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離別

第114章 離別

海嘯過後,災難並不能平息。

在盡己所能的把水裏漂浮的遇難者救出后,中原雅治解除了不便在烈日下活動的鬼化,走入了太陽之下。

志願者正划著救生艇,雅治隨他們去了水流稀少的地區,那裏堆積著難以行動的傷者,父與母正把最後兩個人放到平整的地面上。

「雅治,我找不到活人了……」它自責般說道,「太多了,人一不小心就會死掉。」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雅治拍了拍它的手臂,

咒靈拯救人類?這放到現在還是會讓人驚得以為在做夢,中原雅治抬頭看着母親的臉,對方早上刷好的睫毛此時已經暈成了一團,它的擬態越來越完美,神情也和人類沒差了。

雅治抱了抱它,咒靈興奮的笑起來,巨大的手掌覆蓋上雅治的背,「媽媽,真的很感謝你,我也沒能救下所有人……現在還有很多需要我們幫忙的事,沒到放鬆的時候。」

災后的救治才是最關鍵的。

很多人沒有死在海嘯中,而是死在等待床位的過程中。

中原雅治想去幫志願者搬動傷員,很多並無大礙的倖存者都加入了這場行動,中原雅治在一波一波的海浪未結束時用蛛絲裹了無數個保護用的繭,此時有些力竭,他短暫的休息了兩分鐘,混入了人群。

地上滿是雜物和泥漿,飛揚的樹杈容易劃破小腿,中原雅治把頭髮紮緊,費力的拖拽著一位傷員的肩膀。

臨時的救治所還在搭建,床位很快就被擺好,雅治要把他拉到基地。

這一路並不好走,傷員正咬牙忍着疼痛,並不時說着感謝,中原雅治和他搭話,「保持體力,你的傷並不重。」

「……」但男人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一個好消息,精神萎靡著。

中原雅治立刻明白了他的在擔心什麼,「堅持住,你的家人可能就在哪裏等你。」

男人沾滿淤泥和划痕的臉抽動了一下,「我親眼見他們被水淹沒,我想救他們,但怎麼都找不到他們,或許他們已經……」

這是最糟糕的情況,人們的悲觀情緒是災后第一個爆發的矛盾。中原雅治又把他拖了十來米,肩膀上突然搭了一隻手,「雅治。」

中原雅治回頭,是看上去很狼狽的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打量了下雅治,確定他沒大礙后鬆了一口氣,「我來吧,你去那邊休息,照顧一下陣平。」

松田陣平的傷口雖然不至於危及到生命,但行動不便卻是難避免的。

移動傷員這種力氣活的確不太適合雅治來做,中原雅治望着遠處唉聲怨氣的救治所,隱隱能看出那邊一片混亂,忙得不可開交,「醫生還沒到嗎,還有多久?」

「地震和海嘯阻斷了交通,他們在努力趕來了。」萩原研二眉間含着凝重和憂鬱,「現在專業人員不夠,我剛剛打聽了消息,封川縣被淹了兩家藥店,一家診所和一家醫院,大家已經儘力了。」

中原雅治皺起眉,將傷員放心的託付給萩原研二,急切說道,「我去幫忙,小心一些。」

他抬起有些酸軟的腿向那邊跑去,達里爾在身後跟着他,「這麼想來,我記得你是……」

中原雅治衝到救治所,一掃人們頭頂的數字,率先向情況最危急的傷者跑去。

他穿過狹窄的走道,掠過各種雜物堆砌而成的病床,眼角的餘光都是傷痕纍纍血肉模糊的遇難者,他從路過的醫療車上順手拿出急救用品,然後來到已經昏迷不醒的傷者身邊,手腳麻利的給他處理傷口。

「我記得你以前從急救室呆過。」達里爾審視着他,「夢想當醫生的傢伙,如今又派上用場了。」

中原雅治沒工夫理她,他觀察著傷者的狀態,面部表情趨

於無機質的冰冷,這反而讓他看起來無比可靠,腿部最嚴重的的穿刺傷處理得差不多后,他又用剪刀平穩且迅速的剪開男人的上衣,處理那人胸口處的划傷。

血肉,骨頭,普通人不忍看到的血腥場面,中原雅治卻面不改色,一旁另一位躺着的傷員瞪大眼注視着他,懷疑自己危重到出現幻覺。

「一個孩子?」

一個孩子在那鑷子從傷口裏挑出海藻?!

