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約克尼
陌爾的表情在一瞬間全部消失，就像是被橡皮擦抹去，化作灰色的碎屑，一層層地剝落。
他手指一緊，毫不猶豫地把玉簡捏碎。
讓碎屑從指間滑落，陌爾的雙手分別握住鋼棍與半磅炮。
他正準備將其拔出時忽然頓了一下，然後鬆開了手指，轉而伸向背包，將煲大人拿了出來。
接著他把煲蓋打開，反扣在了自己的頭上。
他不知道陽子信什麼時候能到，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他到來，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究竟要面對什麼……
在如此空白的情況下，人的選擇應該更加謹慎，斟酌收益，作出合理的決定。
但是人，從來就不是什麼理性的生物。
某些事對於某些人而言，比生命都要重要。
那些是什麼？陌爾不清楚，但他忽然感覺自己有點理解了，理解父親那時為什麼要走出門去。
陌爾拔出武器，小步向著前方跑去。
血腥味越來越濃，讓他逐漸麻木。
視野中的燈光，房屋，道路逐漸清晰而緩慢地從他身邊穿過，像是一發發逆行的子彈。
槍林彈雨洗刷著陌爾的面頰，卻怎麼也無法穿透他青灰色眼睛中的陰影。
直到那棟熟悉的鐵灰色小屋出現在他面前。
出於性格的原因，他住在二層的邊緣，周圍幾乎沒有鄰居。
他的房子看上去又低又矮，非常不起眼，他自己都不時吐槽說這像個蹲坑。
但是實際上，陌爾為了隱藏自己半夜敲打機械的巨大噪音，偷偷在二層地下修建了一層隱藏空間，算是他的工房。
毫無疑問，這是違規的。
一旦被公司的人發現，罰款算是輕的了。
但陌爾不想讓自己機械製作的技術被人偷窺外傳，他能接受分享與教導，但偷竊是他深惡痛絕的。
那無法被稱之為教育，那是掠奪。
把重要的事物從別人身邊偷走，這樣的人即使在西焦，也是十惡不赦的垃圾。
陌爾看重的東西不多的，只有那麼幾樣……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連我僅剩的寶物都要拿走？
你們……想死么？
忽然，血的猩紅狠狠刺痛了陌爾的眼睛，眼前的畫面……已經慘烈到不適合任何年齡的人所看到了。
心智不成熟的人可能會在一瞬間失去理智，即使意志堅定者，也會感到強烈的恐慌與不適。
嘔吐、眩暈……都不足為奇。
殘忍地殺害一個人需要勇氣，殘忍地殺害這麼多人需要瘋狂，完全徹底的瘋狂。
陌爾仍舊沒有任何錶情，就像是在看一張照片。
數量上已經遠遠超出了三十七這個數字。雖然難以辨認人臉，但可以肯定，這些傢伙是一層和二層的居民，大概就是在埋伏他的那些。
而此刻他們七零八落地散在周圍，一個人影站在那些東西中間，陌爾家門前的空地上。
那是個和陌爾身材差不多的男人，長相只能說是普通。衣著方面，和之前的納米哥是同一個風格。他站在幾乎被血液浸滿的地面上，渾身上下卻乾淨得一塵不染。
陌爾讓武器垂在身旁，徑直走了過去。
他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那個人也看到了他，毋庸置疑。
現在充斥在內心的情緒是什麼呢……可以確定有一部分是恐懼。
如果是這個傢伙獨自完成現在的景象的話，那他現在就是在靠近惡魔，
能在一瞬間把他撕個粉碎的惡魔。
但更多的……這種想要吼叫的、讓胸口發燙的、赤紅色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那些碎塊裡面……會不會有他們？
這個問題一出現就固執地纏繞在陌爾的心臟上，讓他血液加速奔涌。
手腳逐漸熱起來了，但大腦卻是冰冷的，像是屍體一樣。
「喂，你怎麼敢把我家院子弄成這樣？」陌爾張口，語調毫無起伏地說道，「你知不知道打掃起來要花多久？」
聽見這些沒頭沒腦的問題，那個人猛地一顫，隨後緩慢地扭過頭，環視了一圈周圍，再重新看向陌爾，並緩緩地、緩緩地開口道：「我做了……什麼？」
砰！
槍聲爆響，火花飛濺。
陌爾甩了一下半磅炮，還沒到最佳發射距離，剛剛那發只是將對方胸口打出了一塊凹陷：「回答我，你知不知道打掃衛生有多麻煩？」
「嗚……」那個人呻吟著踉蹌了幾步，抬頭看向陌爾，「等……等一下！我剛才被什麼東西控制了！我不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什麼……」
砰！
他的右邊膝蓋瞬間粉碎成了一團漿糊。
「但你做了，對吧？」陌爾說，「我可是人人平等的忠實支持者，不管是你做的，還是你被迫做的，或者你無意識做的……」
