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6分儀

第4章 6分儀

「科溫…」

克里斯汀叫他,緊張而急促。

他兩眼一睜,事情不對勁。溫暖的床鋪被腐敗的大地取代,空氣中混合著椿樹、松樹、蕨類、黑莓叢的臭味,這裏雜草叢生,崎嶇險峻。

「我們迷路了,」她語調虛幻,「真替你可惜,保險用不上了。」

「我希望自己永遠也用不上。」黑暗步步緊逼,她把匕首交還給科溫,用力按了按,她的手還挺暖和:「別輕舉妄動。」

在半山腰下面,從斜坡底部隱約能看見一個村落,荒蕪人煙,科溫靠着一棵細瘦榆樹,背倚樹榦緩慢站立,小聲開口:「你知道這是哪。」你最好清楚,爺累了。

「不知道,我倒是想起了家鄉里的山旮旯,」她一躍起身,「還走得動麽?」

「勉強撐得住。」他咬牙,身體一直行動,疲倦則緊跟其後,真是的,這一晚上究竟穿越了幾次?來回的折騰讓他頭腦發昏,控制念寫的意志尚且薄弱,若隨便地使用,後果他想都不敢想。

數座丘陵聳立於前,完全是天然堡壘,一路上碎石遍佈,皆爬滿地衣,耳邊是無休的蟲鳴和野獸嚎叫,大雨給頑石洗了個潤滑澡。要稍不留神摔一跤,他心想,真是一個適合殺人的好地方。

他們的腳程與其說緩慢,倒不如說是在原地打轉,她堅持不能冒進,然而科溫認為這跟等死無異,現在的遭遇究竟是超凡抑或是能力者干預呢,多半是後者。可總得有對象吧,讓他發現對方。

兩人沉默無語攀登許久,在接近頂峰時,她終於開口:「你有沒有仇家?除了那幫傢伙。」

他只覺心情煩躁:「要說這點,你一個殺人滅口的不應該捫心自問嗎?」

「他們可沒蠢到上門挑戰,」克里斯汀停頓了一會,「我父親的府邸有衛兵把守,卻攔不住神秘事物侵襲。的確,估計是沖我來的。」

就算這樣,確定周圍的環境也是必須,既不關他事,他肯定得找機會離開。

他百無聊賴地舉頭望天,月亮一如往常,蒼穹之上卻多了些額外矚目的細節,透過茂密枝葉,他發現一條淡白色銀河橫亘夜空,零散的星輝猶如寶石點綴其間,靜謐地灑向樹林。

納貝里士地理位置偏南,平日裏很少有機會能看見它們,況且三月份的天氣素來是與晴朗不沾邊,他隱約嗅到線索的味道:「你說,星星代表着什麼嗎?」

克里斯汀同樣抬頭眺望,她的短髮飄動舞蹈著,科溫鼻尖發癢。她的臉被照出斑駁光點,嘴唇輕啟,呢喃細語。

「這是來自南天系的六分儀座,」她一邊解釋,一邊拉他到最佳觀察帶,指了指,「瞧!」

四十餘顆暗淡光點擺成扇形,還有幾顆稍亮則零散各處,多數呈一長方體狀。

「在外出航的船員可以利用其通過烈陽和地平線測量自身位置,教主不僅提出了這個的概念,發明了它,還把它列入最初的命名計劃。」

「組成包括一架小望遠鏡,一個半透明半反射的固定平面鏡,定輪,一個指標鏡和活動的指標臂。」看她樣子似乎對此頗為精通。

他們來到一處供奉古神的原木庭院,科溫不時饒富興味地打量她所說的繁星,或者我可以當做目標,這個念頭出現,腦袋裏的神經便發出抗議,那種感覺就像你突然轉頭還沒反應過來,「吧嗒」抽一下。

