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學徒
劉三火的眉眼頓時盈滿了笑：「是啊，老家窮，我當年上城裡就為了賺錢，把還小的女兒和她弟弟留在老家，也是無奈之舉。這幾年我半天假都不敢休，拚命的攢錢，攢了點就寄回去。如今老家蓋了新房，買了新田，女兒的嫁妝也夠了，回去就過安生日子，一家人再不分開了。」
「錢哪裡有賺得夠的時候？一家人在一起，才最要緊。」金明微嘆了口氣。
劉三火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可不是？每次她稍書來問我何時回家，我都不敢告訴她我在仵作房做事，生怕她嫌錢來得不幹凈，畢竟女兒家嘛，怕是忌諱這些……算算我離開她都六年了，不知道她長成如何的大姑娘了。」
「那等您辭行那天，我且得告訴大夥，千萬別哭，這是喜事，提前恭喜您一家團聚，以後和和美美。」金明微真誠的一福。
劉三火微紅了臉：「金大姑娘別跟我客氣，我就先謝過了……你趕快清點銀子！」
金明微點點頭，打開包裹清點，銀子有股雞腿味，是書院賬房，她二叔家發出來的，再讓阿團瞧了女屍手臂上的印記，金明微確認，這就是阿福。
看來十兩銀子雇的好馬，也沒跑出幾步，與虎謀皮往往都是這個下場。
「難道姑娘開始就猜到，她會死么？才讓婢子留了印記。」阿團恍然大悟，投來欽佩的眼神。
金明微挺了挺腰桿，壓低語調：「她給我下毒，事情敗露，必回被殺人滅口。而滅口的人，會做成她意外失足而死的樣子，讓過路百姓自然的發現她，自然的報官來收殮。反正毀了容，領回去也沒人認得。按照官府的規矩，十天內沒人認領的屍體，就會被拖到義莊去，一把火燒了。所以，他們足夠謹慎，足夠高明……」
「都不如我家姑娘謹慎，高明！」阿團適時打斷。
金明微覺得阿團越來越會說話了，怎麼上輩子沒發現？是自己的損失，然而當她伸手翻看阿福的傷痕時，才飄起來的心又沉了下去。
她打小習武，所以能辨認出傷痕，是一種特殊的刀傷，反正民間用不起這種刀的……
回去后要去書房查查了。
金明微暗自盤算，和阿團從仵作房告辭出來，掂著十兩銀子，石頭似的，跟她的心一樣。
到底什麼人在費盡心思的給她下毒？
她一個雜工的女兒，祖上八代連村長都沒撈到過的家族，到底有什麼秘密？
「姑娘，不去霍家了？那三心二意的霍郎君，這就不管了？」阿團想起什麼，憤憤不平道。
金明微搖搖頭，霍如淵和阿福勾結，他讓阿福當了替罪羊，阿福被特殊的刀滅口，還有市面上根本買不到的鎖金雀。
好一盤局。
霍如淵十有八九，跟背後的主謀有聯繫。擁有鎖金雀的人，只怕是現在的金明微，不敢打草驚蛇的。
「回罷，去問問阿福有沒有家人，這十兩銀子，還是得給他們的。」金明微長嘆一聲，重活一世，好像更難了。
蘇記書院，竹寮，家家戶戶炊煙一縷，都是油炒得甭香的鍋氣。
金明微把銀子和問家人的事，交給阿團去做，自己則找到金鳴，轉達了劉三火的話。
「哎呀，這麼多人找我呢，我恐怕沒有時間呢，書院的差事也不少呢……」金鳴按住上翹的嘴角，說話一口一個呢。
金明微起了渾身雞皮疙瘩，自家父親明明臉上都是大寫的「得意」二字了，還在演什麼演？不對，這不是演，是考驗。
「是是是，父親最棒了，手藝沒得說，業務又廣泛，通下水道，除馬蜂窩，修理馬車騾車板車，冬天清疏地龍管子，夏天防蟲防蚊防蟻，甚至哪家騰不開手，托您去接一下私塾放學的孩子，您也是當仁不讓的一把好手，不愧是蘇記書院的定海神針……」
金明微滔滔不絕，看著金鳴滿面紅光，她明白自己通過考驗了。
「劉三火的事我下周去，都是街坊，無妨的……不過最近幾年來找我的人，確實越來越多了，我這頭要顧著書院，那頭還要到處跑，有時真覺得忙不過來。」金鳴放下手，鄭重了顏色，嘆道，「得和你母親商量商量，乾脆雇個學徒，幫我打下手，我也能松活些。」
金明微心尖猛地一顫。
她腦海立馬浮現出那個為她斬衰三年的人兒，冰冷寂寞的亂葬崗，只有他來看她，在她墳前種下六齣花，陪她說說話，告訴她今天天氣很好。
東臨，這個上輩子她父親的學徒，難道這輩子，還是會如上輩子般，作為學徒被帶入金家院子么？
重生，讓金明微變得很膽大，也很膽小，不知道自己改變的一件件事，會不會因果牽連，造成更無法挽回的，更未知的結局。
所以她沒有貿然提前去找東臨，而是尊重著重生的因果，但是現在，她很確定：她想見他，她要見到他。
「我同意雇學徒。」金明微咽下翻湧的酸澀，語調不穩，「父親和母親商量好了，我和父親一起去西市壩子，父親一定記得叫上我，一定。」
金鳴雖詫異區區瑣碎，何必千叮萬囑，但也爽快的應了，他們金家是普通百姓，並不講名門那套珍重芳姿晝掩門。
西市邊上有一塊空地，空地中心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樹，枝葉綠穹如蓋，出太陽擋太陽，下雨了擋雨，路過的都喜歡在底下歇個腳。
樹下的綠蔭空地上，或蹲或坐著二十來個男子，老少都有，手裡舉著木牌，上面刻著諸如「善通渠」「善除蟲」「修理馬車水井」之類。
這便是遠近聞名的短工市了。短工，顧名思義，接短期差事的，和農忙時的幫工一般，三兩僱主在逛著挑著，湊堆討論工錢。
金鳴把雇學徒的想法向戴氏說了，戴氏很支持，金鳴遂攜了金明微和阿團，這日上短工市來。
然而，就算認識東臨一世，金明微還沒來得及找到人群里的少年，某人就先喊了出來——
「老爺，姑娘，您瞧那個少年，長得真好看！婢子覺得，一定是雜工界的好苗子！」阿團眼睛發亮，手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