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怪果(二十二)

卷七:怪果(二十二)

門口傳來吵鬧聲時,比利抬起頭來。

他還沒來得及從座位上站起來,浩浩蕩蕩的隊伍已經擠滿了小小的警局。被群眾簇擁在正中間的是幾個血跡斑斑的黑人。

「犯人抓到了?」他戴上圓圓的小眼鏡,輕快和藹地問道,卻更像是在陳述事實。在他左手一側,沃倫也揚起目光。

沒有人開口,把警局堵得水泄不通的傢伙們沉默著瞪大眼睛,一會兒看看警長,一會兒看看副官。這沉默孕育出某種一觸即發的緊張感,似乎取決於警局幾人的反應,某種可怕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打傷你的就是他們,是嗎?」比利一邊起身,一邊愉快地問詹森道。

後者怯怯地抬頭看他一眼,又看了那幾個黑人一眼,似乎還沒打定主意該如何反應。為詹森處理槍傷的醫生前腳剛走,這時他的傷口已被清潔的紗布包紮好了。等到比利走到他面前的時候,詹森仍舊一聲不吭。

「就是他們,是不是?」比利毫不動搖地再次問道,嘴邊帶着微笑,可眼神卻陰暗冷漠,「是不是,詹森?」

他邊說邊伸出一隻手,使勁捏了捏詹森的肩膀。

後者仍舊沒有吭聲。他的下嘴唇有些發白,止不住地抖動。

人群有些不耐煩了。竊竊私語聲從最外圍開始漸漸滲透進前排,音量還越變越大。

比利一動不動,只是用空着的一隻手扶了扶眼鏡,靜靜端詳著詹森。

後者別過目光,不去看他。

就這麼僵持了兩三分鐘之後,比利卻突然行動了——他身上突然迸發出的殘忍和烈性讓人始料不及。這個胖胖的、和藹的警官突然不動聲色地拿起詹森桌上一隻鋼筆,使勁朝他那條傷腿扎去。

措手不及的詹森吃痛、大聲慘叫起來。他下意識地手腳並用,想從椅子上跳起來,卻被比利仗着魁梧的身材又給硬生生摁了回去。在掙扎間辦公桌被踢倒了,把沃倫嚇得不淺。警長三步並作兩步沖向二人,企圖把他倆拉開,卻又被比利一手掀開。

「說啊!你倒是說啊!」比利咬牙切齒地沖詹森吼道,「就是他們,是不是?是不是?!」

他突如其來的暴怒讓圍觀的人群也突然一下安靜了下來。這幫子人本就巴不得見到流血與衝突,儘管衝突的對象出乎他們意料,卻也好歹算是熱鬧一場。眾人此刻帶着股熱切的渴望,像豺狼一樣垂涎地觀望着,就差沒有把舌頭耷拉到嘴唇外邊了。

「你在做什麼,比利!還不住手!」警長在他身後威嚴地咆哮,卻無濟於事。——他的威嚴倒也沒堅持多久,很快就淹沒在了一波接一波的病痛之下。突如其來的外部刺激和逞能大喊雙管齊下,好像讓他缺氧了。面前兩人的對峙還沒結束,警長自己率先眼前一黑,不由得靠在自己的辦公桌邊上、漸漸蹲下。

可諷刺的是,比起命令,反而是警長的脆弱終止了這場鬧劇。——注意到沃倫的異狀,比利前一秒還凶神惡煞,后一秒卻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把詹森完全拋在了一旁。他扭頭、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全神貫注地看着警長。與其說關切,他臉上的表情不知怎的倒像個關注作物生長情況的農夫。

比利這樣決絕而不似常人的情緒轉換把周圍的人都嚇壞了。在混亂的餘韻中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出,盯着這變臉像換外套一樣快的傢伙。

警局裏安靜了好一陣子。最後打破沉默的卻是被押著的黑人中的一個——

「......從沒見過這傢伙。」席爾維斯特·卡維爾含混不清地說道,又恨恨地啐了一口。

「閉嘴!輪不到你插話!」席爾的話音剛落,身後的某個白人就使盡全力搡了他後腦勺一下,一邊小聲罵道——人群的視線短暫在席爾身上停留,又飛快回到比利身上,似乎生怕這愣頭黑人的一句挑釁令眼前這頭怪物把怒氣撒在他們所有人身上。

可比利並沒有什麼反應。他的胸口還因為劇烈的呼吸而上下起伏,圓眼鏡背後的小眼睛不帶絲毫感情,像鯊魚一樣。

「總之,先把他們押進拘留區再說。」最後,他沖眼前的人群說道。

他這句話讓所有人鬆了口氣,好像終於有了逃離的借口一樣。押送黑人的幾個傢伙在比利的指示下朝着警局更裏邊走去,而剩下的人們像烏鴉般一鬨而散。

「在這小小的劇場里扮演暴君,還真是令人難以自拔,是不是?」在席爾被連拖帶拽、往拘留室去的時候,他最後回頭,艱難地沖比利喊道。

後者此時剛剛摘下他的眼鏡,用襯衫的一角擦拭。當他意識到席爾都說了什麼的瞬間,手頭突然頓了頓。

比利冷冷地朝拘留室的方向看去,可席爾已經消失在了牆背後。於是他轉過目光,又看了看在他身後瑟瑟發抖的詹森。

「時間會教會你們服從的。」半晌,比利長呼一口氣,以他那標誌性的愉快音調沖他說道。

詹森打了個寒顫。

兩步開外,蹲在自己辦公桌前邊、把額頭抵在桌角上的警長亦低低地悶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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碳漠遺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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