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製造戰爭的傭兵

這是毒師岐齋最喜歡的下午，涼爽無風。

陽光穿透枯枝，在水霧瀰漫的陶藝品上投下曼妙光斑。

毒師岐齋微笑着觀察爐火，藥罐中咕嘟冒泡，這證明毒藥在順利地進行熬制、融合。

他的徒弟岐婉兒很漂亮，鵝蛋臉和黑色短髮。但這種漂亮並不引人注目，散發着年輕人的朝氣與鄰家女孩的親切感。這也是毒師選擇她的原因。

「大功告成。」毒師輕聲道。

「婉兒，現在要格外小心，你和我都命懸一線。」

她咬住下唇，極其小心地用麻布包裹着藥罐把手，放到托盤上。接着是其它工具，一件接着一件，動作緩慢。岐婉兒擁有一雙優美而柔軟的手，這雙手敏捷而穩健。

她小心地把葯倒進一個瓶子中，再用木塞塞入瓶口。

她露出微笑，天真無邪。「什麼也聞不到呢。」

「這正是關鍵。它無色無味，看起來跟普通的水沒有區別，但只要飲下一滴，聞進一口或是沾到一點，都會在幾息內死亡。它沒有解藥，無法中和，更不能預防。」

她倒吸一口氣，露出恰到好處的敬畏。

「把這些知識記在心裏，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使用，除非遇到像我一樣的行家。」

「我懂，謹慎再謹慎。」

「很好，我壓箱底的東西已經傳給你了，你可以出師了。」

「師傅，我還是想留在您身邊繼續學習。」

「很好，我也是如此，希望你繼續留在我身邊。」

兩個人影沿着花園的小路向正廳走來。男人個頭很高，孔武有力，穿着破爛大衣，一頭長發。

「塞外野人。」婉兒小聲嘀咕。

「哼。」毒師認為這類人野蠻又迷信，不相信世間客觀存在的事物。

旁邊的女人扮了男裝，在直直地打量著毒師。那張美麗的臉蛋下，蘊藏着一股堅強剛毅、氣勢洶洶，這種感覺讓毒師愈發不安。

這樣的臉蛋意味着威脅和挑戰，令他過目不忘。

「客人？」婉兒問。

「我們是毒師，不是藥師，哪有什麼客人，只有僱主。」他沖桌子打個響指。「把桌子清理一下，然後擺上茶水糕點。」

「要加些什麼嗎？」

「加些水果。」

婉兒乾淨利落地收拾桌子，把椅子擺好，岐齋則準備了一些基本的預防措施。

一切就緒后，他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雙手交叉放在大腿上。

兩人漸漸走進房間，那個女人腿有點跛，但掩飾得很好。她右腰掛劍，右手戴着手套，看着是想隱藏什麼。

「我是——」

「夜影軍首領，西柏郡屠夫，南方大陸的攪局者，曾受雇武帥軍下，幹些燒殺搶掠、屠城掠地的活兒。是嗎？秦將軍。」

岐齋伸出左手，故意避開了她戴手套的右手。

「龍井老頭跟我說過你的事。」

「這位壯士呢？」岐齋熱切地上前一步，看着陸霖。

「梟首者陸霖。」

「哈哈，北方人的名字確實有意思。」

岐齋拍了拍陸霖的肩膀，「請坐，快請坐。」

秦顏入座后臉部抽搐了一下，岐齋見此微微一笑。

「沒想到秦將軍竟是一位冰山美人。」

「我也沒想到毒師岐齋會如此友善。」

「哈哈，若局面變得棘手，我會不友善。」是婉兒的聲音。

婉兒無聲無息地出現，將一壺茶、兩份糕點和兩個茶杯托盤放到桌上。

「需要來杯酒嗎？」

秦顏二人交換了個複雜的眼神。

岐齋打開拿起茶壺為二人斟茶，「雖然您二位都是雇傭兵，但我相信你們不會謀財害命，同樣，我也不會下毒。」他主動喝了一口。

「既然如此，我們不喝，也不算失禮吧？」

岐齋點了點頭。

婉兒伸出一隻手去拿糕點。「我能……」

「吃嗎？」話說完時，糕點已進嘴裏。

岐齋早已習慣徒弟的本性，對秦顏說：「既然如此，二位不是來喝茶的？」

「當然，我們找你有活兒干。」陸霖率先答話。

岐齋擺弄著茶杯。「我猜是武帥身邊的活兒。」

秦顏坐着一言不發。

「武帥宣稱您和弟弟死在七城聯軍手上。既然您死而復生的第一件事不是找武帥重聚，但證明來自坎周城的刺客……是虛構的。武帥生性多疑，手段毒辣，想必是因為您……功高震主？」

