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雲柔(8)

第464章 雲柔(8)

沈雲深熬夜看着歐陽柔打點滴,隱隱聽到她說幾句夢話。

她睡夢之中極不安穩。

沈雲深睜大了些眼睛,低頭去聽歐陽柔的話。

從中提取出的辭彙讓他臉上的表情不怎麼好看。

他坐在一旁陪床的椅子上,回想起晚上歐陽柔對他說過的話。

七年前,柳城。

他那時去過柳城嗎?

沈雲深悶頭苦想了半天,目光在不經意間落在歐陽柔的臉上時,忽然一震。

他想起來了!

他七年前剛剛讀完大一,滿頭心思都是怎麼成演員。

那時暑假正好柳城有群演,他就孤身一人跑了過去,結果在柳城被人把錢還有手機都給搶走了。

也是他傻,看到有人在車站當乞丐,他好心往裏面放了一千塊,完全沒有注意到那個乞丐臉上的震驚,以及旁邊某些不懷好意。

他急着去做群演,剛剛出車站,就遇到一群人,直接把他給拉進了巷子裏。

上下其手!

把他渾身的錢還有手機都摸走了……

那時宛如一朵小白花,尚未經歷過社會毒打的沈雲深傻眼了。

報警都沒有電話打。

最後還是一個看上去髒兮兮的,前面劉海幾乎遮住了眼睛,模樣就跟歲小孩兒一樣的看不出男女的人,給他買了一張回北城的最便宜的火車票。

只需要三十九塊錢。

「你是自己出來打工嗎?」他可憐兮兮和這個小孩兒蹲在一起,問他。

「不是。」他說道,「我要去上大學。」

他的聲音聽上去偏向女性,可卻穿着男孩子的一副,沈雲深自然而然地把他認成了男孩兒。

「你才多大一點就去上大學嗎?你上哪個大學?」

「首都大學。」

沈雲深:「……」

他乾巴巴地從懷裏摸了摸,搗鼓半天,最後摸出了一個他本來打算投其所好給導演送的,那些人認為不怎麼值錢的小模型。

「這個……就送給你當升學禮物吧。」

「你真厲害。」沈雲深對他豎起大拇指,「以後肯定會有大出息!」

他的聲音有些漂浮不定,「是嗎?」

「對!」沈雲深的眼睛發亮,誇讚道,「能考上首都大學的都是牛人!」

「謝謝。」

這個模樣瘦小,又髒兮兮的「男孩兒」,要等的火車很快就到了,他十分有禮貌地對沈雲深鞠了一躬,然後離開了車站。

沈雲深在不經意間看清了他藏在頭髮下的真實面容。

因為時間久遠,沈雲深忙着自己的事業,有了時間去報恩的時候,他讓人去打聽了首都大學來自柳城的家境不好的男生,卻沒有發現和那個「男孩」對上的。

久而久之,沈雲深將這件事遺忘,若非歐陽柔提及,他恐怕永遠都想不起來。

沈雲深沒了往常的嬉笑,複雜地看着歐陽柔。

點滴已經下完了,護士過來幫歐陽柔將針頭拔了,她模樣恢復了平和,躺在病床上呼吸淺淺。

他看了看時間,已經早上六點了。

沈雲深很快就給沉鹿打了一個電話。

「二哥,新年好!」

「小妹啊。」沈雲深鬼鬼祟祟地說道,「我問你一件事兒。」

「啊?什麼事兒?」

「你知道小柔她哪個學校畢業的嗎?」

沉鹿還真不知道,她遲疑了半晌,說道,「我去問問師父?」

「行行行!快去!」

沉鹿很快就得到了答案,轉頭給沈雲深發消息。

沉鹿:師姐本來是首都大學的學生,師父資助了師姐,她跨專業考了首都大學的美術學院。

沉鹿:你問這個幹什麼呀?

國際巨星:我發現我跟你師姐真有緣。

國際巨星:你師父資助的小柔?

沉鹿:對啊。

沉鹿:師父說以前師姐過得挺不好的,他看出師姐在藝術上有天賦,詢問她願不願意跟着他學習,他可以資助她大學的學業,師姐同意了。

沉鹿:師姐可厲害了,她不僅在大三就開始實習,還在大四拿到了國際上都很有名的設計工作室的offer,兩年就還清了她借的師父的錢。

這些都是晏老方才告訴沉鹿的。

她本來還想詢問晏老,師姐究竟受了什麼樣的苦,才讓她連書都讀不起。

晏老只是嘆了一口氣,並未多言。

沉鹿心想這應當是一件非常沉痛的事情,她不再多問,卻覺得師姐必定受了很多苦。

沈雲深看完沉鹿回復的消息,重重舒了一口氣。

原來他以為的在柳城幫他的那個男孩兒,其實是歐陽柔……?

