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占星師

教父囑咐傭人包紮他身體，於是科溫就這樣一瘸一拐地被攙扶著下樓，除去衣服裏面簡直裹得像個木乃伊，其實最該照顧的是自己女兒才對。

在她的「閨房」外，他見到了她。

他無意瞥見，這裏架著許多各種百怪的兵器，牆紙上佈滿划痕，天花板掛着一面大網，一個菜籃子勾在網下，一隻柯基探出頭。

姐姐你睡哪吶？

科溫奇怪，世人不知布蘭度爵士的女兒其實是私生女，只當是武藝高強的殺手女兒，她完全可以要求置辦自己的卧室，至少得有張自己的床，沒想到，他竟會在這產生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

「你的紳士禮節呢？」她看起來精神了不少，兩手叉腰，氣鼓鼓地發問。

「小狗實在可愛，我失態了，」他馬上略帶歉意答道，「我去給它拿些食物。」

現在餐點似乎快過了，聽人說她一直閉門靜養，又不理會女僕，現在想必餓壞了也不肯叫——她的指頭一直摁著肚子，就算胃口小，適當吃點起碼促進創傷恢復。

「這麼早？」

「犬科都需要及時補充營養。」

「那就帶幾份吧。」

階梯高窄，科溫費力地走下那一級級陡峭的螺旋梯，雖說腳纏着繃帶，可趁機擺脫了傭人更讓他倍感舒適。

旭日還沒高過聖堂尖頂，但大廳里的人們已經陸續收盤，只有兩人久坐桌前，一個侍者迎上。「一杯熱牛奶，」科溫指示道，「兩片煎雞蛋一個培根餅，一塊黑麥麵包。噢，對，還有沙拉的話記得來一盤。」

侍者剛告退，他轉頭向中間人波特利鞠躬致意，跟傭人簡妮打招呼，這女孩還是克里斯汀的好友。此刻，瓊恩.布蘭度的高背椅空空的，「大人這麼快就回書房了？」

「是啊，還能上哪兒呢，本來今天禮拜日就不必工作，去找修士禱告的，」波特利聳肩，「奈何還有許多人不依，想尋求教父的幫助。」

「您呢？大人。」簡妮俏皮地歪頭。

禮拜日，他心中重複這個詞。

這是上班族難得的休息天，極富宗教意味的一天。對於未曾接觸聖主教的人而言，或許會理解成遺憾女神復活之時，然而誠如她名諱所述，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根據天文學早期文獻記載，傳說中自然民將一年分為十二個月，三百六十五天，一周七天，好似平行世界。然而這些定義來源他們對數字靈活運用，發明數字后就迅速定量了時間。

而「復活」屬於占星範疇，不僅是末位宮——第七宮的一個關鍵詞，更代表着印斯的傳統文化里，靈魂經過七重審判，最後一天得以稽留塵世。

「噢，當然是想一起禱告唄，要是能和他在一起，對我這個出身低微的小掮客來說就是走運啰。」

「會的，老爺一直知道你是他最忠誠的朋友，」她說，「只嘆他日理萬機。」

中間人咯咯直笑：「再這樣恐怕理壞身子了，他們只會變本加厲。」

變本加厲。簡妮聽了低下頭，然而科溫注意的不是她的反應，他和波特利視線相對，交換眼神，偷偷環視大廳四周，有細微的嘈雜傳動，之前聊天就開始了，急躁而帶哭腔。

「請…請…拜託你們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劃破了早晨的靜謐。

女傭站起身，皺眉大步到窗外。

「發生什麼事了？」

「我說了今天不開放，」爭執烈度逐漸濃烈，

「這裏又不是窮人集會，別他媽什麼人都來乞討，滾！」

女傭露出歉意的尷尬微笑：「真是煞您們興緻，我們人不懂事任由吵鬧，我這就去處理。」她倏地消失。

侍者這時端著一盤食物，科溫順手拿起一塊麵包，「來罷，我們跟上看看什麼情況。」波特利朝他提議完隨即起身飛奔，他便叼著麵包緊追。

橡樹林和樺樹林中央的石路上有座涼亭，可以將大堂外景盡收眼底。

等他來到，卻發現那人已經被布蘭度家的親兵趕走，一邊回頭一邊被他們甩出大門。

「嘿呀呀，錯過了一出好戲，」中間人看着那兒的方向，「如今時局艱難，真不容易。」

「是啊。」他撕下一塊麵包吃掉，嘴裏含糊不清。

「我此番過來，是接獲了你在這裏的消息，當時長枝河上游的火柴區發生命案，你又喝了不少，從前天失蹤到現在，聽瓊恩所說我就立馬趕來這裏。」波特利看了一眼他的內襯，「你們是遭人綁架了不成，到底怎麼回事？」

