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五.【艾莉亞】

艾莉亞現在的心情非常不好。

長桌上擺滿了平日裏很少吃到的美味佳肴，烤肉的香氣和夏日紅的果香味讓人醺然欲醉，可是她已經竭盡所能地往自己的肚子裏裝進更多食物，可是好吃的還是一盤接一盤的上來。如果讓艾莉亞就此離開餐桌，或許能緩解她的懊惱，但是這樣做是「不合禮儀」的。

因此她只能僵硬微笑着看着肉山一樣的勞勃國王像餓死鬼一樣吃下一盤又一盤，而他美麗的王后則在一旁面色冰冷地用餐叉撥弄盤中的食物，姐姐坐在英俊的王子身邊一個勁兒地傻笑，就好像對王子無聊的笑話永遠不會厭倦。

每到這時，她都會無比羨慕瓊恩，能坐在遠離父母親的地方，和侍從們待在一起，盡情暢飲甘美的夏日紅，聽他們吹噓戰爭、打獵和偷情的故事。

她注意到父親的眼神向自己投來，連忙低下頭看着面前油膩膩的餐盤，熱烘烘的空氣讓裏面的油漬不會凝固，而是在她的餐叉下變成一圈又一圈的漩渦。

她飛快地向身旁瞟了一眼，看見小布蘭也像自己一樣正在發獃，便高興地咧嘴一笑，看來不止有自己覺得這地方很無聊了。

長桌的尾端傳來模糊的怒吼，艾莉亞看見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大廳，通紅的眼眶在她面前一閃而過。

大家的笑聲和交談都好像被一塊叫做「沉默」的破布堵在了嘴裏，艾莉亞不安地看向父親。

「這是——史塔克家的什麼特殊表演嗎？」瑟曦拉長聲音，綻放出艾莉亞見過的最燦爛也最惡毒的笑。

「閉嘴，女人，怎麼待客是史塔克家的事情，用不着你來操心。」國王粗聲粗氣地說道。

父親正準備解釋，就被母親用眼神制止了。

「非常抱歉，王后陛下，這是臨冬城侍從的兒子，平時疏於管教，想必是喝醉了，不必在意。」

艾莉亞不明白母親為什麼這麼討厭瓊恩，但是她喜歡瓊恩，喜歡他對自己的溫柔，也喜歡他酷似父親的面孔。她用希冀和鼓勵的眼神看向父親，希望父親能看見她。

可是沒有人注意一個八歲的小女孩兒的眼神，哪怕他是臨冬城公爵的次女。

父親的臉色有些難看，但還是沉默下來，「敬國王和王后！」他舉起杯。

眾人立即停下嘴，亂鬨哄的跟着舉起了杯。

「敬國王和王后！」

「布蘭，一會要是有人問起我，就說我拉肚子了，知道沒有？」艾莉亞輕輕從椅子上滑下來，用細微的聲音布蘭的耳邊說道。

艾莉亞貓著腰從所有人的椅背後竄過，中途還差點碰倒了女僕手裏的餐盤。

她不知道自己從哪裏生出來的這麼一股衝動去違抗父母親的命令，但是她知道自己的確應該做些什麼，哪怕只是陪在瓊恩身邊，就像他每次陪在自己身邊一樣，微笑着，充滿耐心。

大廳之外就是臨冬城的城牆，離開宴會大廳，環境迅速安靜下來，好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靜謐而安詳，在極遙遠的陰影中能聽見鳥類撲扇翅膀的聲音。

