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羊城的水渾了

第五章 羊城的水渾了

周土舍領着手下的兄弟位趕到校場的時候,三鼓即將結束,只遠遠看到台上擂鼓的張惡來,台上大刀營和長槍營的士兵已整整齊齊列隊,一臉肅然。

周土舍揮手止住營內兄弟,獨自上前朝張惡來喊道:「張惡來,是唐縣丞要訓示嗎?他人呢?」

張惡來依然擊著鼓,沒有理會周土舍,也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故意沒聽到。

「是本副使讓他擊鼓的。」一道冷冷的聲音傳來,周土舍尋聲看去,迎上了周信殺人一樣的目光,收斂起來拱手道:「原來是周郎中,周郎中你雖然是行伍出身,這兒是羊城卻不是燕京城,周郎中如此做不妥吧。」

周信盯着周土舍,上前兩步:「我乃陛下欽派羊城治水副使。」頓了頓指了指身邊的陶方:「這位是羊城治水使大人陶方。」隨即輕笑道:「周土舍不要再叫錯了。」

「那又如何,這些問題你跟黃縣令說去,總之我羊城的守軍你無權指揮。」頓了頓掃了一眼陶方:「更加不是什麼所謂的治水史大人能指揮的,周副使莫非不明白這個道理?」說話間將治水史三個字咬得極重,言語中充滿了蔑視。

「周土會倒是對朝廷的法度記得很清楚,你可識得此物?」周信面不變色,將手中佩劍高高舉起。

周土舍面色一變:「皇室佩劍?」

「祖宗遺訓,見佩服如今天子,周土舍莫非想造反?」周信冷冷喝道。

「卑職不敢,卑職參加欽差大人,參加副使大人。」周土舍沒有猶豫,單膝參拜下去。

「現在我要調集你營中兄弟,你可有異議?」周信立在原地,淡淡說道,一言一行中充滿了壓迫感。

「大人,羊城鐵令,城內守軍沒有唐縣丞的手令,任何人不可調動一兵一卒,還望兩位大人見諒。」周土舍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哼,倒是有些骨氣,不過你也不想想,陛下為什麼要治水,羊江附近的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房間倒塌,田地淹沒,流離失所,你們守軍卻無所事事。」周信看向校場的士兵:「看看你們這群臭魚爛蝦,每天拿着朝廷的俸祿,卻置羊江災民的生計不聞不問,不覺得恥辱?」

周信此言,頓時激起來不少人的憤怒,誰不知道羊城守軍至少有三成來自燕京,戰力比起河道軍也不遑多讓,現在竟被人罵作臭魚爛蝦,如何不怒,只是他們首領未怒,他們也只能忍着。

「副使大人,我等只是普通的軍人,你以為我等不想救嗎?我的族人就生活在麗山,這些死者里就有他們;」周土舍說到這裏眼中迷霧看向自己營下的兄弟:「不光是我,我手下這幫兄弟,有很多的親人也是這次水災的受害者。」

不得不說周土舍的話說到了很多士兵的心坎里。

「現在陶大人慾將羊江決堤,希望你們守軍能配合。」周信有些動容地說道,儘管作為行伍出身,見過很多風浪,卻依舊覺得陶方的決定有些大膽,那一定會死人。

「決堤?」周土舍吃驚道:「南面之堤不是已經決過一次嗎,現在災民們的生活剛剛穩定,此時再決堤,不是讓他們雪上加霜?」

周信正要解釋,陶方緩緩站出來,輕描淡寫地說道:「北面江下千里,都是羊江百姓的田產和房間,一旦再次決堤,那與送他們去死又有什麼區別?」目光溫柔要看向跪着的周土舍:「本使決定即日起使羊城守軍全體動員,前往羊城決北面之堤,以徹底解決羊江水患,還羊江百姓太平。」

