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鐵打江山(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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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交警隊裁決肇事司機賠償兩萬一千九百元錢。
大哥的命賣了兩萬多塊錢。
這是欺行霸市的買賣，這是人間最失公平的強買強賣！
就是這點錢，車主還拿不出來呢。肇事司機恰好也姓虢，是本家又是冤家。這個冤家窮得沒個屁放了（照玉丘人的話說就是真正窮斯濫矣！），那台破中巴車賣了也值不了幾個錢。車子又沒有入保險，這冤家是人一個卵一條，殺了無血蒸了沒湯，誰拿他也沒奈何。
買命錢還打了個白條！
當時客運中巴車實行強制保險，可這台破車沒入保險照樣在線路上跑。交警攔住一個司機要罰款的時候，可以有一千個理由，你別指望能沒有把柄在人家手裡。說你的轉向燈不亮，你說燈不是在閃著嗎，警察可以說是不太亮嘛！說你的剎車不靈，你說你的車子剎車是好的，警察的辭彙「我說不靈就不靈」你還能強辯得過去？可是沒入保險的車子，警察就查不出來？
父親只好想通了：讓他繼續開車，到時去討錢。算是也給他留條生路，把人家逼急了也沒用。
這該死的窮鬼冤家，他把大哥逼上了死路，父親卻還想到要給他條生路！
父親討錢的路好不容易啊！
到白水鎮來回三十多華里路，父親隔一段時間去一躺，還常常碰不到人。那個冤家出車早，是不好碰上。父親做什麼事就講個決心，他不怕早，不怕遠。父親就在後半夜出發，走路到白水鎮，到得鎮上天還沒亮。父親去敲他的門，把他叫醒來，討得一筆錢，跟他把數對一對，然後坐上他的車，到嶺壩下車，再走回來。
就這樣，父親終於把兩萬一千九百塊錢全部要了回來。但這已經是四、五年以後的事了。五年！兩萬多塊錢再也不是五年前的價值了。
錢在銀行是有利息的。
生命卻沒有利息。
父親看著這筆鮮血和生命浸染的錢，兩行老淚撲嗒嗒落下來。父親將這筆錢用紅紙包好，鎖在抽屜里，給孫女孫兒留著。
從部隊回來那一兩年裡，大哥曾經白嫩得象個北方人。日子的艱難，擔子的沉重，體力的辛勞，心情的壓抑，風吹雨打日晒，大哥還是變黑了。別人多被曬得黑成了古銅色，大哥是有點不同，因為原本皮膚的白皙，黑里就透著點紅。紅得越來越老，黑得越來越深，成了鐵鏽的黑紅色。原來「四大元素」之一的「白金」，成了鐵元素，父母給他的名字就是「鐵山」啊！
不知什麼時候起，社會上流傳了一種關於姓名的學問，出現了一批相應的研究者和從業者，還造就了好多「大師」級的人物呢。地攤上此類書籍五花八門，象《姓名玄機》、《周易與姓名學》、《姓名與陰陽八卦》、《姓名筆畫與運勢》、《問姓求名》、《電子姓名測算精解》……有正規出版社出版的，也有非法出版物，「大師」們大賺其錢。
城裡街道上出現了一批姓名諮詢從業者，小攤子前擺著各種「經典」本，手裡一支筆，桌子上有草稿紙，有的還有計算器。虔誠的信徒們自報姓名，「大師」們認真地演算一番，然後發表長篇評論，信徒們洗耳恭聽，畢恭畢敬。多數姓名都是有問題、不理想或者不太理想的。於是父母親的取名權被立即無情剝奪，授權「大師」為自己重新創造一個命運悠關的符號。
後來到互聯網上打開一些網站，有關姓名玄機的東西立即讓人感到眩目，無所適從。有人在上班時間幾乎天天在網上研究，眼睛都要瞎了，樂此不疲。
我們單位一個哥們，在醫院住了兩個月的院，無所事事，病床上開始潛心研究幾本姓名學專著，出院后竟成了「大師」。辦公室成了一個姓名沙龍，上班不再似以前的枯燥了。同事的姓名報上來，按繁體字筆畫演算了，業餘「大師」的一番宏論聽得你欲罷不能。