一個孩子在沉着的拿着針線縫合裂口?!

中原雅治凝神做完急救,轉身不敢停歇的尋找下一個人。

死神之眼讓他看到人類的死期,讓他把人類的救治分了個先後。

他幫眼球戳破的女人上藥包紮,給斷氣的孩子做心肺復甦,他搶過護士手裏的針劑扎進老人的血管,也替終沒能從死神那搶奪回來的男人合上雙眼。

神志不清心防崩塌的人們無暇關注來醫治自己的是否是成年人,即使有人問起,中原雅治也只是擺出令人信任的冷靜表情。

「真乃,我的女兒叫真乃,你見過她嗎?」接受治療的母親虛弱的喃喃著,「我沒抓住她,她被沖走了,她還活着嗎……?」

「你好,能幫我找一下我的弟弟嗎,他和我長得很像,戴着眼鏡……啊,或許現在已經沒有眼鏡了,他叫……」

「我的腿,我的腿保不住了是嗎?」

人們在災后惶然的尋找著唯一的安慰,中原雅治一個個應道,「我會替你們找一找的。」

有時候,只是一個承諾,一句稱得上是微不足道不能辨別真假的安慰話,便能成為令人心甘情願胸懷希望的強心劑。

中原雅治就這麼連軸轉了一個多小時,他一個起身時差點兒頭暈摔倒,是一隻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雅治,你得休息一下。」

是松田陣平的聲音,

中原雅治瞥了他一眼,視線下意識掃過他全身,隨後氣急,「你去幫忙了?!你的傷口裂開滲血了你沒發現嗎?」他氣得語無倫次,「你不要命了嗎!你知道有多少人因為傷口惡化而死嗎!」

松田陣平抱住了他。

沒有過多的言語,他按住雅治的頭,讓他暫時不去看身邊的慘劇。

「我才想問你,你不累嗎?你流血了啊……」

血?

中原雅治後知後覺的發現鼻下的濕潤有些不對勁,他現在渾身髒兮兮的,根本分不清那液體是哪來的,如今被這麼一提醒,雅治伸手抹了一下。

他流鼻血了。

「這樣子有點兒難看吧……」

松田陣平順了順他的背,「夠了,起碼現在,什麼都別想。」

中原雅治顫抖的抱緊他,驟然鬆懈下來的神經讓他強撐的心臟開始抽痛,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在刺激着他的感官,他睜着眼睛目睹了所有悲劇,「我本來以為我已經變得有用了,我救了很多人,但是不夠,根本不夠……」

中原雅治氣息凌亂的說着,「你知道嗎,剛剛有個人揮開了醫生的手,拿手術刀劃破了自己的喉嚨!」

因為那人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孩子,失去了母親,一場災難奪走了他的一切,他絕望的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而他的舉動似乎帶動了更多人,是中原雅治破聲打斷了他們因情緒旋渦引起的自毀傾向,「我找到折步了!他還活着!」

