄭熹當機立斷,將兩家人「送」出了自己的屋子,一路送回沈瑛那裡,然後招回金良問:「怎麼回事?」金良趁機把祝纓的意思說了,又添了一句:「七郎,我看三郎這孩子很好,也有主意,您看是不是留……」

鄭熹道:「反常。倒也像是他的行事。沈瑛這一手玩得,可真是不漂亮。」

「那,您會收留他么?」

鄭熹輕輕搖頭:「那他不能將沈瑛開罪死了。」

金良有點焦躁,道:「竟這麼麻煩么?」

鄭熹道:「他有這個本事將事情辦妥,我倒真有心栽培他了。」

金良道:「他是個聰明孩子,應該……能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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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仙姑和祝大心裡也是這麼想的,他們倆自己個兒是沒辦法了,跟沈瑛放賴?這個膽子他們是沒有的。兩人都想:那要沒辦法,就認打認罰唄。啥也沒有,可不就是天靈蓋接狼牙棒么?

張仙姑更是想:事兒是我辦下的,到時候我頂罪就是了。

祝纓的心裡也很緊張,她已經將各種情況都想了一遍,自己真的沒有什麼底牌。一家三口現在要什麼沒什麼,拿什麼跟沈瑛硬扛?命嗎?如果鄭熹不給她撐腰,這關難過,而鄭熹顯然不打算過分干預。沒把她捆起來送給沈瑛,都算鄭熹有良心了。

看張仙姑和祝大的樣子也是指望不上了,祝纓先開口對沈瑛道:「真的沒有出什麼意外嗎?您別怕,當初乾娘和我娘訂契的時候也是權宜之計,現在要是有什麼事需得我認下這門親事,也是可以的。」

陳萌罵道:「你怎麼是個死腦筋?」

祝纓道:「大姐對我有恩,我想她過得好,她不必是我的妻子。大公子能明白么?」

大公子明白個屁!「有恩,你又想她好,娶了她最好。」

祝纓道:「是啊。所以之前訂了契,後來四阿翁尋釁,我才能將大姐和……乾娘爭回來。現在要是還像那裡那樣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不皺眉頭。要是沒有,我願意放手。」

親娘啊!這還是個聖人!陳萌算是聽明白了,這貨敢情就是報恩呢?報恩你以身相許不就行了?陳萌想拎起祝纓的領子晃一晃,試試能不能聽到水聲,要伸出手的時候看到了祝纓的身高,想到一個可能!這貨十三歲,恐怕還沒開竅。

他果斷地道:「現在就要你認下這門親事!」

沈瑛則溫和地問張仙姑和祝大:「是有什麼難處么?」

沒有難處,就是我們生的是個閨女!但這話他們面對沈瑛的眼睛時又不敢說出來了,他們果斷地慫了。

祝纓不願父母被沈瑛逼問,說:「您請先帶大姐回家。容我安頓下來了結雜事,再登門去見拜見。」

陳萌忍不住了:「你有什麼毛病?」

祝纓趁勢就接上了話:「沒有毛病。不但沒有毛病,也沒有家業,更沒有事業,沒有立足之處。」

沈瑛道:「難道你還想給鄭熹當僕人嗎?」

「人家還不定要不要我呢,」祝纓自嘲地說,「我不是當僕人,也不願做僕人,如果做僕人我就不跟他幹了。是他答應我,做事有回報。我是去做自己的事,憑自己的本事吃飯。我知道跟著大姐去有什麼樣的好處,可那些都不是我自己掙的。有些本領可以永遠不用,但不能不會,有些東西可以差一些、少一些,但不能沒有。我得自己給自己準備一個容身之處,哪怕以後用得少,哪怕不如別人的。不是慪氣,也不是什麼傲骨,就是,過活。以後您要瞧我順眼了,順手提拔我一下,我承您的情,可這第一步,得是我自己邁出去的。」

沈瑛愕然,旋即與陳萌忍不住坐正了向身體。

沈瑛想了一下,問道:「你不想去見岳母?」

我甚至不想有岳母!祝纓道:「容我安頓下來再去登門。鄭欽差也不一定就收留我,哪怕他不收留我,我也得在您家之外有個落腳的地方,那樣登門算客,不是打秋風的。」

沈瑛臉上陰晴不定,沒想到祝纓一個很識趣的人竟如此難說話,不過這些話也難以辯駁。

「也好。」沈瑛緩緩地說。

張仙姑忙問:「那親事……」

「自然是做數的!」沈瑛斬釘截鐵地說。

祝家一家三口面面相覷,只能先認了。

三人心中滿是不確定,從沈瑛那裡離開。

三人一走,陳萌就罵道:「真是個木頭腦袋!」

沈瑛輕嘆一聲:「人是好人,只怕養不熟呀。」

陳萌道:「那您還說親事做數?」

「我已當著鄭熹的面反悔過一次了,再來一次,會是個什麼考語?」沈瑛還要臉,不能這麼□□裸的反覆無常,他才回到官場,聲譽不能這麼敗壞了,「那也確實是個不錯的孩子。」

陳萌道:「那怎麼辦?」

沈瑛想了一下,道:「先晾一陣子,進了京他就知道官場不好混了!鄭熹能給一個隨從多少關照?鄭家自己的姻親晚輩還照應不過來呢。受了冷眼吃了苦頭,就該知道路怎麼走了。如果還不醒悟,那就是他自己蠢了,到時候再離婚,可怨不得我了!」

陳萌想了一下,道:「這小子可真是不開竅兒,還要白費這些功夫。」

沈瑛道:「如果能調-教出來,倒也不算白費,這小子別的都好,就是犟。」

「現在還想著鄭七,也不知道鄭七是怎麼叫他這麼念念不忘的?」

沈瑛皺眉道:「不過是見得更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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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並沒有對鄭熹念念不忘,不用她特意記,總會有人提醒她。