周土舍雖然不太喜歡眼這位看起來有點弱雞的欽差,此時卻不由在心底里生起一股莫名的敬佩,尤其是最後那句「徹底解決羊江水患,還羊江百姓太平」;不過同時也是眼角急跳,這是決堤這麼簡單的事兒嗎,要真這麼簡單早就這麼幹了,這是要死人的,死很多人的。

此時驚駭的豈止周土舍,在場明白其中利害關係的無不驚悚,武不屈也是站出來:「大人心繫百姓我等佩服,不過還請大人三思,此中利害關係非同小可。」

「武百長,周土舍,本使現在就是徵調你們營下的兄弟前往羊江,誰贊成,誰反對?」陶方背負雙手,淡淡地說道,任誰都聽得出那不是商量的語氣。

周武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露難色,如果此時反對,他們毫不懷疑,周信可能立即斬殺了他們,正好在眾士兵面前殺雞敬猴;可如果同意,唐縣丞定然不會放過他們,要知道唐士元的背後可以禮部,到時候倒霉的甚至是自己全族的人。

「大人息怒,卑職…………」

周土舍話還沒說完,一道冷冷的聲音打斷了他:「末將同意。」

這一道聲音如音樂會裏突然吃起的一聲嗩吶,平地起驚雷,眾人尋聲看去,一道高大的身影緩緩走出,那一步一步顯得極為沉重,那巍峨的身體如石頭一般,周武二人也是臉色大變,齊聲道:「劉千總大人?」

陶方看向這位走來的身影,周信低聲解釋道:「這位是劉黑虎劉千總,羊城作營所有的守軍他都能調動。」

劉黑虎人如其名,虎背熊腰,不過面色看去卻並不那麼黑,他大踏步上前,目光落在周信手中佩劍上,朝陶方行了軍禮:「末將羊城千總劉黑虎見過欽差大人,見過副使大人,甲胄在身,還望見諒。」

陶方扶起他,同時扶起周武二人。

劉黑並未起身,繼續說道:「大人若要調集守軍前去羊江治水,末將願全力配合。」

「嗯?」劉黑虎這一出卻是大出陶方所料,本以為壓力最大的應該就是軍中,畢竟如果縣衙的那些人不配合自己還真有點難辦,不想現在竟然有這種意外之喜。

「劉千總你…………」武不屈等人大驚:「千總大人三思啊,沒有縣丞手令,況且大人您的家小都在京城。」武不屈說到這裏沒再說下去,劉黑虎是個聰明人,武不屈的意再明白不過了,唐縣丞的後台禮部,唐安國作為正二品大員,要滅你的門就跟捻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我意已決。」再次朝陶方拱手:「請大人示下。」

陶方看向周信,點了點頭。周信緩步走到點台中央,緩緩扶起劉黑虎,突然嗆一聲拔出佩劍:「欽差大人有令,各營守軍集合,開拔前往羊江上游,違令者斬。」

「慢著!」突然一道陰柔的聲音從後方傳出,眾人一愣,武不屈也是朝陶方身後看去,頓時臉色大變,連劉黑虎也是愣在那裏一動不動。

周信只輕輕看了一眼,面色平靜,暗道:「終於來了,該來的總會來。」

陶方轉過身看去,說話的是一位胖臉猥瑣中年人,四十光景,鼻下一撮八字鬍,滿滿的一副漢奸形象。

陶方面露微笑:「原來是唐縣丞和各位大人,聽說各位有事都出去公幹了?這麼快就幹完了?」陶方冷眼盯着唐士元,將公幹二字咬得極重,意思明了:你們的公幹是在幹什麼,難道別人還不清楚嗎?