「很準確。」

秦顏的雙眼變得冷若寒霜，陸霖則面色陰沉地坐在一旁。

岐齋小心地清了清喉嚨，婉兒鼓鼓的嘴也停止咀嚼。

兵代表殺伐，兵器則是殺器，不管是聰明人還是蠢人，都會因此而死。

「您應該清楚，整個南方大陸的雇傭兵種類繁多。不僅僅是您這種征戰沙場的，還有我們這種見不得光的。」

「毒師界，我可是業界翹楚。」

「血戰持續了近一百年，我入行五十年。盛世嫁禍，亂世暗殺。南方大陸演變成今日局面，我也是參與者之一。」

「你想表達什麼？」

「七城聯軍的大人物，多數都是死在我手裏。請我出手的酬勞，不亞於一場小型戰爭。」

「哦？」秦顏這時才明白，對方是想要錢。

「你聽說過王百萬嗎？」

「久聞大名」

「我沒聽過。」婉兒說。

岐齋解釋道：「王百萬原本是個窮困潦倒的賭徒，後來卻成為子午城的富商。不誇張的說，他擁有半個南方大陸的財產。嘖嘖……這富可敵國的事情，總是被世人津津樂道。」

「所以呢？」

「完顏武帥雇夜影軍偷襲子午城時，王百萬就在城中。那次戰役雖然沒被屠城，但城內被洗劫一空，而王百萬人間蒸發，跟他一起消失的，還有他的錢財。」

岐齋喝了一口茶，眼神順着杯沿瞟了一眼秦顏。

「人們都在猜測他的去向，但應該有人比我更清楚。比方說，當時夜影軍首領……是誰來着，姐弟倆對吧？」

秦顏毫不躲閃地直視他的眼睛。

「王百萬的錢財，比世人傳頌的還要多。」

岐齋咽了咽口水，扭了扭身體，「比傳言還多？老天爺啊，我十輩子也花不完的金子呀！啊……胸口傳來的快感簡直讓我……」他猛地起身，手掌狠狠拍在桌子上。

「麻痹！」

陸霖緩緩向旁倒去，雙膝保持着跪姿，身體跟木頭一樣僵硬，眼神渙散地望着天空。

秦顏的臉再次抽搐了幾下，戴手套的右手微微動了幾下，也僵住了。

「發作了。」婉兒說。

「你不相信我？哈哈哈，不相信我還來找我？」俘虜總是能讓毒師們興奮。

他自顧自地笑着，婉兒笑得更大聲。

婉兒彎腰檢查二人的脈搏，嘴裏還吃着糕點，「毒藥的成分主要來自蜘蛛的毒液，大個子中毒比較深，不過他堅持的時間超出預期。」

婉兒看向秦顏。「你應該還能說話呀。」

「小人。」秦顏從牙縫擠出兩個字。

「我不是說了嗎，我是業界翹楚，你也一樣。我們這種人擁有都擁有獨步天下的本事。這樣就好了，來一場平等的對話，也就是關於武帥的對話。」岐齋喝了一大口茶，眯着眼看着門外的樹枝。

「我可以理解，你背負着仇恨，不但被人背叛，至親也因此而死，但這就是我們這一行的宿命。我一生也經歷許多背叛，但這種亂世之下，再正常不過了。對吧，婉兒？」

他皺眉看向婉兒。

「什麼？」婉兒嘴裏塞滿了糕點，含糊地問。

「你慢點吃，安靜點吃，可以嗎？」

婉兒聳聳肩，將十指挨個舔了一遍。

岐齋不滿地嘆口氣，「真是沒心沒肺的小姑娘。但是命運會將我們推往同一個方向，你說呢，秦將軍？」

「省省你的狗屁道理。」秦顏擠出這句話。

「好，說正事。在你們夜影軍的鼎力相助下，完顏武帥已經成為夏坤城之主。雖然他還沒有統一夏坤地區全境，但明眼人都知道。去年你在高地之戰的大捷，七城聯軍岌岌可危，除非明年夏天有奇迹發生，才能救得了秦巽城。而坎周城要麼和談結盟，要麼亡國滅種，「這取決於武帥大人的心情。這樣看來，夏坤城之主勢在稱王，百年血戰即將落幕。」

他將秦顏的茶也一飲而盡，又將陸霖的茶灑向地面。

「終戰止戈，太平盛世！只有傭兵不喜歡這樣的世界。」

「毒師也是傭兵的一種。」秦顏說道。

「哈哈哈，恰恰相反，在和平年代，政敵之間的爭鬥更是數不勝數。單人的謀殺、群體的瘟疫，由點到面，最後蔓延整個伏羲大陸，這就是戰爭最初的模樣。」

「扯遠了，這救不回你的弟弟，也治不好你的腿。但我仍然要勸你，你大膽的復仇計劃，會搭上所有人的性命。」

秦顏的雙眼猶如深不見底的毒潭。「只有死能讓我停止。要麼我死，要麼他們死。」

「無論代價如何？」

「無論代價如何！」

「無論承受多少痛苦？」

「無論承受多少痛苦！」

「無論要殺掉多少無辜的人？」

「無論如何！」她低聲回答。

「你要殺幾個人？」岐齋盯着盤子裏僅剩的一塊糕點。

「還有五人。」秦顏說，「包括武帥。」

「每人一萬金餅，武帥本人要五萬金餅。」

秦顏哪怕擁有滔天財富，也不由得臉抽了一下。

「你趁人之危談判，我怎麼相信你？」

「確認死亡后付款。」

「成交！」秦顏答應。

兩人拿到解藥后商討了下一步計劃。

秦顏並不完全相信毒師的話，這是個危險的亂世，他們又是危險的職業。今天的事情讓她告訴自己，從現在起，謹慎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