那些冠冕堂皇的,讓人堅持下去的激勵話都是無用的,只有事實能讓人升起希望。

「有很多人被安置在了一所孤兒院,沒有受傷的正用車輛轉移去避難所……」

所以他們也在焦灼的等待失散的親人。

但病人就在眼前自殺,還是讓雅治對自己產生了無用感,太宰治曾說他的道德標準太高

,這話是沒錯的。

松田陣平嘆了一口氣,他的眼裏隱隱有血絲,「對他而言,可能解脫才是最好的,他在另一個世界和自己愛着的人團聚了。」

這個說法讓雅治的身體抖了一下。

他倏然就想起了在自己懷裏消散的累,和拾起日輪刀自刎的自己。

「我……」中原雅治把臉埋進松田陣平的胸口,「我就休息兩…一分鐘……然後我要去幫他們傳信。」

能對抗絕望的東西,便是失散親友的消息。

但是過了半分鐘后,外面傳來了吵雜的人聲,中原雅治出門去看,發現是一批新到的傷員。

「西邊的救治所滿了,你們這裏……」

「不行,我們也裝不下了,藥物和醫生根本不夠,連會點兒醫療知識的小孩兒都充當了人力。」

「啊?」

「對,就是孩子。」

談話者望了眼中原雅治,「我們這邊撐住已經很費力了,剛剛還有兩個等不到治療的人被抬走……真的,我都感覺快呆不住了,這裏簡直是地獄。」

天氣炎熱的夏季,潮濕的海邊,傷口最容易感染髮炎,他們已經預感到了兩天後更為困難的場面——很多人會在躲過海嘯后,因疾病和傷勢死去。

他們交涉了一會兒,中原雅治找他們搭車。

「你們會經過伊藤孤兒院對嗎,可不可以捎我一程。」

他記下了這裏人的所有信息,有人想找孩子,有人想找男友,有人想找同伴,他們委託雅治替他們跑腿代話,雅治答應了。

司機很好說話,中原雅治從後面爬上貨車,坐在敞篷的車槽,松田陣平捂著腰部的傷口朝他招了招手,「小心一些,現在還是不安全的。」

「嗯。」中原雅治低低道,「你也是,都是成年人了,還沒學會怎麼照顧自己,研二哥比你強多了。」

松田陣平裝模作樣的生氣,「臭小子!」

中原雅治是幸運的。

這場災難沒有奪走他任何東西,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都好好的。

父與母背後靈一樣跟在雅治身後,中原雅治疲憊的抬起眼看着它,沒說什麼。

十分鐘后,中原雅治到了孤兒院。

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死亡。

又是死亡。

這些人頭頂的數字半小時后就會清零,根本不像倖存者!

中原雅治一掃周圍的環境,孤兒院的建築比較老舊,靠着一小段山脊,但因為地方空間比較大,食物也充足,所以很多人在這邊落腳。

這裏不安全!

找人和傳話的任務全都擱置在一旁,中原雅治開始轟人,「走!離開這裏!」

他很快把自己的語氣調整成平穩且官方的,因為沒有緣由的大吼命令不能使人信服,「縣長剛才下了通知,說所有人都***公園,他需要統計人數確認身份,需要大家配合一下。」

中原雅治坐着官方的車來的,一個孩子在眾人忙碌的時候作為傳話員,並不會令人起疑,更何況從災難中逃生的人本就精疲力竭,大多隻會麻木的聽從指示。

他們斷斷續續的走出孤兒院,中原雅治走入大門,尋找有沒有遺漏的人,父與母飛向了二樓和他分頭行動,轉過幾個空掉的房間,雅治發現了兒童屋和嬰兒房,三個嬰兒正在床上不安的翻滾,大大小小的孩子們擠在一起,為了給難民空出落腳的地方,孤兒院的媽媽手忙腳亂的抱着兩個哭鬧的孩子哄,雅治過去幫忙,並打算編個理由讓他們離開這裏。

他的時間本是充足的,但忽然,房子開始劇烈的晃動。

「餘震嗎?!」

中原雅治驚訝的猜測,他矮身護住

腿軟跌倒的孩子,瞳孔一瞬間豎起。

大概過了三秒,地表出現了裂縫,整棟建築轟然倒塌。

在上方的重物砸下來時,中原雅治覺得哪裏隱隱奇怪,因為他從人們頭頂的數字規律推算得出,所謂能讓大批人死亡的意外應該還有二十分鐘才會到來。

可現在卻提前了。

如果中原雅治不在,這些人一定會被活埋。

銀白色的蛛網形成了牢不可破的防護層,分別出現在人們的腳底和頭頂,在廢墟中形成了一帶安全區。

中原雅治抬起一隻腳,腳底是藤蔓一般交錯的數根。

……這是什麼?地底長著這種東西嗎?