算算年齡,時間也對得上。

沈雲深心情更複雜了。

她上大學,沒有人送,那麼髒兮兮地等在車站,又是為了躲誰?

沈雲深聯想到她口中的呢喃,最後將注意力放在了那兩個自稱是歐陽柔的父親與弟弟身上。

歐陽柔睡夠了,在上午的十點左右醒了過來。

頭還昏沉着,等她挪動手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的手被人抓住,扯都扯不動。

扭頭看過去,發現抓住她手的人是沈雲深,他應該是累壞了,就坐在椅子上,上半身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她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發覺自己這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昨晚的記憶回籠,隱約零碎的片段在大腦中盤旋。

歐陽柔不禁捏了捏眉心。

她本想小心將自己的手抽出來,沈雲深卻醒了,他還沒睡夠,迷茫着眼眸看她,「你醒啦……」

「你要去哪?」

「去衛生間。」歐陽柔聲音有些嘶啞,看他眼下儘是青黑,說道,「先躺下睡一會兒?」

「不用……」沈雲深抓住她的手,「醫生說你睡醒之後就可以出院了,葯我都幫你拿完了。」

「你先去衛生間,我在外面等你。」

歐陽柔聽着他無比乖順的話,不由側目了片刻,最終歸咎於自己生病了,所以他大發慈悲的不鬧她了。

歐陽柔便先去了衛生間。

等她出來,沈雲深不知道從哪兒搞了一杯熱水,遞給她,「溫的,你快喝。」

他自己一邊熟練地掏出口罩帶好,一邊拿着另外一隻口罩等著給她帶。

歐陽柔將熱水喝完,喉嚨與胃都舒服了許多,沈雲深立刻給她帶好口罩,二人從醫院離開。

本以為要讓歐陽柔的身體好了之後,他才有空去查柳城歐陽家的事情。

沒想到的是,歐陽家的那些人,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歐陽柔要吃東西,二人便先去了早點鋪吃東西,等回去時,歐陽柔在車上,就看到三個十分眼熟的人在公寓門口來回踱步。

沈雲深也看到了,其中兩個明眼一看,就能認出來是誰。

「那兩個不是被關局子裏了嗎?」

歐陽柔眼底夾雜着冰霜,側頭對沈雲深說道,「你把我放下來吧,不用跟過去。」

「不行!」沈雲深立刻拒絕。

「你現在還在生病!而且保鏢都回去過年了,你身邊壓根沒有保護的人,我怎麼能看着你受傷!」

「這樣吧。」沈雲深將車子停在一旁,側頭對歐陽柔說道,「我打個電話,找人把他們教訓一頓!」

歐陽柔怔住了。

「只要你住在這裏,他們就會持續不間斷地騷擾你。」沈雲深對把手機拿出來,要打電話。

「你不過去?」

「我又打不過。」

「……」歐陽柔頓了頓,看向那三個人,道,「多找幾個。」

「啊?」

「多找幾個人,揍狠一點。」

沈雲深先是緩了緩,然後噗嗤地笑了出來,坐在駕駛座上捧著肚子大笑。

「我,我以為你要說放過他們呢!哈哈哈!」

歐陽柔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沈雲深努力憋住笑,說道,「我這就打電話。」

「要看他們被教訓嗎?」

「可以。」

沈雲深嘿嘿一笑,然後把電話打了出去。

他就是人多。

沈雲深看着那三人,心中明白為何歐陽柔不願意讓他過去。

但他要知道的事情,必須要清晰明白。

那三個人之中,有一個女人,久久沒看到歐陽柔回來,大罵道,「那個賤貨去哪了?還是沒有出來?」

「不可能,我昨天看到了,他們開車出去了!」歐陽金剛斬釘截鐵地說道。

話落,他停頓了一下,又說道,「媽,我和爸被關了快三個月了,要是再要不到錢,我們趕緊回去吧。」

他實在是更想回去。

「回去個屁!」那女人想也沒想地說道,「憑什麼她自己住大房子,在大城市裏吃香喝辣,我們就要在柳城住那麼小的房子?」

「她可是你姐!你結婚買房子的錢她不出誰出!」女人聲音尖銳,「她那麼多錢,不留着給我們,你要看着她把錢給別的男人?」

「這怎麼行?」歐陽金剛的父親抽著煙,狠狠捏滅,道,「錢是我們的,誰也不能拿走!」

歐陽金剛聽到這話,立刻不想回去了。

所謂富貴險中求,當初她可是拿了三百萬出來!