「做了就是做了，這是事實。」
「如果你想要辯解，可以，我把你手腳廢了我們再聊。」
男人摔倒在地，臉色發白，冷汗因為疼痛而浸滿整張臉。
聽見陌爾的話，他用力咬了咬牙：「你……就是陌爾·帕勒斯吧？是個不好惹的人啊……我們的老闆，要的是你的心臟和眼球。」
「我是他的安保人員約克尼·皮斯，與我同行的還有柯瑞弗·提可和理厄斯·伊萊。分別是納米機械改造人和讀心潛力者，就只有這些人。」
聽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間，陌爾的瞳孔稍微縮了縮。
到自稱約克尼的男人把兩段話講完，他才重新變回那副冷漠的臉。
情緒有些失控，剛才沒有看到直接證據，事情還不能下定論。
呼……夠了，就這樣。
「你想說什麼？」他心中已有猜測，但還是問道。
「我不知道自己的老闆是否還雇傭了其他獵豹，但很明顯，已經不只有我們參與這次狩獵了。」約克尼見陌爾的態度，已經明白自己暫時不會被攻擊，「甚至連獵物……也不只是你一個人而已0。」
「我想說：我們需要合作。」
「你能來到這裡，說明你戰勝或者逃離了我的同事。我不想與你戰鬥，我只想活著。」
「你一定已經想到家裡會有危險，卻堅持過來，你也有東西不能失去吧？」
陌爾揚了揚眉毛。
約克尼總結道:「所以，讓我們為了各自的目的一起從這裡逃走，這就是我要說的。」
陌爾稍微移開一點半磅炮，凝視著約克尼的雙眼：「我要如何信任你？」
約克尼沉默兩秒，他面前的空中忽然浮現出一張暗金色的捲軸。
「不用緊張，我是『魔法』體系的『術法者』，雖然沒有評價過，但姑且算是『導師』級。」
「這是契約魔法『雙邊關係』，可以公證一些注意事項，契約雙方都必須遵守，否則會遭受懲罰。」約克尼解釋道，也不管陌爾聽不聽得懂。
「公證人為『鐵械之神』，你只要接觸就能生效。」
「魔法……」陌爾又見識到一種超科學的玩意兒，此刻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而且……他不能確定約克尼是否動了手腳，畢竟他自己根本看不出什麼破綻。
還有「鐵械之神」，這是「多爾貢」的國神。陌爾這時才明白，為什麼一個科技發達的國家，要公然宣稱相信一位神靈。
既然這麼超現實的東西都存在，那麼所謂神靈其實真實存在……也可以理解。
但是，為什麼國家要更傾向於將神靈虛無化，概念化，而不向那些信徒公布神靈的真實呢……
再次意識到自己跑偏的陌爾捏了捏下巴，保持住面無表情的狀態。
他仔細審視了一遍捲軸上的條款，確認完畢后伸出握著半磅炮的手。
接觸的一瞬間，捲軸破碎成無數光點，分別湧入陌爾與約克尼體內。
幾乎在同一刻，陌爾感覺到有某種存在向自己投來了視線。
「不可思議……」他的心中仍有些驚奇。
約克尼鬆了口氣，抬手對著自己的膝蓋放出碧綠光芒，他的傷口頓時開始肉眼可見地緩慢癒合。
陌爾注視著這一幕，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
眼下的確是暫時休戰了，但合作只是表面。
陌爾肯定不會就此放過這個傢伙，只要有機會。
約克尼也很明白，懸賞的獎勵只有一份。
但此刻，成為朋友，比成為敵人更加明智。
而且，就算撕破臉皮，陌爾也還有一張底牌，那就是隨時可能到場的陽子信。
他借著加強的感官仔細審視了約克尼在說話時的表情，後者隱瞞了一些事情。
具體是什麼，是否無關緊要……不到恰當的時機，陌爾不會開口。
這時，約克尼和陌爾都沒注意到，後者的瞳眸中，一對微小的墨綠色沙漏緩緩隱去。
……
不屬於天空也不屬於大地的一座小木屋內。
白髮垂地的女孩推開房門，內里的景色是已經熟悉得有些反胃的景色。
只是這次，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房間盡頭的古樸木桌上，靜靜矗立著十三根蠟燭。它們安靜地燃燒著，似乎根本不會減少，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但中間的蠟燭很久以來都是熄滅的。而現在，它正在放出燭火。
女孩停下了準備走進房間的腳步，無聲地注視著那根蠟燭。突然之間，在這沒有風的密閉室內，那燭火搖曳了一下，然後驟然消散。
一片寂靜中，女孩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沉默地盯著它，彷彿一尊雕塑。
屋外，大地、天空都亘古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