打火機的焰火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孤兒院的大孩子從廢墟中撿起了蠟燭,中原雅治只來得及撐起一片空地,但仍有碎石落下,昏暗的環境中,若有若無的哭聲令人心顫,被死死壓住的青年正努力呼救。

「救救我,我的腿,我的腿被鋼筋壓住了。」他的臉頰貼在地上,一隻手還緊緊握著妻子的胳膊。

中原雅治揮手將那根鋼筋切成兩段,再小心的搬起,讓男人連空氣都難吸進的壓迫感頓時消失,這股力量讓他大驚失色,「你,你……?!」

「快出來,別廢話。」中原雅治抓着他的領子把他往外一拽。

中原雅治又喊道,「大家,都到我的身後來。」

只是一個建築物的廢墟,中原雅治能破開,他的刻絲流轉能讓這片區域產生爆炸一般的衝擊力。

但忽然,有個孩子哭了起來。

「媽媽,沓子媽媽你醒醒……」

中原雅治一怔,他泛著紅意的眼瞳看過去,只見黑暗中一個孩子努力的推搡著孤兒院的媽媽,而女人癱坐在地上毫無反應,懷裏卻仍抱着兩個嬰兒。

中原雅治眨眼間出現在沓子面前,鼻尖傳來微妙的,死者的味道,他異於常人的視力令他看清女人的胸腔已經失去了起伏,暫時看不出外傷,可能是驚嚇引起的突發疾病。

中原雅治將嬰兒塞入旁邊孩子的懷中,立即對沓子進行心肺復甦,人工呼吸,卻一直沒有效果。

「叫她的名字!」中原雅治厲聲對圍坐在旁邊的孩子說道,「叫她的名字,告訴她你有多愛她,你捨不得她!」

一個人的死亡並不是戛然而止,而是一個過程,那人會慢慢失去觸覺、味覺、嗅覺和視覺,不管從哪方面研究都表明,人最後失去的感官,極有可能是聽覺。

孩子茫然的瞪大眼,臉頰上滿是淚水,卻仍是哽咽的說,「媽媽你醒醒……」

他的抽噎帶動了其他的孩子,黑暗裏頓時響起了陣陣哭聲,他們在災難中頃刻失去了家,瑟瑟發抖的抱在一起卻發現無法取暖。

哭聲蔓延開的是悲傷和絕望的情緒,中原雅治被一個孩子抓住了手,

「哥哥你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最強烈的願望可以讓人毫無尊嚴,孩子們跪在地上不知向誰祈求,神嗎,神不會回應他們,所以他們只好求助彷彿能代替神明的中原雅治。

「我會救她的。」中原雅治喑啞的說道,「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放棄她,所以……」

中原雅治看向面色慘白的沓子,「你也不能放棄你自己。」

「醒過來……醒過來!」

掌心傳來了肋骨斷裂的觸感,中原雅治卻沒有停下,他的臉上滿是焦急的神色,「你知道這些孩子有多喜歡你,多需要你嗎?」

「我知道孤兒最怕什麼了……」

說着,中原雅治竟覺得眼眶發熱,

「這些孩子因你才不至於挨餓受凍,你若是死了,他們怎麼辦,他們就失去母親了!」

「……」

「沓子,你要離開他們嗎?」

「他們愛你啊!」

「呼——!」

一道像把空氣都劃破的喘息聲。

沓子的脖子猛地抬起,她雙眼瞪大,頭頂倏然浮現了已經消失的死亡日期。

她的一隻手驚慌之下緊緊攥住了雅治的領子,如同在漆黑的世界掙扎著要回到人間,抓住了唯一的稻草。

心跳聲傳進中原雅治的耳朵,他露出真切的喜悅來,「做得好!」

話音未落,地面再一次搖晃起來,接二連三的折磨讓孩子們發出驚慌的尖叫,中原雅治聽到了什麼塌陷的聲音,他甩手布出更堅韌的蛛網,頭頂的震動過了好一會兒才停息。

空氣似乎稀薄了一些。

中原雅治凝神感知,發現上面壓上了不知幾米厚的土石。

山體……滑坡了!