「噢……」他悶哼一聲。

「安靜!」克里斯汀皺眉,科溫沒理。

趁此他心中默道:六分儀。努力描繪。

視線逐漸拉遠,身體感受着天空的溫度,景色霄壤之別。

六分儀的外層已暗淡無光,眼下唯有幾個目鏡殘存,輝芒自「望遠鏡片」散發,一片深藍沿臂伸展,愈漸閃耀,「鏡頭」向下照着他們。

群星的位置已然改變。

院內某處,隔着刺草叢,傳來微弱的砍伐聲。

篝火在院子裏堆得老高,卻僅剩柴煙餘燼。一個穿着打補丁的褪色衣服的男子一腳踩在某位古神的基座上,猛地劈開層疊的木材,那力道彷彿頑石也能擊穿,見到她,他拔出雙刃長斧。

「今夜寒風凜凜,兩位何不來烤烤火,」男子昂首,向他的方向點頭,「你朋友挺害羞嘛。」

「你那伙人不也是,怎麼不進去坐坐呀,」克里斯汀說罷翻身一躍,既已被發現他便緊緊跟隨,她拍散塵土道,「莫不是面對神明感到羞怯?」

「惡棍才該羞怯,克里斯汀,就怕這事干習慣,都不會臉紅咯,」長柄斧手戲謔地說,「而你又新添一筆,這回我們再無法容忍了,你罪當萬死。」

「喂!」身後一道粗魯的聲音,人影幢幢。

這麼多人,不好應付。科溫口乾舌燥,小心翼翼靠近她。

「有意外收穫啊兄弟們,」長柄斧嘿嘿大笑,嘴巴上有道缺口,「我們親愛的老大骨頭扔得厲害,牽引出的狗兒不少呢。」

「她叫了幫手?」

「想只是個普通路人罷。」

「這傢伙我好像認識,是老頭子的哪個客戶。」另一個人說。

「管誰,宰了就是。」

樹叢中湧出來十幾號人,個個衣衫襤褸,將他們圍住,「別在這瞎掰,兄弟會絕不濫殺無辜,」領頭的男人喝道,氣氛森冷陰沉,「咱可不能跟這屠夫同流合污。」

「呸,道貌岸然,」克里斯汀咒罵,朝他們啐痰,「我當什麼好東西。」

「隨你怎麼說,」男人不以為意,使喚人為他開道,「別插手,小子,你自然可以走。原路返回吧。」

他跑了。

……

嘲笑刺激着她的心。

克里斯汀喘了口粗氣,她並不指望要科溫一同作戰,況且這還有幫倒忙的可能,但見他就這麼離開了,仍不免感到空落。

若我死在這兒,她想,至少你得在外面將這裏的事情告訴給他們,假設你有夠幸運逃出去的話,這幫人哪會這麼好心。對,我確實壞蛋,可也不肯白白蒙冤,這幫混球休想往自己臉上貼金。

她殺的是誰,她殺的可是支持叛國賊的亂黨!

經過灰海公司破產案后,作為公司的掛牌董事,國王諾頓.萊徹斯特一世撤銷職務,首相處理市場的復甦問題。適逢驅逐日即將到來,便乾脆祭出宮裏的一位占星師當替死鬼承擔案件責任;被國王查處其為徇私枉法,結果天下輿論沒有人向著他,遂密詔納貝里士稱首相叛國。