有人把自己了如指掌的一些苦命人的姓名報上來，比方早夭的、要飯的、坐牢的、挨槍子的、斷手斷足的、燒傷成鬼臉的、口鼻歪斜不成人樣的、五保戶、老光棍、小兒麻痹症患者、植物人……「大師」演算過後的解說令人大驚失色。人們再把一些名人、明星、高官、爆發戶甚至領袖人物……的姓名報上去，演算后的分析就是跟常人不一樣。偶有不太相符的，人們大叫不可能是這樣吧。回答是人生後頭還有戲，如不化解，謹慎從事，主運跌宕，晚年必當落魄……
在我的家鄉，常常聽到人家對我家「四大元素」的評價，說鐵、銅、銀、金，老大當農民，老婆精神病，本人一生勞累，四十多點就沒了……老二個體戶司機，錢是撈了不少，可還是沒吃上個國家糧……老三當中學校長，實惠多多……老四大學生，市裡面的幹部，風光派頭……他家「虢識字」真是會取名呢，一點不假呀！
聽到這些可愛的議論，我不能不佩服他們豐富的聯想能力。家鄉的父老鄉親，他們一個個不也是自學成材的「姓名學家」了？只是他們是謙虛的，從沒有自稱為「大師」罷了。
最受傷害的就是我了！按照鄉親們的金銀銅鐵邏輯，我是「金子」，所以命運最好。可我也只是在一個單位混碗飯吃呀！「銀子」就不可能超過「金子」，也只能當中學校長了？「銅」就掉價了，吃不上國家糧的。「鐵」呢，只能打菜刀鋤頭一把……我一定要恨自己混得太差了，一塊「金子」沒發過光，以我為基點，把「銀子」和「銅」壓得沒有出頭之日，最終把「鐵」逼進了土裡頭！可是為什麼不反過來呢，讓大哥好好地活著，他憑自己的勤勞是可以走上發家致富的路的，然後「銅」發財，「銀子」更美，「金子」發光啊！
可是鐵啊，你在歷史上可是為人類社會做出了最大貢獻的元素呀！人類認識了鐵，煉出了鐵，才進入了文明開化的時代，鐵器時代是光彩奪目，彪炳史冊的啊！即使到了當代社會，鐵至於人們也是多麼的重要，以至於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共和國卷進了全民大鍊鋼鐵的洪流！
父親對鄉親們的說法一笑了之。父親始終為他的鐵銅銀金感到驕傲。父親頑固地認為，他自己比我爺爺強，鐵銅銀金比他強，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弟弟要比哥哥強，因為弟弟的時代比哥哥的時代強。
有一年春天父親就揮筆寫下了一首散漫體詩，來抒發他心中的自豪感。
春暖花開把筆開，
鐵銅銀金我家排。
鐵打江山家業旺，
銅牆高閣喜心懷。
銀白似玉堆滿屋，
金榜題名富貴在。
芬芳事業和為貴，
全力以赴小康來。
父親的詩中，除了鐵銅銀金，還有我大姐名字一個「芬」字，妹妹名字一個「芳」字，我母親名字一個「和」字，父親自己名字一個「全」字。父親巧妙地把我們全家都寫進了他的詩作里，表達了他的一番美好心愿和對生活的嚮往。
這裡是后話了，那時我大哥早已經不在人世，但在父親心中，他的鐵山一直是他一把不離手的鋤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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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交警隊裁決肇事司機賠償兩萬一千九百元錢。
大哥的命賣了兩萬多塊錢。
這是欺行霸市的買賣，這是人間最失公平的強買強賣！
就是這點錢，車主還拿不出來呢。肇事司機恰好也姓虢，是本家又是冤家。這個冤家窮得沒個屁放了（照玉丘人的話說就是真正窮斯濫矣！），那台破中巴車賣了也值不了幾個錢。車子又沒有入保險，這冤家是人一個卵一條，殺了無血蒸了沒湯，誰拿他也沒奈何。
買命錢還打了個白條！
當時客運中巴車實行強制保險，可這台破車沒入保險照樣在線路上跑。交警攔住一個司機要罰款的時候，可以有一千個理由，你別指望能沒有把柄在人家手裡。說你的轉向燈不亮，你說燈不是在閃著嗎，警察可以說是不太亮嘛！說你的剎車不靈，你說你的車子剎車是好的，警察的辭彙「我說不靈就不靈」你還能強辯得過去？可是沒入保險的車子，警察就查不出來？
父親只好想通了：讓他繼續開車，到時去討錢。算是也給他留條生路，把人家逼急了也沒用。
這該死的窮鬼冤家，他把大哥逼上了死路，父親卻還想到要給他條生路！