怪不得,怪不得那些倖存者會在差不多同一時間死亡。

中原雅治拿手推了推頂部,不出意外紋絲不動。

他想呼喚父與母找人來幫忙,卻聽到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

緊接着,鬆動的山體碎塊覆上了一層發黑的紅光,被隔絕的外界傳來了一聲模糊不清的怒吼,讓中原雅治心頭一跳。

「砰——!」

堆砌的山石違抗重力憑空浮起,龐然大物升在空中,顯得人類渺小至極。那是神跡,是令人由衷生畏的駭然景象。

光線透到了地底,血鬼術築成的蛛網燃燒成了灰燼,中原雅治立馬躲到了光線照射不到的死角,等手背上的燒痕復原便解除了鬼化,他抬頭望向高處,

衣角飛揚的赭發少年渾身泛著異能力的紅光,鈷藍的眼眸在夕陽的餘暉下灼灼生輝,

「雅治!」

「中也!」

中原雅治驚喜的喊道,他跌跌撞撞的朝兄長跑去,中原中也毫不猶豫的跳了下來,他們如之前無數次那樣,沖着彼此奔去。

突兀的,中原雅治的神色凝滯住,

他看到中也身後,一節樹枝驟然從地底竄出,如同擁有生命和智慧般向無辜迷茫的遇難者刺去。

那一個瞬間,中原雅治什麼後果都沒有想。

他出其的暴怒,心底深處產生了似曾相識的,被什麼噁心的傢伙盯住的悚然作嘔感。

「滾開!」

無數絲線延伸而出,將那節樹枝砍得稀碎,同一時間,中原雅治感受到了每一寸皮膚都被灼燒的疼痛感。

彷彿被烈火焚燒,每一根神經都傳達出極致的痛意,頭皮更是生生被挖走一部分一般,讓雅治驚悚的意識到,他的腦殼可能真的消失了一塊。

「雅治!」

中原中也愕然的瞪大眼,戰鬥的經驗讓他本能的分析出雅治因何而變化——是太陽,太陽傷害了雅治!