一家三口才走出沈瑛的住處,金良就在不遠處守著了,他對張仙姑和祝大說:「大哥大嫂先回去,我有話對三郎講。」

祝大兩口子也不敢反對,說:「哎。」

金良低聲問祝纓:「怎麼樣了?」

祝纓道:「親事他們還認,不過說好了,我跟你們進京,安頓下來再去登門拜訪。」

金良道:「你跟我來!」將祝纓帶到了鄭熹的面前。

鄭熹放下手中的筆:「你們是不想叫我把這畫兒畫完了,說吧。」

金良道:「三郎還跟著咱們呢!」

鄭熹道:「沈五怎麼說?」

祝纓問道:「在陳家的時候,當著沈副使的面兒說的那些個話,親事與他有關,他反悔了。進京做事,與您有關,您反悔嗎?」

金良道:「問你話,你先說,怎麼反問起七郎來了?」

鄭熹擺擺手,看著祝纓道:「那要看你與沈五說了什麼了。」

祝纓複述了一遍。

鄭熹道:「話倒是不錯,想我收留你?」

祝纓道:「不收留也沒關係,之前給我的錢我就不還了。」

金良叫了一聲:「三郎!」又叫鄭熹,他竟比這兩個人都著急。

祝纓道:「沒什麼的,我原來也是四處混飯吃的。」

鄭熹道:「沈五肯認你,雖另有考量卻也不是陰謀害你,不會讓你到處閑逛的。」

祝纓說:「我知道好歹,知道多寡,知道得失。哪怕在鄉里路邊挑擔叫賣,我也不賭博,我不喜歡押注。如果自己立不住,什麼都是虛的。一葉浮萍,能度幾番寒暑,又能渡幾隻螻蟻?如果要個僕人隨從,自有比我能幹柔順的。要個能立得起來的人,就是這副脾氣了。兒子看老子還有腹誹的時候呢,能幹事而沒有脾氣的人,必有所圖或有所忌憚。您不收我,我也還是要另尋個自己的事。不能一無所有就進了別人的家門。」

鄭熹的眼神銳利了起來,說:「好。」

金良開心地說:「七郎答應了!三郎,還不快謝七郎?」

鄭熹道:「你高興什麼?我還沒想好怎麼安排他呢!你先帶他回京。」

金良喜道:「是!」又催著祝纓磕頭道謝。

祝纓鄭重拜了下去,仰頭對鄭熹道:「雖然不知道沈副使為什麼改主意,但您說他對我沒壞心,我也就當他沒壞心吧,他的想法我以後總能弄明白的。本來好好的,他們回家過活,我上京做事。現在他一改主意,我就成了個雞肋。您依舊願意收留,我承您的恩情。您給個雞肋的價就成了。」

金良大為驚訝,因為就在祝家一家三口去沈瑛那裡的時候,鄭熹也說了「雞肋」這個詞。當時甘澤在一旁伺候,問他是不是想吃雞肋了,鄭熹不置可否。

鄭熹笑得很開心:「你是雞腿。去收拾行裝吧,明天就入城了。」

祝纓道:「最後一件事兒——那位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她們家,又是什麼樣的人家?」

「這才想起來問?」鄭熹笑問。

祝纓道:「您應該是知道的,對吧?」

鄭熹想了一下,道:「那位夫人么,我幼年時就知道她。極重身份,尊卑貴賤、禮儀廉恥,性格剛強得緊。說一件事,當年她還沒經歷變故的時候,有她丈夫的同僚家開宴,此人妻子已亡,她見到那人的妾室主持迎客大為不滿當眾發難,就因為這個妾出身娼家。不過,想必經過二十年風雨坎坷,她也比以前改變了一些。他們家以前是人丁興旺的,經歷變故之後近枝凋零,想必因此更重視女兒。」

祝纓不客氣地說:「連我一塊兒當添頭,是誰的主意了呢?」

鄭熹道:「添頭?你這麼看的?」

祝纓道:「這一路,有多少機會送信吶……」

鄭熹嘆息一聲:「我要是沈瑛,第一面就把你留下了,哪怕他姐姐不願意,他將自己女兒給你都是合適的,何必要在這一路看到你聰慧刻苦之後再改主意?他是真的不捨得放手了,便是我也……」

祝纓眼睛瞪大了一點,又恢復了正常:「噗,一塊雞肋,有什麼好喜歡的?」

鄭熹道:「你畢竟是他的外甥女婿。」

祝纓道:「那可也不一定,我跟您說過我的來歷,這婚結得本來就勉強,從權而已。我對大姐是為的恩情,如今又添了對乾娘的懷念。」

「那娶了正好呀。」

祝纓搖了搖頭:「不合適。不能耽誤她,她這一生二十年,經歷了多少事呀!還是別再跟我受累的好。她娘家要是做人,給她選個好丈夫,我退婚絕不會猶豫。」

鄭熹道:「小小年紀!想好了嗎?做人家女婿,可與做我的門生不同的。」

祝纓道:「您認了是帶我們全家上京的,對吧?」

「認了!」鄭熹認真地說,並且親口許諾,「你先安頓下來,年後我自會安排你。律書可以繼續讀,經史更要溫習起來!那才是根本!」

「誒?」

鄭熹道:「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馮家的事,你也不必很擔心,這妻子想要就要,你也未必就配不上他們家了。想要離婚時,只要你的理由拿得出手,我保你全身而退。」

祝纓大喜:「真的?」

鄭熹道:「快走快走!」

祝纓磕了一個頭,爬起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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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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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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