父親討錢的路好不容易啊！
到白水鎮來回三十多華里路，父親隔一段時間去一躺，還常常碰不到人。那個冤家出車早，是不好碰上。父親做什麼事就講個決心，他不怕早，不怕遠。父親就在後半夜出發，走路到白水鎮，到得鎮上天還沒亮。父親去敲他的門，把他叫醒來，討得一筆錢，跟他把數對一對，然後坐上他的車，到嶺壩下車，再走回來。
就這樣，父親終於把兩萬一千九百塊錢全部要了回來。但這已經是四、五年以後的事了。五年！兩萬多塊錢再也不是五年前的價值了。
錢在銀行是有利息的。
生命卻沒有利息。
父親看著這筆鮮血和生命浸染的錢，兩行老淚撲嗒嗒落下來。父親將這筆錢用紅紙包好，鎖在抽屜里，給孫女孫兒留著。
從部隊回來那一兩年裡，大哥曾經白嫩得象個北方人。日子的艱難，擔子的沉重，體力的辛勞，心情的壓抑，風吹雨打日晒，大哥還是變黑了。別人多被曬得黑成了古銅色，大哥是有點不同，因為原本皮膚的白皙，黑里就透著點紅。紅得越來越老，黑得越來越深，成了鐵鏽的黑紅色。原來「四大元素」之一的「白金」，成了鐵元素，父母給他的名字就是「鐵山」啊！
不知什麼時候起，社會上流傳了一種關於姓名的學問，出現了一批相應的研究者和從業者，還造就了好多「大師」級的人物呢。地攤上此類書籍五花八門，象《姓名玄機》、《周易與姓名學》、《姓名與陰陽八卦》、《姓名筆畫與運勢》、《問姓求名》、《電子姓名測算精解》……有正規出版社出版的，也有非法出版物，「大師」們大賺其錢。
城裡街道上出現了一批姓名諮詢從業者，小攤子前擺著各種「經典」本，手裡一支筆，桌子上有草稿紙，有的還有計算器。虔誠的信徒們自報姓名，「大師」們認真地演算一番，然後發表長篇評論，信徒們洗耳恭聽，畢恭畢敬。多數姓名都是有問題、不理想或者不太理想的。於是父母親的取名權被立即無情剝奪，授權「大師」為自己重新創造一個命運悠關的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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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單位一個哥們，在醫院住了兩個月的院，無所事事，病床上開始潛心研究幾本姓名學專著，出院后竟成了「大師」。辦公室成了一個姓名沙龍，上班不再似以前的枯燥了。同事的姓名報上來，按繁體字筆畫演算了，業餘「大師」的一番宏論聽得你欲罷不能。
有人把自己了如指掌的一些苦命人的姓名報上來，比方早夭的、要飯的、坐牢的、挨槍子的、斷手斷足的、燒傷成鬼臉的、口鼻歪斜不成人樣的、五保戶、老光棍、小兒麻痹症患者、植物人……「大師」演算過後的解說令人大驚失色。人們再把一些名人、明星、高官、爆發戶甚至領袖人物……的姓名報上去，演算后的分析就是跟常人不一樣。偶有不太相符的，人們大叫不可能是這樣吧。回答是人生後頭還有戲，如不化解，謹慎從事，主運跌宕，晚年必當落魄……
在我的家鄉，常常聽到人家對我家「四大元素」的評價，說鐵、銅、銀、金，老大當農民，老婆精神病，本人一生勞累，四十多點就沒了……老二個體戶司機，錢是撈了不少，可還是沒吃上個國家糧……老三當中學校長，實惠多多……老四大學生，市裡面的幹部，風光派頭……他家「虢識字」真是會取名呢，一點不假呀！
聽到這些可愛的議論，我不能不佩服他們豐富的聯想能力。家鄉的父老鄉親，他們一個個不也是自學成材的「姓名學家」了？只是他們是謙虛的，從沒有自稱為「大師」罷了。
最受傷害的就是我了！按照鄉親們的金銀銅鐵邏輯，我是「金子」，所以命運最好。可我也只是在一個單位混碗飯吃呀！「銀子」就不可能超過「金子」，也只能當中學校長了？「銅」就掉價了，吃不上國家糧的。「鐵」呢，只能打菜刀鋤頭一把……我一定要恨自己混得太差了，一塊「金子」沒發過光，以我為基點，把「銀子」和「銅」壓得沒有出頭之日，最終把「鐵」逼進了土裡頭！可是為什麼不反過來呢，讓大哥好好地活著，他憑自己的勤勞是可以走上發家致富的路的，然後「銅」發財，「銀子」更美，「金子」發光啊！