他張開手臂把雅治撲倒,兩個人重重的摔在地上,中也用身體努力的擋住他,

「雅治,你怎麼樣?!」

中原雅治說不出話,

他控制不住的想掙扎翻滾,艱澀的發出崩潰的痛呼,「額…啊——!」

「臉,我的臉……」

不止臉部的皮膚,中原雅治渾身都蛻了一層皮,露出了血色的內里。

他的白色髮絲斷落在四周,很快就發出了呲呲的聲響,變成了灰色的煙霧。

這一幕把中原中也嚇得不輕,他不敢將視線離開雅治分毫,也因為此,他發現雅治身上被他擋住陽光的灼傷部位正緩緩的癒合著。

中原中也抱起雅治連滾帶爬的撲到了陰暗處,

「沒事了,沒事了!」他慌張的一遍遍說道,「很快就會長好的對不對,就像之前那樣,就像之前那樣……」

就算被魏爾倫分裂成十幾二十塊,中原雅治都能以最健康的姿態站在他面前。

但這次似乎不同。

中原中也意識到,

這次是燃燒,燃燒的部位化成了黑色的灰燼,中原中也死死盯着那些泛着火星的傷口,

雅治痛得在地上翻滾,他的五官都擠在了一起,卻在聽到中也顫抖的聲音后艱難的睜開了眼睛,

「……我沒事。」

中原雅治摸上他的臉,中原中也撐在他身上,捲曲的赭色髮絲垂在雅治的眼前,

「馬上就會長好……」

中原雅治不忘往樹枝出現的方向看去,「那些人呢,我剛剛看到……」

「他們被救下了。」中原中也握上他的手,「我會盯着的,你放心。」

那根藤條,是惡意,是藏在暗處的敵人露骨的惡意。

中原中也半撐起身,又把雅治往裏面抱了抱,「這裏不會被太陽照到了,太陽也馬上就下山了,別怕……」

鬼的自愈能力很強,下弦五的自愈更是迅速,即使被太陽燒得差點兒奄奄一息,中原雅治也肉眼可見的復原了。

僅剩下星星點點的傷口,中原中也見他的呼吸平穩了下來,轉身就要去找暗處的傢伙算賬。

可就在他稍微移開視線的一剎那,一道光線筆直的朝雅治射了過來。

「啊啊啊啊啊——!!!」

中原雅治從未發出過如此凄切的慘叫。

而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這聲音戛然變得嘶啞,好像聲帶消失了一般突兀,

中原中也猛地回頭,一聲槍鳴也隨之響起,那道直直對着雅治的太陽光線徹底消失,但它造成的傷害卻無法抹去。

中原雅治捂著自己的脖子,但作為障礙的雙手早就被腐蝕殆盡,他的脖頸和身體徹底斷開,詭異的是卻沒有血流出來。

「雅,雅治?!」

中原中也恍惚間覺得自己的大腦停止了思考,隨後他驚恐的發現,中原雅治的身體正從斷口處開始消失,明明沒有被太陽照到,卻無法停止般寸寸散為火星。

「中田,中田!」中原中也破腔喊道,「快對雅治使用異能力!」

象著着時間的金色時鐘浮現在雅治的身體上方,他的時間被調慢了,被火焰吞噬的身體有了喘息的餘地,但這只是假象而已。

「別…看……」

中原雅治緩慢的,用聲帶破損的嗓音說道。

「別看!!」

他在疼痛過後,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可更改的死亡預感。

他的脖子斷了。

和肩膀手肘一起,被最後一縷太陽生生照得無影無蹤。

這樣的死亡太可怖了,中也會做噩夢的……

被時間控制的除了雅治的消散速度,還有他的動作,他現在連唇瓣的張合都比平時慢了十倍不止。

中原中也抬着雙手卻不敢觸碰雅治,他幾乎要瘋了,

「太宰,太宰!!!」

這聲呼喊沒有平時的戲謔和驚怒,而是如同尋找最後的希望一般,

中田的異能力並沒有影響雅治的思維,他現在無比清醒,漫上青筋和血絲的雙目緊緊盯着將陽光引來的方向——他處在死角,本不該被陽光照射到,是有人拿了能反射光線的東西,鏡子,或者玻璃。

究竟是誰。

那個想置他於死地的存在——

中原雅治的視線移向達里爾,死神什麼反應都沒有,即使在注視着契約之人的垂死模樣,

「達里爾……」雅治喚道,

他在求救。

條件反射的,對陪伴自己最久,能力最強的死神抱有幻想。

「如果我這回死了……」

「你的靈魂就裂開了,雅治。」達里爾的聲線顯得很無情,「不會有第四次轉生,因為你的靈魂承受不住,我也不會對你進行干預,因為契約里不存在這條。」

「難道就沒有……」

「沒有別的可能,畢竟人類的靈魂是有極限的。」

雅治聽着,竟然詭異的覺得:這才對,達里爾一定會給出這種答案。

死神隨他生活了三世,中原雅治了解她。

中也聽不到達里爾的聲音,只能聽到雅治在說一些莫名的話,「不會死的,雅治,哥哥會救你,會想盡方法的救你。」

雅治怔怔的轉眸,隨後,他眼淚一顆顆的奪眶而出,

「哥哥……」雅治說,「我為什麼沒有變得更強一些……」

「你已經很強了,雅治,你看這些人,他們都是因為你才活下來的……」

「但是為什麼……」中原雅治的目光投向空中的達里爾,「為什麼我還沒有……」

為什麼我還沒有贖清累的罪孽?

為什麼會遭遇突如其來的死亡?

中原雅治的眼前出現了走馬燈。他曾經聽姐姐說過,鬼死前會看到心底最渴望的東西,如果彼岸有靈魂在等待你,那麼你就能跟着最親近的人,釋然的離開。

這樣的死亡是不痛苦的。

但走馬燈卻不能撫平雅治的心緒,反而讓他萌發出強烈的不甘來,

這是當然的,他根本不想去什麼彼岸!

起碼……不是以現在這樣失敗的姿態。

他的眼前浮現出燃燒着熊熊烈火的地獄的模樣,他與達里爾的初見,與累的道別,那些交談的台詞彷彿就發生在昨天,隨後是充滿遺憾的第二世,抑鬱而終的第三世,和第四世的初始,那雙雪夜中透亮溫和的藍色眼眸。

中原雅治無助的哭泣道,「我還有事情沒有完成,中也,我沒有完成約定,這樣的死亡是沒有意義的!」

這樣的死亡沒有意義!