艾莉亞有一種直覺，假如自己想要找個地方靜一靜，那麼大約就是在這兒了。

女孩胡亂地將黏在嘴角的髮絲撥開，開始費力地向城垛上爬。

登上城牆的石階與臨冬城一起經歷了千年的時光，已經被無數人的靴底磨得光亮，不小心就有可能滑摔；況且最初設計的時候就沒有考慮過會有八歲的孩子登上城牆，

因為即使是面臨最危險的守城戰，八歲的孩子也不可能參與戰鬥，因此等艾莉亞氣喘吁吁地爬上最後一級台階時，她尋思已經過去了將近五分鐘。

艾莉亞正待開口問候沮喪的哥哥，卻敏銳地察覺到城牆上不止一個人。

是誰？

除了衝動離開大廳的瓊恩和悄悄追出來的自己外，現在仍然在大廳之外還會到寒風刺骨的城牆上來的人還會有誰？

似乎是一個陌生面孔。

火把的火光搖晃不定，認不清膚色和發色，只看側臉，能察覺出下巴上有參差不齊的胡茬，身材修長挺拔，看上去幾乎有些瘦弱，身上單薄而線條凌厲的黑衣融在深沉的夜色里，在寒風中肆意搖擺，看來是個不怎麼在乎外表的人，那肯定不會是那些光鮮亮麗的騎士老爺了，想到這艾莉亞不由得產生了幾分親切感，因為自己也不在乎。

而那雙眼睛，只有那雙眼睛，和瓊恩身邊的狼一起，眺望遠方，在黑暗中隱隱閃現蒼白的火光。

這樣的狀況幾乎立刻讓艾莉亞領悟到哥哥身邊男人的身份，儘管自己沒見過真人，但是那種初來乍到，內心驕傲而敏感，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的氣質叫她明白了這些。

「你究竟是誰？」瓊恩的聲音幾乎恢復正常了，只是仍帶着一絲沙啞。

顯然，從瓊恩離開大廳到現在這段時間裏，他的情緒已經平復下來了。

「我們把一名外鄉人帶回自己的領地，還邀請他參加歡迎國王的宴會，卻依然不知道你的來歷，這是不是有點不公平？」艾莉亞在角落裏，看不見瓊恩的表情，卻能聽出語氣里屬於少年的微弱挑釁。

「這算什麼？亮底牌嗎？」男人似乎有些無奈。

「而且就算我真的去參加那個宴會了，也是在最不起眼的僕人的角落吧？」

艾莉亞不知道什麼是「底牌」，但是她大概能聽懂男人話里的意思。

「那麼——認識一下，我叫做瓊恩，瓊恩·雪諾，我不姓史塔克，因為我是史塔克大人的私生子，並不是凱瑟琳夫人的兒子。」瓊恩站起來，讓艾莉亞能夠看見他了。

看起來哥哥有些醉了，他站起來試圖彌補一些自己與眼前男人身高差距帶來的交談劣勢。

洛倫佐審視着面前倔強的少年，明白他的話中刻意強調的自己的身份正是他在試圖掩飾自己內心的弱點。

瓊恩鼓起勇氣直視面前男人灰藍色的眼眸，就如直視長城以外冰雪的荒原，在某一刻他幾乎感覺到其下洶湧澎湃的感情，讓他下意識地避開對方的注視，可他還是僵硬著脖子，等待對方的回答。

好一陣沉默。

艾莉亞幾乎要窒息過去。

不知過去多久，冰鑄的沉默被男人有些釋然的笑聲打破。

「......好吧，瓊恩——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我是洛倫佐·霍爾莫斯。」男人對哥哥伸出手，「是一名牧師，兼職獵人。」

好吧，艾莉亞心想，正戲終於到了。

艾莉亞豎起耳朵，準備聽聽二人的對話，如果能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也許父親不會怪罪她宴會上的胡鬧。

「我來自一片遙遠的土地，在那裏，我有兩個故鄉，一個叫翡冷翠，一個叫舊敦靈。」

「等等！」瓊恩打斷了男人的話，「既然你來自很遠的地方，那你怎麼會說我們的語言？」

「事實上，我也非常驚訝，因為我們的語言與這裏的語言似乎發源於同一種更古老的語種，以至於兩種語言在發展時出現了很多相似之處，還記得嗎，一萬年前，你們的先民穿越了陸橋多恩之臂才來到這裏。」

「另外，請不要打斷我的故事，如果你想聽下去的話，我好奇的小先生。」男人故作嚴肅，將一根手指豎在嘴唇前。

「我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