本來她打算著行刺完對方,再做科溫的任務就早早完事的,奈何他不按既定計劃,改變注意,她猜到不對。適逢月全食,乾脆利用恩賜易容成黨羽去接觸他,看能否透露出更多消息。

當然,以上種種科溫並不知情,他一直敬愛着那人呢。

人們聒噪地步步緊逼,帶着各式各樣的武器,柴刀、鐵鏟、棍子、短劍…模樣像是在趕農場里的雞。男人走到了末尾,她卻清楚他比任何人都危險。

現實里他是待人和善的工匠協會副會長——艾倫,而在這片領域,他就是六分儀座命定者。

「麻溜點,封她動作。」

克里斯汀幾乎聽到他這麼說,做過情報麽,哼,可惜晚了。

皮套絲滑落下,露出她的手,這雙手絲毫不像是人類所有,瘦長如骨,十指開開合合,彷彿有生命一般熾熱跳動着,關節上佈滿深黑色細線,猩紅尖鋒有如爪痕,暗淡紋路千變萬化。

這是胎記,她沐浴在月光之下,天狼的胎記,顯然他們忘了這裏亦是她的主場,不會真以為我是「單打獨鬥」吧。

她的影子拉長十餘米,徒然間冒出十道分身,雙目泣血。

他們停住了。

「弄她,」有人喊,「臭婊子裝蒜!」

襤褸兄弟從四面八方撲上來,怒吼咒罵着,六步、五步、四步……克里斯汀計算著死亡距離。

人未動,影先行。

分身左衝右突,撞倒第一個人的攻勢,第二個人還踉蹌未及,其他的迅速將他掀翻,「雜種女人,乾死你!」長柄斧咆哮,她瞥見一道銀亮勁光,斧子便劈進她肩胛骨之間!

「嘖。」

她往前一挺震得對方後撤,反手抽斧揮斬,他的頭顱頓時化為豆腐,碎花飛濺半張臉龐。

克里斯汀仍然巍然挺立。

此刻五六個兄弟會成員突破重圍壓過來,戰戰慄栗地企圖包抄,她品味他們的慌張,「來啊!」她譏諷回應,「你們不會連娘們兒都打不過吧?有種來殺了我嘛,弟兄們!」

他們果然朝她衝去。她的手指像彈奏羽管鍵琴一樣充滿節奏,分身從不知名處一躍而起,雙手為其武器,一擊砍向一人下盤,那人用刀撥開,克里斯汀側踢補充落得他癱瘓。隨即四個人接二連三敲她的脊背。

腦袋一仰一砸,散了點抱住她的傢伙的力量,她一個肘擊掙脫束縛,旋身了結。眩暈和後面傳來的熾熱令她瘋狂而殘暴,導師久遠的教育向她低語,「你是一個天賦異稟的孩子,好好把握與生俱來的本性,諦聽繁星指示,你是匹孤傲強大的天狼。」

分身對付餘下兩人,克里斯汀.克拉克森興奮地抓住一人咽喉,將其跌跌撞撞地逼至角落,她的帶血爪子刺入他的皮膚,兩腳扭曲亂蹬……痛苦、恐懼,他口齒不清地想求饒。

到地獄哭喊去吧,她正要使勁……

……他就這樣在她面前消失不見。

兩手冰冷麻木,觸感全無,世界短暫地寂靜下來。是艾倫.霍普作祟,還沒完!

她的心咯噔直跳,-分身籠罩她形成保護黑幕,不斷地打圈、打圈。

他從上躍下。

……冷刃穿透衣服,穿透裏面的軟甲、皮革、然後是內衣,深入胸部,她反胃大吐,只覺窒息,整個人彷彿溺水。

她用力緊握斧子與眾人擦刮,鋼鐵相交,發出刺耳噪音,冰冷潮濕的金屬一度抵到面頰,分身也在對抗。

後退,格擋,後退,格擋,他們一招接一招襲來,消耗她的體力,渾身上下骨頭被鋼鐵洪流刷洗著,從沒有流過這麼多血,她忽然感到腰間和兩肘傳來的空洞。

汗水幾度將斧子滑落,不妙!

然而正當脫手的時候,她居然投擲了出去,不知劃破了誰的肚皮,某種溫熱的東西湧入指間,她向下俯身,快要和推搡的人們擦肩而過!

總算放鬆些了…她心想。

「快閃——」

什麼?她還來不及反應,一切都發生得好快,在黑暗中盤旋,她翻轉身子撞到一塊石頭,膝蓋抖落血粒。

「轟!」

混亂里,眼睛被熱流熏壞一陣,她麻木地爬起來,沾滿泥水濕潤。一支箭矢紮實地插在原來的位置上,土地徒然炸裂,燃燒着妖異的火。

是您嗎…您在庇佑我?!這個念頭剛一浮現便就打消,她的一個分身最先接收提醒並將她帶離,隨即追蹤音源。

對面的枝幹站着一道身影,穩似雕像,周遭沙沙作響,草葉紛飛,那面目掛着她熟悉的淺笑,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那一瞬間,科溫.哈靈頓宛如救世主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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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了這個占星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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