中原雅治如今才十歲!

為什麼,為什麼每次都是這樣!在他逐漸強大的時候,在他羽翼將豐的時候,讓他永遠的停在原處——

這讓他怎麼釋然,怎麼安心的離開——!

「夠了,別說什麼死不死的。」中原中也捧住他的臉,「太宰馬上就過來了,中田都聽到了我的聲音,他也很快就趕來了……」

一人落地的聲音傳來。

中原中也轉頭,看到太宰治不管不顧的從高處跳了下來,他撐著膝蓋略顯慌忙的爬起,邁腳之後卻踉蹌一下。

應該是受傷了,但太宰治的速度卻沒有減緩,他帶着滿身的塵埃一個滑步撲到雅治身邊,抬起的手卻僵住了。

中原雅治是在消散的。

他並非在完好無損的狀態下使用「異能力」,人間失格要怎麼做,如果太宰治觸碰了雅治,雅治不就當場死亡了嗎?!

顯然,中原中也也意識到了這點。

他的神色徹底失控,「我該怎麼救你!雅治,我該怎麼救你……」

「我不知道。」雅治的眼瞼上落下了一滴幻覺般的眼淚,他一頓,露出了荒蕪至極的表情。

中原雅治靜靜的凝視着中也。

很奇妙的,雅治在某一個瞬間冷靜了下來。

因為事實已定,被迫接受是一種必然的結果。

他放任自己的情緒外泄只是很短的時間,哭泣沒有用,抱怨沒有用,求助也沒有用。

他此時由衷產生的是愧疚。

他不該在中也面前消失。

這是雅治此刻唯一的想法,

因為他知道那是多大的悲慟,親眼見證所愛之人的死

亡,自己卻無能為力,這種絕望是能壓垮摧毀一個堅強的人的。

「別看我…中也……」

鬼的死亡,是真正的不會留下半點兒痕迹。

中原雅治卻沒有解除鬼化,因為他一旦變回人類,血液便會噴涌而出,將一切染成可怖的紅色。

不好看。

中原雅治是比較在意外表的。

「父與母…不知道去哪了……」

雅治緩緩說道,他只剩下了軀幹,頭顱也被燒了二分之一,「中也,麻煩你安慰它一下,讓悟他們傳話也可以……」

「你不要一幅交代後事的口氣。」中原中也近乎咬牙切齒的說道,「會有辦法的,不管是請君勿死,還是你們那咒術界裏的反轉術式,它們都能救你。」

中原中也把外套脫下,抱起雅治,「我帶你去找他們……」

雖然這麼說,雅治的身體卻已經消散到無力回天了,他的腦袋沒了一半,只剩下一隻眼睛和蒼白的嘴唇。

「因為時間不夠了,所以什麼話都來不及對你說……」

中原雅治想扯出一個笑,但半張臉的表情可能只剩下可怕,他放棄了,

他也說不出釋然的話,因為恨意刻骨銘心的存在着。

他現在的平靜……難道是心死嗎?

「我沒有以後了,中也……」

「唯一讓我欣慰的是,我平常是個坦率的傢伙,我想說的,早就都對你們說了個遍了。」

「別這麼說……」中原中也哽咽一般說道,「雅治,別說這種話……你要我求你嗎?」

這個死亡太匆忙,卻真實到讓中原中也不得不相信,

他的大腦機械的接收著信息,情緒更是累積到了難以抒發的極點,

怎麼會這樣?

他來封川縣找雅治,他被太宰告知雅治被埋在了地底,於是他移開了土石廢墟,他和弟弟相見了。

好像一切努力都被清空,一切奔赴都成了終點。

中原雅治自知時間不多,他盯着達里爾,沒有從死神的眼裏讀出任何信息,

「容我任性一回吧,像以往那樣。」

「因為你最愛我了,像我愛你一樣。」

「還有,」

他的聲音陡然染上了決絕。

「——幫我復仇,哥哥。」

這是中原雅治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他的軀體散得毫無蹤跡,連灰塵都不落下,真正的消失於天地,

到頭來,中原中也的懷裏只剩下了殘破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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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養我的都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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