可是鐵啊，你在歷史上可是為人類社會做出了最大貢獻的元素呀！人類認識了鐵，煉出了鐵，才進入了文明開化的時代，鐵器時代是光彩奪目，彪炳史冊的啊！即使到了當代社會，鐵至於人們也是多麼的重要，以至於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共和國卷進了全民大鍊鋼鐵的洪流！
父親對鄉親們的說法一笑了之。父親始終為他的鐵銅銀金感到驕傲。父親頑固地認為，他自己比我爺爺強，鐵銅銀金比他強，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弟弟要比哥哥強，因為弟弟的時代比哥哥的時代強。
有一年春天父親就揮筆寫下了一首散漫體詩，來抒發他心中的自豪感。
春暖花開把筆開，
鐵銅銀金我家排。
鐵打江山家業旺，
銅牆高閣喜心懷。
銀白似玉堆滿屋，
金榜題名富貴在。
芬芳事業和為貴，
全力以赴小康來。
父親的詩中，除了鐵銅銀金，還有我大姐名字一個「芬」字，妹妹名字一個「芳」字，我母親名字一個「和」字，父親自己名字一個「全」字。父親巧妙地把我們全家都寫進了他的詩作里，表達了他的一番美好心愿和對生活的嚮往。
這裡是后話了，那時我大哥早已經不在人世，但在父親心中，他的鐵山一直是他一把不離手的鋤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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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交警隊裁決肇事司機賠償兩萬一千九百元錢。
大哥的命賣了兩萬多塊錢。
這是欺行霸市的買賣，這是人間最失公平的強買強賣！
就是這點錢，車主還拿不出來呢。肇事司機恰好也姓虢，是本家又是冤家。這個冤家窮得沒個屁放了（照玉丘人的話說就是真正窮斯濫矣！），那台破中巴車賣了也值不了幾個錢。車子又沒有入保險，這冤家是人一個卵一條，殺了無血蒸了沒湯，誰拿他也沒奈何。
買命錢還打了個白條！
當時客運中巴車實行強制保險，可這台破車沒入保險照樣在線路上跑。交警攔住一個司機要罰款的時候，可以有一千個理由，你別指望能沒有把柄在人家手裡。說你的轉向燈不亮，你說燈不是在閃著嗎，警察可以說是不太亮嘛！說你的剎車不靈，你說你的車子剎車是好的，警察的辭彙「我說不靈就不靈」你還能強辯得過去？可是沒入保險的車子，警察就查不出來？
父親只好想通了：讓他繼續開車，到時去討錢。算是也給他留條生路，把人家逼急了也沒用。
這該死的窮鬼冤家，他把大哥逼上了死路，父親卻還想到要給他條生路！
父親討錢的路好不容易啊！
到白水鎮來回三十多華里路，父親隔一段時間去一躺，還常常碰不到人。那個冤家出車早，是不好碰上。父親做什麼事就講個決心，他不怕早，不怕遠。父親就在後半夜出發，走路到白水鎮，到得鎮上天還沒亮。父親去敲他的門，把他叫醒來，討得一筆錢，跟他把數對一對，然後坐上他的車，到嶺壩下車，再走回來。
就這樣，父親終於把兩萬一千九百塊錢全部要了回來。但這已經是四、五年以後的事了。五年！兩萬多塊錢再也不是五年前的價值了。
錢在銀行是有利息的。
生命卻沒有利息。
父親看著這筆鮮血和生命浸染的錢，兩行老淚撲嗒嗒落下來。父親將這筆錢用紅紙包好，鎖在抽屜里，給孫女孫兒留著。
從部隊回來那一兩年裡，大哥曾經白嫩得象個北方人。日子的艱難，擔子的沉重，體力的辛勞，心情的壓抑，風吹雨打日晒，大哥還是變黑了。別人多被曬得黑成了古銅色，大哥是有點不同，因為原本皮膚的白皙，黑里就透著點紅。紅得越來越老，黑得越來越深，成了鐵鏽的黑紅色。原來「四大元素」之一的「白金」，成了鐵元素，父母給他的名字就是「鐵山」啊！