「陶大人,本縣丞要是再不回來,怕是羊城都要易主了?」唐士元看了眼身後沉默的黃元,陰陽怪氣地說道。

「易主?」陶方也陰陽怪氣一聲:「莫非你等一直羊城之主?之前聽人說羊城有位土皇帝本使還不信,今日看來果然不假,若非唐大人道破,本使還一直蒙在鼓裏。」

陶方話音剛落,黃元等人皆是臉色大變,黃元冷哼一聲,看着陶方:「陶大人好大的官威啊,羊城鐵令,沒有縣丞大人手令不得調動一兵一卒,大人莫非是想造反不成?再讓你做兩年官,只怕陛下你也不放在眼裏了?」

「鐵令?」周信冷笑一聲,站了出來,說到軍中律條,周信這個兵部出身自然比陶方更清楚。「誰的鐵令?」

黃元看了眼周信,雖然他不把陶方這個鄉巴佬兒放在眼裏,周信他卻不敢太過開罪:「河道總督府。」說到此處有些不悅地看了眼一傍的千總劉黑虎:「周副使若是不信,可以問問你們面前這位劉千總。」頓了頓又繼續嘆氣道:「你還可以順便問問劉千總,不知道段總督知道他今日的所作所為會作何感想。」

「大人,他說得沒錯,羊城守軍鐵令確實是當初段總督定下的,末將也自知違抗軍令,有負段大人的栽培。」

陶方忙打斷他:「你沒錯,此番調兵所有後果由本使一力承擔。」

唐士元看笑話般地看着陶方,戲笑道:「我的欽差大人,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難道不知道羊江以北是誰的產業?」到了這個份了,唐士元也不想再說暗話,直接把話抬到明面上來。

「哦,不就是六部族人的田產嗎,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不只是唐士元,黃元,包括幾位是主薄、巡檢、教諭均是面色難看。

你以為是這小事?

初生牛犢不怕虎。

該說你幼稚呢還是蠢。

唐士元冷哼一聲,看向周信:「周郎中,你不會也如此想吧?」

周信淡然道:「周某隻是副使,皇命在身,一切還要正使大人定奪。」

「你…………」唐士元的確沒想到周信的態度會是如此,照道理他叔輩都在兵部當差,他不應該如此啊。狠狠地看了眼陶方:「就算你是欽差,照鐵律也無權調動我羊城一兵一卒。」隨即看向校場黑壓壓的人群:「聽着,沒有本縣丞手令,不得擅動,違令者軍法從事。」

眾百長相互看着,一時之間校場極為安靜。

陶方舉起右手,伸出食指,眾人不明其意,卻見周信突然動了,身影一閃,甚至沒幾個人看清他是如何動的,直到一顆圓滾滾的頭顱滾到眾人面前,所有人才看清,那顆頭不是別人,正是縣丞唐士元,那撮八字須還是那般整齊,甚至嘴還在張著,想是還在講他未講完的話。

周信橫指著還在滴血的皇室佩劍,大聲道:「唐士元作為羊城父母官,輞顧皇恩,不念百姓,違抗聖令,當斬。」隨即朝陶方行了一禮,回到身後。

陶方點了點頭,看向黃元幾人:「陛下賜本使為欽差大人,全權處理羊江水患事宜,唐士元輞顧法紀,輞顧羊江百姓死活,本使殺了他,黃大人以為如何?」

「唐士元此人生性貪婪,貪贓枉法,枉為父母官,大人此舉實為替天行道。」

「說得對,有唐士元一天,羊城百姓就沒一天好日子過。」

「陶大人此舉實大快人心。」

「唐士元此人罄竹難書。」

幾名主薄、巡檢、教諭包括黃元頓時七嘴八舌說道。

陶方甚慰,他確實沒想到,周信的果決超出他的想像。

「不過大人,唐士元乃是段總督親手提拔,而且還是禮部尚書唐安國的表親,此人只怕很快就會傳道總督府去。」劉黑虎還是提醒道。

「在本使這裏,只有生命,沒有尚書,莫說羊江之北是良田,就算是黃金,決堤之行也不可改。」

所括黃元在內眾人驚悚。

羊城的水終於開始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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