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

說話

都說張仙姑是個伶俐人兒,干神婆這一行的大多講究個察言觀色、機靈百變。

可遇到了眼前的事兒,張仙姑再也機變不出來了,只能訕訕地搬出自認唯一說得過去的理由:「她爹還不知道呢。這樣的大事,怎好不叫當家的拿個主意?我們也只剩這一個孩子了,我婦道人家,可不敢自家就定下來了。」心裡暗罵大娘子真不是個省油的燈!

大娘子笑道:「怎麼你家當家人會不願意?我只借三郎生個孫子給我,又不必得將他扣在我家一輩子。」

張仙姑將心一橫,心道:你朱家自家的官司,我們何苦蹚這趟渾水?哪怕老三是個兒子,也不該接你這個攤子!不如先應下來,離了這門兒就帶老三出去躲幾天,順道兒打聽打聽死鬼的下落,等事情了結再回來。

大娘子察言觀色的本事比張仙姑也不差多少,看張仙姑眼珠子亂轉就知道她有別的心思,臉又掛了下來。她也是逼不得已,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看著風光,實則被逼到了牆根兒了!大娘子將臉一掛,冷聲道:「你也不必拿瞎話哄我!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這話說得實在是沒有道理了,張仙姑陪了這一套小心,大娘子還不放過她女兒,她也不再客氣,將脖子一梗,昂起頭來:「我好好的,憑什麼陪著你?你家四阿翁要的是你的錢,才顧不上我們!與你合謀,才是要上賊船哩!你打聽打聽,我張仙姑是個傻子嗎?!鬧開來,看誰先死!」

兩個女人各不相讓,兩個都是刀架在了脖子上,再退不得半步。花姐心裡一團亂麻,悄悄看了眼「三郎」。花姐固然知道這般逼迫張仙姑沒道理,更知道婆媳倆的處境,勸的話到了嘴邊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大娘子的眼神也利了起來,她冷冷地看著張仙姑,張仙姑更是半分不退。

兩人正對峙,老三忽然皺了皺眉,說:「有人來了。」花姐也說:「是有些吵鬧。」

大娘子道:「花姐,你叫小丫去看看……」

話音未落,前門便被拍響!

幾人隱隱聽到了一句:「張仙姑!老巫婆,出來抵命!」、「還我六哥命來!」

大娘子道:「這可不是我的事,我便不說什麼,你也摘不出去了。花姐,把後門栓好,將這屋子窗子關嚴了,門鎖了,咱們去會會四阿翁!」

張仙姑徹底走不脫了,她心裡也納悶呢,朱六死了,與她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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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翁來得這般急,也是有道理的。據盯梢的小子回報,張仙姑進了大屋之後,大屋裡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四阿翁人老成精,深覺不對!

躊躇間又得了個信兒——大娘子的侄兒、在縣衙里當差的於平得了大娘子的信兒,要帶人往朱家村來。

這怎麼行?!不能叫於平攪了好事!他匆匆找了個借口,就帶著族人到了大屋來。至於張仙姑因此會有什麼遭遇,倒不在他考慮之內了。

哪個廟裡沒幾個冤死鬼,不是么?

大娘子等人到了前院堂屋裡,四阿翁已經在堂上坐定了,堂下院子里滿是持著鋤頭棍棒的朱氏族人,還有一些個婦人,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大娘子先與四阿翁打了個照面兒,問道:「四叔,哪怕是自家人,你們這麼闖進我家裡來也是不好吧?是欺負我孤兒寡母沒個倚仗,無人會替我出頭么?!我男人死了,爹娘死了,兄弟也不在了,就好欺負了,是不是?打量我侄兒不會來給我出頭了,是不是?」

四阿翁道:「並不是沖你來的,是這個妖孽!」說著,一指張仙姑。一群朱氏族人就持械要往前打張仙姑。

張仙姑心裡正氣,心道:這破地方是不能再留了,索性趁機大鬧一場,帶著老三找她爹去!她將眼睛一瞪,對四阿翁道:「呸!誰個是妖孽來?求我給你家上吊的媳婦送靈的時候,咋不說我是妖孽?!個老不死的!你兒媳婦為什麼上的吊?!你個老花棍!」

四阿翁眼見她又要說出更不堪的陰私來,當機立斷,喝道:「放屁!放屁!放屁!老九,你來說!」

朱九哆哆嗦嗦走了上來,道:「昨天,我與六哥去仙姑家……」

大娘子心裡明鏡似的,她兒子的屍身正在後院,四阿翁就坐定前院斷案,哪有侄孫不來拜見叔祖的?這哪是找張仙姑的麻煩?分明是沖自己!

她上前說:「四阿翁要審案,不必在我這裡,我著人給衙門裡我侄兒送信,送你們報官去!且老六是怎麼死的?不是天黑路滑跌跤被樹枝子戳死的么?」

四阿翁將臉一沉:「我與你婦道人家說不著!叫你家大郎出來說話!」

底下一片「對啊,大郎呢?怎地躲了起來?」「是呢!這家本該他出來說話的!」「男人幹事,哪有女人說話的份兒?」

大娘子越發明白了,這就是沖自己來的!

張仙姑心裡隱隱有點快意:叫你坑我!一面使眼色給女兒,示意母女倆趁亂跑路!

