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頭髮
記得上輩子就是這一年開始，她的身子愈發虛弱，打小的功夫使不出來，後來尋常人的力氣都不如，以至於被霍如淵拳打腳踢時，她只能跟狗一般，乞求他別傷著肚子里的孩子。
只可惜那個孩子……
金明微猛地咬破了唇，甜腥味立馬在喉嚨里竄。
這種阻絕經脈的毒甚是金貴，普通市面上根本買不到，只有八口人的金家，到底擋了誰的道了？
「書院的下水道堵了，誰最先請父親去通的？」金明微突然開口問。
阿團縮頭縮腦的走出來，對玄光琉璃傘施了一禮，才回自家姑娘道：「應該是阿福。」
金明微點點頭，把玄光琉璃傘放好，讓阿團給她重抹了胭脂，掩去臉上的淚痕，遂主僕二人往書院后渠來。
待到了后渠，那邊已經熱鬧得很了。
金鳴被眾星拱月的圍在中間，身邊小媳婦小娘子老太婆，嘰嘰喳喳圍住他，殷切的問道：「金師傅，您掏出來的頭髮是多長的？偏黃的還是黝黑的？」
金鳴半跪在暗渠邊，正用自製的工具，伸進渠里勾勾攪攪，弄出來一團又一團的頭髮，瞧得那些小媳婦小娘子老太婆，各個倒吸涼氣。
「哎呀，讓你們不要把洗頭水倒進東邊的渠里，多走幾步，倒到西邊不好？東邊最容易堵了！」金鳴挺了挺腰板，意氣風發的加了句，「當然堵了也不要緊，差人告我一聲，立疏立通！」
金鳴，是蘇記書院的雜工。
這個雜字，囊括了：通下水道，除馬蜂窩，修理馬車騾車板車，冬天清疏地龍管子，夏天防蟲防蚊防蟻，甚至哪家騰不開手，托他去接一下私塾放學的孩子，他也能樂呵呵的接活。
總之一個雜字，就很完美的形容了他的專長，別看都是不起眼的瑣碎活計，書院卻是缺了他不可，若是過年歇幾天，哪家就眼巴巴的帶禮上門求了。
金明微走過去，目光不動聲色的往人群里的阿福身上一溜，後者見她來了，臉色明顯的一白，腳步剛往後退，就撞上阿團。
「去哪兒？我家姑娘讓你好好待著。」阿團眉梢一挑。
金鳴見女兒來了，愈發得意的招招手：「什麼時候滿滿對這事兒感興趣了？快來快來，看看你父親的手藝棒不棒！」
「當然棒啦，金師傅就是書院的定海神針！」小媳婦小娘子老太婆笑嘻嘻的附和，不忘低聲催金鳴，「金師傅啊，您給我們瞧瞧掏出來的頭髮……」
金鳴揚了揚下頜，鐵鉤子勾起卷頭髮，還沒出手，就被阿團搶了去。
金明微把頭髮放在白紙上，聞了聞，又用指尖一捻，她心下瞭然，目光鎖定人群里的阿福，一笑：「讓我父親通下水道，忙著銷毀證據？抱歉，我是不是該來晚一點，你的計劃就達成了。」
「大姑娘，婢子不懂您的意思……婢子只是覺得下水道堵，才請金師傅……什麼證不證據的，婢子能有什麼計劃？」阿福不敢看金明微，額頭滲出了汗。
金明微湊近她，把頭髮舉到她鼻尖下，壓低語調：「你是我的梳頭婢女，今年剛進來的。每天梳頭的時候，把毒下在了刨花水裡，打算一點點毀了我身子。毒的名字叫鎖金雀，武林里專門封經脈的，還有什麼我沒替你交代完的？哦對了，誰給你的毒，誰在背後指使你的？估計我問了也不會有結果，對么？」
這番話開門見山，說得很是直白了，阿福渾身發抖，大滴大滴的汗往下滾，想再辯駁幾句，卻嘴唇都哆嗦起來。
「我會守口如瓶，也是給你留三分面子，你是窮人家的姑娘，想來不是脅迫就是被騙，不清不楚的就為人做了嫁衣。你自己去賬房領十兩銀子，收拾東西走人，我不為難你。」
金明微讓說話的語調，只在兩人間，話鋒一轉，「……但是，你沒有完成好任務，只怕出去后，你主子也饒不了你。這就是我給你的懲罰。」
阿福瞳孔猛縮，她撲通跪下來，咚咚咚的磕頭：「姑娘恕罪，婢子錯了，婢子真的不知道，那人只說每次成事，都給婢子一兩銀子，一兩銀子能買兩石米，能吃好幾個月了……求姑娘救救奴婢！奴婢出去了真的活不成！求姑娘慈悲！」
「十兩銀子加到二十兩，出去后就雇一匹快馬，能跑多遠跑多遠，看你造化了。」
金明微淡淡的回道，轉頭看向阿團，壓低語調，「待會兒在她手臂上留個印記，別讓旁人瞧見，去吧。」
阿團點點頭，遂衝上去，半架著半拖曳的，把阿福拖走了。
慈悲？她上輩子就是太慈悲了，才落得那般下場。
誰都在掙扎的活著，這不是殺人的借口。
金明微看著阿福的背影，吁出滿腔濁氣，剛想收回視線，卻頭皮猛地一涼：等等，兇手都能得到鎖金雀，必然不是普通人物，卻將下毒這種重任，交給阿福？
畢竟剛才表現看來，阿福幾乎是一問就招，稍微有點本錢的兇手，都不會找這種內應罷。
咻地，金明微膩了層冷汗。
「姑娘，您還好吧？」阿團折返回來，擔憂的扶了金明微的手，知道身邊人給自己下毒這種事，估計誰都難保從容。
「……沒事。」金明微幾個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對阿團寬慰的笑笑。
眾人看得莫名其妙，見金明微和阿福嘀嘀咕咕的，也聽不清說什麼，後來阿福突然就磕頭，阿團把人帶走。
「這婢女梳頭不得力，扯了好多頭髮下來，惹我家姑娘不開心，打出去咯！」阿團很配合的老遠都在吼，生怕眾人不知道理由。
眾人恍然，阿福來的時日不久，不算熟，故沒什麼人為她求情，反正頭髮事大，喚作誰家都得打出去。
然後下一刻，小媳婦小娘子老太婆們鬆了口氣，看金明微的目光都帶了慈悲。
「滿滿啊，那頭髮是你的？」金鳴湊上來，看著金明微欲言又止。
「父親，您辛苦了。」金明微泛起笑意，掏出羅帕為金鳴擦手。
金鳴愈發憂慮了，壓低語調道：「那個，你母親那裡有黑芝麻丸……我家滿滿怎麼都好看，我不是那意思哈……我是說，嗯，下水道里還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