「跟幾個唬爛酒鬼打架而已，幾個耍流氓的傢伙，」科溫輕描淡寫表示，感覺耳根發燙，「嗯，小問題，休息幾天就好了，謝謝。」

波特利撞了他一下，「扭捏的樣，爺們一點兒好？」

他發現自己的兜里沉甸甸的放了一袋東西，一摸。

四十枚銀幣。

委託的錢，如數奉還。

「去你的！」科溫愣了一會，便笑着頂回去。記憶里這個牙儈做起生意老是喜歡貪便宜揩油，舉例說給你介紹完一個工作就要「一些」跑腿小費，還美言自己總有一天會成為帝國的納稅人，做出卓越貢獻，絲毫不像關心人的主，其實本質還是蠻細膩的。

他在地球碰過很多這類人，甚至乎自己就是——表面大大咧咧，而面對感情，無論程度深淺他都是全身心投入。

「那現在你怎麼打算？」

他故意一副小弟姿態：「跟着你混。」

「少貧，」波特利彎腰，肥肚收縮，伸出巨大的手臂環住他的肩膀，「要我說現在最火熱的，就是占星師了。」

「占星師？」科溫下意識想避，不過還是克制住了，安靜聽中間人講。

「你可能覺得，是國王把這職業炒起來的吧？」

「可能是。」他承認，他確實估計著事關列奧尼德投票，宮廷會藉此香餑餑到處宣傳，靠砸重金達成自己的政治目的，計策雖臟但有用，尤其是現在市場低迷。

然而整合各路線索，科溫卻發現還有位赫爾曼.萊徹斯特擋道，首相素以嚴肅內斂著稱，魅力一般。但在這場經濟危機中，他清繳公司資金，並悉數按損失返還給百姓，降低關稅帶動邊疆地銷路，剝奪流浪預定者的領地和爵位轉而買給富豪和作出傑出貢獻的人，確實做到力挽狂瀾贏得名聲，目前科溫還不曉得波特利的意思。

「王族爭權奪利，我是商人，」波特利把手從科溫肩膀上抽回來，直接表示道，「商人要後者就夠，誰管列奧尼德死活呢！」

「當然啦，這活兒能興起離不開這些人的追捧，因為歷史悠久。早在第三紀元之初，北境尚處在七王國稱霸的時代，大到兵伐外交，小到飲食起居，都參考占星師的占卜結果。」

「雖然講究天賦，但確實吸引人們前仆後繼。尋人尋物、航海保障、訴訟理鈍、個人前途，甚至預測孕婦胎中嬰兒的性別，廣泛囊括日常各種決定，酬勞可觀。」

「門檻很高，」科溫提出，「全印斯的占星師不是由勛貴就是教廷豢養，或者那些東躲XZ的神秘組織，一般人難有機會。」

這層科溫早有看法，占星術雖在民間有推廣，但學習卻有相當的難度，大部分人的理解僅限星座運勢這項小類。

拿占星家協會來說吧，入會考試的知識量就涉及天文、數學、哲學、心理等，若非有鍊金術士和魔法使這種大牛研究支持和優厚待遇，這科恐怕已經淪為夕陽產業了。

「我覺得拼一拼倒是可以，不過我沒有精力了，」波特利離開，「老咯。」

科溫將最後一口麵包撕咬吞掉，思考接下來的出路，成為占星師與否不是必要的，這需要時間沉澱，而保護那傢伙免遭驅逐的演講卻是迫在眉睫。

掮客說的中聽：他不關心列奧尼德其人跟逸事。只要十萬金龍，只要能度過一個月後的難關，只要不牽連這個世界裏他的家人，惡魔他都能吹成天使。

呼，有了主心骨，接下來有的忙了。

恰好，學校現在放假，就先看望下弟弟妹妹吧，以前作為獨生子女的他還沒有兄弟姊妹呢，科溫感慨。

今天對於愛蜜莉雅來說是一個重要日子。

他掏著褲袋，分了三分之一的錢放在褲子一側，這些鍍銀鐵幣的背面是六顆芒星簇擁的吐信灰蛇，弗朗奇家族真是厲害，以自己的家族紋章鑄幣。

直到飽腹感出現，他終於想起忘了什麼。

他回到廳堂，長桌空空如也，連桌布都擦得乾乾淨淨。

他走上樓。

實際比科溫料想的離譜，克里斯汀硬生生將大網壓成了吊床，一隻腿在外面懶散搖晃，柯基趴着玩弄她手裏的飛鏢。分身或打掃衛生，或喂她吃沙拉，或端著熱牛奶站立。

「科溫？」

看來這娘們還是挺能照顧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