那一邊,四阿翁與大娘子二人四目相接,彼此心知肚明。

大娘子一面示意家裡兩個長工護住己方四人,一面高聲說:「你們在我家裡鬧,是要造反了嗎?看我饒得過哪一個!二十年來得罪我的哪個有好?!」

四阿翁也扯著嗓子叫:「休要走脫了妖孽!把大娘子看管起來,別叫妖孽傷著了!」

眼見幾隻鐵耙一樣的手就要伸到張仙姑身上,幾聲慘叫響起,幾隻手上現出長長的血口子,創可見骨。

場面靜了一下,朱九連滾帶爬滾到牆角,嘶聲喊著:「我說不來的,這小畜牲他會殺人!」

老三掂了掂手裡的斧子。

四阿翁跺腳大喊:「反了!反了!小雜種敢傷人了!」

朱氏族人群情激憤,舉耙執棒大叫:「打死這個小畜牲!」

四阿翁正要指揮眾人,冷不防被一隻手猛地往旁一拽,四阿翁驚怒不已,待要破口大罵,又將一篇髒話統統咽了下去——帶血的斧刃正架在他的頸間!

四下一片寂靜。

老三慢慢地說:「來,說點人話。」少年的聲音仍帶著點奶乎乎的稚氣,比莊戶人家白凈許多的俊秀臉蛋也很是青澀,可現在,誰看著他都有一絲害怕了。

四阿翁哽住了,老三還要逗他:「說,人話。」

朱九抱頭瘋一樣地跑了出去。

還是大娘子見過世面,穩得住,心裡雖已驚訝得要命,臉上還勉強維持著平靜,對老三說:「三郎,你手穩些,別生氣。」一面對老三輕輕搖頭,使眼色示意老三不要放下斧頭。又讓四阿翁說話:「叫他們都散了吧,我也不計較,等我侄兒來,叫他做中人,與你二人說和說和,四阿翁也為誣了仙姑賠個禮,三郎也說句軟和話。我那侄兒,應該也快到了。三郎,好不好?」

老三無可不可,一絲沒動,好像還在等著四阿翁說人話。張仙姑已湊了過來,整整衣服將褡褳背好,說:「叫這老沒臉的送咱們一程,咱們就走!你們不許跟來!」朱氏族人也不敢動,更不敢散去。

兩下僵住了。

直到天黑了下來,又一陣喧鬧打村口傳來——

於平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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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平是個三十上下的精明漢子,方臉,身後帶著一班穿著衙差服色的男子,或佩刀、或持鐵鏈、或扛新漆的水火棍,透著股子官家的威勢。

朱家村的人登時像見著了救星,求他:「來拿賊人!」

大娘子於氏也露出笑來,這笑是放鬆的,與之前待張仙姑母子時的笑截然不同。於氏款款上前,與於平搭了個話,姑侄二人耳語幾句。

於平笑嘻嘻地對四阿翁,道:「老人家好,事情我盡知了,您老人家老糊塗了,怪錯了好人。我與你們說和說和?」

四阿翁情知打了兩個月的盤算要落空了,又是失望又是惱怒,更是恨於平:你倒是叫這小畜牲把斧頭移開!

於平卻不讓老三把斧頭移開,反是對朱氏族人說:「都散了吧!待事情了結了,我將老人家送還家裡。你們在這裡,我倒不好說和了。」一班衙差又開始鼓噪:「再不聽話,都鎖了去關牢里!」

於平對四阿翁道:「您老說個話?」

形勢比人強,四阿翁只得示意族人退下:「我沒事,回家燒了水等我回去燙腳。」

朱氏族人漸漸退出大屋,卻又不散去,都圍在外面。

大娘子命人將大門關好:「上頂門杠!我不發話,誰都不許開!」

於平道:「太小心了,我都來了,有甚好怕的?小兄弟?歇歇?」

老三這才收了斧子。

於平笑咪咪地道:「老人家,累著了吧?您且坐下喝口茶,我叫他們陪著你,待我見了表弟,再來同老人家吃酒。」

四阿翁鐵青著臉點了點頭,又狠狠地瞪了老三一眼,卻見這小畜牲又將斧頭抽了出來,驚得四阿翁半跌下了椅子,惹得張仙姑一陣大笑!

大娘子請侄兒於平、張仙姑、老三:「到後面說話。」小丫辦好茶飯寬待衙差。

張仙姑道:「你們家的事兒,我們外來戶可挨不著,我們這就走!」

於平看看姑媽,笑吟吟地道:「娘子好,娘子且不急,天也黑了,道兒也不好走,外面又都是亂人。縱要走,不如等天明,我安頓好姑媽家,才好送娘子回家不是?」

張仙姑被他一提,想起來朱氏族人可都在外面呢!老三又是個半大孩子,恐是應付不了這些凶頑,只得攜了老三與他們同去後院。

花姐在前面打著燈籠,就著火光,大娘子往於平頰邊摸了一把。於平忙捂住了左臉:「貓、貓、是貓乾的!」

張仙姑悶笑一聲,被老三看了一眼,她又憂愁了起來——於平正經當差的人,可比大娘子難對付多了。於平是來幫姑媽的,可怎麼能從他這裡把這門親事推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重寫了一下文案,我儘力了QAQ

我寧願再寫三千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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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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