三百萬……

夠他好吃好喝好幾年了!

三人心中各自打着算盤,等著歐陽柔從外面回來。

誰料沒等到歐陽柔,倒是有幾個彪形大漢,拿着手機左右看着,似乎是在確認什麼,不停朝他們靠近。

歐陽金剛率先發現了不對勁,「爸媽,他們該不會是過來找我們的吧?」

「上次也是有這麼壯的人,過來把我們帶去了派出所。」歐陽柔金剛的父親眼底明顯多了幾分恐懼。

「走走。」女人立刻說道。

不能在這兒被抓。

三人立刻跑了起來。

那幾個大漢看過去,立刻說道,「就是他們!追!」

好吃懶做的三人,顯然不是這些練家子的對手。

他們很快就被逼到了沒有監控的角落。

沈雲深當即開車跟了上去。

一副興緻勃勃,要上去湊熱鬧的模樣。

沒多久,沈雲深就看到了這三人被胖揍的畫面,毫不客氣的笑了出來。

再去看歐陽柔,就見她也望着那邊,眼底帶着他看不懂的晦暗深沉。

沈雲深收了笑,帶着她去了自己之前在安城購買的房產。

房子裏什麼都放了,足夠人直接進去居住。

「你不問嗎?」她還帶着病氣,唇瓣泛著白。

二人的手還握著,沈雲深聲音隨意,「你要是想說,隨時可以告訴我。」

等房子內的暖氣升高,沈雲深接過歐陽柔脫下來的羽絨服。

他把葯拆開,放在茶几上,又去給她倒了水,「現在你吃藥,再去洗個熱水澡,我們去休息行不行?」

她身上還穿着睡衣。

看着歐陽柔乖乖吃了葯,並且去卧室洗澡,換衣,躺床上,沈雲深滿意了。

他這一晚上都沒有怎麼休息好,躺在她身邊,賤兮兮的說道,「我給你暖暖。」

他將歐陽柔抱住,像是一隻大狗狗一樣,在她脖頸處蹭來蹭去。

歐陽柔感受着他的動作,猛然抱住他。

顯得粗重的呼吸落在沈雲深的耳中,都帶着與心跳律動一致的和諧感。

她在不安。

沈雲深將她抱得更近緊了一些,二人身體緊緊的依靠在一起。

「我之前以為柳城借我三十九塊錢買火車票回北城的人,是個小男生。」沈雲深低聲在她耳邊說道,「我讓人去首都大學找,也沒有找到過他。」

「那個人,是你對不對?」沈雲深捧着她的臉,問道。

「是我該謝謝你。」歐陽柔抬手遮住自己略微發紅的眼眸。

那時的她剛剛逃出來,她明明考上了大學,但那三人為了三十萬的彩禮,要求她嫁人。

歐陽柔不相信自己的命運只有這樣而已,所以她拿了自己攢了好幾年才攢出來的兩百元,偷出了身份證和錄取通知書,在深夜偷跑了出來。

她那時懷揣著對未來的茫然不安,以及逃離牢籠的歡快,一口氣跑到了車站。

一切都是陌生的,沒有人能幫她,只有她自己去摸索著買前往首都的火車票。

二百塊,買完票,就只剩下四十塊。

在看到那個模樣清雋,茫然站在哪兒,連三十九塊買火車票的錢都沒有的男人時,她猶豫了許久,最後幫他買了一張最便宜的站票。

這下歐陽柔連吃飯的錢都沒了。

歐陽柔很擔心自己能不能活下來。

那個男人和她蹲在一起,毫不掩飾的閃亮眼眸,以及對她的誇讚,於惶惶不安的歐陽柔來說,就像是久困的囚籠,被人砸破鋼鐵皮板,泄露一絲微光。

她歷經十三年的寒冬,在她逃離的那天晚上,迎來了春天第一縷暖風。

她依靠着那看似小巧不值錢的模型,那天晚上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對她的誇讚所產生了無窮生存的勇氣,踟躕獨行,直到現在。

沈雲深聽完了她的話。

心中恨不得把她那一家子奇葩親戚給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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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爺心尖放肆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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