不知什麼時候起，社會上流傳了一種關於姓名的學問，出現了一批相應的研究者和從業者，還造就了好多「大師」級的人物呢。地攤上此類書籍五花八門，象《姓名玄機》、《周易與姓名學》、《姓名與陰陽八卦》、《姓名筆畫與運勢》、《問姓求名》、《電子姓名測算精解》……有正規出版社出版的，也有非法出版物，「大師」們大賺其錢。
城裡街道上出現了一批姓名諮詢從業者，小攤子前擺著各種「經典」本，手裡一支筆，桌子上有草稿紙，有的還有計算器。虔誠的信徒們自報姓名，「大師」們認真地演算一番，然後發表長篇評論，信徒們洗耳恭聽，畢恭畢敬。多數姓名都是有問題、不理想或者不太理想的。於是父母親的取名權被立即無情剝奪，授權「大師」為自己重新創造一個命運悠關的符號。
後來到互聯網上打開一些網站，有關姓名玄機的東西立即讓人感到眩目，無所適從。有人在上班時間幾乎天天在網上研究，眼睛都要瞎了，樂此不疲。
我們單位一個哥們，在醫院住了兩個月的院，無所事事，病床上開始潛心研究幾本姓名學專著，出院后竟成了「大師」。辦公室成了一個姓名沙龍，上班不再似以前的枯燥了。同事的姓名報上來，按繁體字筆畫演算了，業餘「大師」的一番宏論聽得你欲罷不能。
有人把自己了如指掌的一些苦命人的姓名報上來，比方早夭的、要飯的、坐牢的、挨槍子的、斷手斷足的、燒傷成鬼臉的、口鼻歪斜不成人樣的、五保戶、老光棍、小兒麻痹症患者、植物人……「大師」演算過後的解說令人大驚失色。人們再把一些名人、明星、高官、爆發戶甚至領袖人物……的姓名報上去，演算后的分析就是跟常人不一樣。偶有不太相符的，人們大叫不可能是這樣吧。回答是人生後頭還有戲，如不化解，謹慎從事，主運跌宕，晚年必當落魄……
在我的家鄉，常常聽到人家對我家「四大元素」的評價，說鐵、銅、銀、金，老大當農民，老婆精神病，本人一生勞累，四十多點就沒了……老二個體戶司機，錢是撈了不少，可還是沒吃上個國家糧……老三當中學校長，實惠多多……老四大學生，市裡面的幹部，風光派頭……他家「虢識字」真是會取名呢，一點不假呀！
聽到這些可愛的議論，我不能不佩服他們豐富的聯想能力。家鄉的父老鄉親，他們一個個不也是自學成材的「姓名學家」了？只是他們是謙虛的，從沒有自稱為「大師」罷了。
最受傷害的就是我了！按照鄉親們的金銀銅鐵邏輯，我是「金子」，所以命運最好。可我也只是在一個單位混碗飯吃呀！「銀子」就不可能超過「金子」，也只能當中學校長了？「銅」就掉價了，吃不上國家糧的。「鐵」呢，只能打菜刀鋤頭一把……我一定要恨自己混得太差了，一塊「金子」沒發過光，以我為基點，把「銀子」和「銅」壓得沒有出頭之日，最終把「鐵」逼進了土裡頭！可是為什麼不反過來呢，讓大哥好好地活著，他憑自己的勤勞是可以走上發家致富的路的，然後「銅」發財，「銀子」更美，「金子」發光啊！
可是鐵啊，你在歷史上可是為人類社會做出了最大貢獻的元素呀！人類認識了鐵，煉出了鐵，才進入了文明開化的時代，鐵器時代是光彩奪目，彪炳史冊的啊！即使到了當代社會，鐵至於人們也是多麼的重要，以至於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共和國卷進了全民大鍊鋼鐵的洪流！
父親對鄉親們的說法一笑了之。父親始終為他的鐵銅銀金感到驕傲。父親頑固地認為，他自己比我爺爺強，鐵銅銀金比他強，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弟弟要比哥哥強，因為弟弟的時代比哥哥的時代強。
有一年春天父親就揮筆寫下了一首散漫體詩，來抒發他心中的自豪感。
春暖花開把筆開，
鐵銅銀金我家排。
鐵打江山家業旺，
銅牆高閣喜心懷。
銀白似玉堆滿屋，
金榜題名富貴在。
芬芳事業和為貴，
全力以赴小康來。
父親的詩中，除了鐵銅銀金，還有我大姐名字一個「芬」字，妹妹名字一個「芳」字，我母親名字一個「和」字，父親自己名字一個「全」字。父親巧妙地把我們全家都寫進了他的詩作里，表達了他的一番美好心愿和對生活的嚮往。
這裡是后話了，那時我大哥早已經不在人世，但在父親心中，他的鐵山一直是他一把不離手的鋤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