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這信是我給沈致遠的

沈致遠看她這幅樣子，心裏也微微有點緊張，他早就發現今天葉小詩不對，慌慌張張的，也看到了她手裏露出的一點點紫色信紙，他知道那種信紙的用途。

但是他又有些不敢相信，以他對葉小詩的了解，他覺得這些事超出她目前的理解範圍。

儘管葉小詩語文考年紀第一名，儘管她的作文每次都是被當做範文分發全班閱讀，他也覺得葉小詩不像是能在這種紫色信紙上寫文章的人，可是心裏還是隱隱有些期待，如果是她，會寫出怎樣的文章呢？

沈致遠先是順着葉小詩的指引打開語文書，果不其然看到了那張紫色信紙。但是在轉眼看到葉小詩草稿紙上那行字的時候，心裏剛剛燃起的那團小小火焰頓時熄滅了，像是被一盆冷水生生澆滅的。

沈致遠有些氣悶，其實他也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生氣，本來他就覺得葉小詩做不出這樣的事，這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是心裏就是悶悶的，有些失落。

但他也覺得表現出生氣好像不合適，於是迅速把語文書合上，推到了葉小詩那邊，繼續低頭看資料，不再理她。

「沈致遠？」葉小詩拽了拽他的衣袖，他這個反應讓葉小有些摸不到頭腦，這是拒絕收嗎？

看他不收，葉小詩有些着急，這可怎麼辦，此時葉小詩已經顧不得心裏的不舒服了，既然這次已經答應了，就一定得給他，於是直接拿起那張紫色信紙，打算直接放在他面前，自己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葉小詩拿起信紙，這次也不用語文書掩飾了，直接伸手準備放在沈致遠那邊，沈致遠趕緊抬手擋住她，堅決不要，葉小詩本想快速放下，於是手速很快，被他這麼打用力一擋，剛好打在她手腕的一根麻筋上，手一麻，信也沒拿住，就這麼被甩了出去。

兩個人同時追隨着信看去，淡紫色的楓葉信紙正正落在後面一位男生面前，那位男生正在埋頭苦讀語文閱讀資料，突然出現這麼一個東西一時沒反應過來，葉小詩迅速撲過去想拿回來，結果用力過猛直接把後面同學放在桌子上的水杯弄碰倒了。

「啊」那位男生大叫一聲，跳了起來。

滿滿一大杯全部倒在了桌上上，資料全濕了，紫色的信紙也不能倖免，被水一泡已經摺疊的部分已經全部黏在了一起，看樣子已經沒法完整的再打開了，葉小詩顧不得其他，一把把那團已經濕的透透的信紙抓在手裏。

葉小詩的反應很快，動作也很快，但是還是沒有逃周圍同學的眼睛。周圍的同學看到這一幕的同學頓時興奮起來，吹口哨的吹口哨，鬨笑的鬨笑，一部分沒看清楚的同學開始跟看到的同學打聽，教室里頓時瀰漫起了濃濃的八卦氣氛。

葉小詩顧不得他們，趕緊撕了草稿本幫後面的男生擦桌子，沈致遠也有些愣住，他就是心裏煩，完全不想看到這張紙，擋她只是本能的反應，沒想到鬧出這麼大動靜，他看了看正在忙着擦桌子的葉小詩和周圍起鬨的同學，轉身去教室門口拿拖把打算幫忙擦地。

「喲，葉大才女寫了什麼？給我們學習學習唄？」一個調皮的男生開始起鬨

「不是我的！」葉小詩平生第一次感到有些窘迫，大聲反駁。

「哈哈哈哈，那是誰的呀？」男生繼續笑着追問。

肯定不能說出陳玲啊，葉小詩看了看他們，怕他們發現什麼，乾脆心一橫：「好吧，沒誰，就是我的。」

「哈哈哈哈哈，哇哦，葉大才女給張海峰的呀？」葉小詩剛說完，那個男生就開始起鬨，張海峰就是那個無辜中槍被灑了一桌面水的男生。

張海峰本來跟葉小詩一起擦桌子，本來無緣無故天降這一橫禍很生氣，只是還沒輪到他發作就被八卦的氣氛包圍了，此時聽到這話心中一跳，抬頭看葉小詩，葉小詩看張海峰看自己，連忙擺手大聲解釋：「不是不是，不是給你的，我是給沈致遠的……」話說一半，感覺不妥，趕緊打住。

然而，已經晚了，全部的眼神已經落在了拿着拖把走過來的沈致遠身上。

教室里歡呼聲口哨聲頓時響成一片。

葉小詩心中懊惱，完了，這下沈致遠估計要氣死了，沈致遠從沒拒絕過她什麼，這次拒絕的時候本來就很生氣，結果沒想到還鬧出這麼一出，估計要更生氣了。

沈致遠已經聽到了他們在說什麼，他的皮膚很白，所以大家眼睛看過來的時候，都發現了他的臉上浮現了淡淡的紅暈。

但是所有人都沒有發現，低下頭的沈致遠嘴角微微上揚。

「班長臉紅了。」哈哈哈哈，同學們又鬨笑起來。

「不是不是……」葉小詩倒是沒有注意沈致遠的臉色，她正在繼續努力的解釋，但一時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砰」教師們被推開。

「都在幹什麼呢？」班主任出現在門口，大聲不悅的問道。

同學們趕緊坐下，強忍着笑裝作若無其事的讀書。

「那個，水灑了。」葉小詩看着班主任落在自己身上不悅的目光，喃喃的解釋。

「趕緊弄乾凈上課。」班主任看了看他們，沒有繼續追究。

那節課後來的閱讀資料葉小詩一個字都沒看進去，手裏抓着的那封濕的滴水的信她也沒敢拿出來放下，生怕別人再看到。她想着找個機會再拿給沈致遠，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麼給，這次估計是把他大大的得罪了。

然而此時的沈致遠卻覺得心情比剛才好了很多，他想起葉小詩有些窘迫的跟大家解釋而大家都不相信她的神態反而有點開心。

不過他這種心情葉小詩並不知道，下課之後，路過的同學取笑了幾句也都沒有再繼續，葉小詩偷偷看了看手裏的信，隱隱都有字透了出來。

葉小詩想着這信沒送出去怎麼跟陳玲交代，畢竟這有什麼送不出去的，如果開始就放在他桌子上，難道他自己不能打開看嗎？鄭重其事的繞了這一圈他反而不看了，葉小詩有些懊惱。

但是此時也只能繼續勸勸他看，畢竟再不看，就想看也看不成了。

葉小詩偷偷看了看沈致遠，沈致遠在翻書，沒有理她。她偷偷看了看周圍，也沒人注意他們，於是繼續小聲跟沈致遠墨跡：「同桌，人家都送來了，你要不打開看看？」

她一直覺得沈致遠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基本上平時有求必應，關係還算不錯，好像跟陳玲也還相處的來，怎麼就這麼固執了，此時葉小詩已經沒有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了，或者說顧不上了，一種要完成任務的使命感佔據了她的全部思維。

「不看，拿走。」沈致遠頭也沒抬。

「也許……她只是想問你一道題……」葉小詩盡最後的一絲力氣勸他。

她這句話終於吸引了沈致遠扭頭看他，不過他的表情帶着不可思議的不贊同彷彿是在看白痴。

「葉小詩！」還沒等沈致遠說話，講台上想起了英語老師的吼聲。

葉小詩一個激靈，她又忘記下節課上英語了。

「葉小詩，你還記得你是英語課代表嗎？你還杵在那裏幹嘛？還不快去拿作業本過來！」英語老師忍無可忍。

「好的好的」葉小詩長嘆一聲，自己這是造了什麼孽，顧不上繼續糾纏沈致遠，趕緊起身跑步去了老師辦公室。

沈致遠拿起英語書遮住臉，偷偷笑了起來。

冬天的教室暖氣開得很足，一節英語課過後，那封信已然干透，緊緊的黏在了一起，再也打不開了。

葉小詩沒想好怎麼跟陳玲交代，好在那天陳玲沒有再來找她，沈致遠也沒搭理她，葉小詩就這麼心事重重的結束了這亂七八糟的一天。

北方的冬天天黑的早，下午突然颳起了大風，葉小詩在鎮上讀書，需要騎自行車回家，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爺爺掐着她放學到家的時間，站在門口等她，爺爺耳朵聽不見，但是話不少，看到葉小詩回來，就笑着念叨：「哎喲，回來了，不多穿點衣服，看凍得，趕緊進屋暖和暖和吃飯，別感冒了。」

葉小詩一般在爺爺奶奶屋子裏吃飯，奶奶屋子的燈總是有些昏暗，一進門葉小詩立刻感覺到了一種熟悉的壓抑的安靜。

奶奶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沉着臉不說話，父親臉色通紅，估計是又喝了不少酒，媽媽上晚班已經上班去了，弟弟在裏屋看電視，父親看她進來，厭惡的瞅了她一眼，沒抬頭，繼續吃飯，葉小詩知道，他又喝多了，又要找茬了。

葉小詩放下書包，搬了個小板凳過來吃飯，突然，父親的嘟噥了一句什麼，他說話的時候沒有抬頭，也沒看葉小詩，葉小詩沒聽清，也就沒理他，自顧自的吃飯。

但是葉小詩知道，他這句話里一定含着什麼指令，這是他慣用的套路，找茬的前奏，裝作不經意的說句話，故意不讓你聽清他說了什麼，但是你又確確實實聽到了他說話，這是無賴慣用的找茬方式。

果然，在葉小詩毫無反應之後，父親瞬間變了臉色，沖着葉小詩大罵：「小兔崽子，我讓你給我盛碗湯你tm的聾了？！」

他的聲音之大，讓原本安靜的氣氛突然爆炸，讓剛剛進門的耳聾的爺爺都聽到了一絲動靜，疑惑的抬頭看他。

此刻的父親已經喝醉了，根本沒有注意到爺爺的眼神，繼續低着頭，垂著紅紅的臉，醞釀着他的暴風雨，針對葉小詩的暴風雨。

奶奶沒說話，這樣的場面她已經習以為常，在她看來，葉小詩反正也不聽她的話，被她父親罵幾句或者打兩下，並不是什麼大不了事，儘管，葉小詩並沒有做錯什麼。

換成之前，葉小詩會去給他盛，但是今天，葉小詩突然覺得很委屈，或許是因為沈致遠的冷漠，或許是因為父親總是這樣無緣無故找茬的委屈，葉小詩再也忍不住，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

葉小詩的眼淚徹底激怒了父親，他狠狠的踹了一腳葉小詩的小板凳，罵道：「要哭給老子滾出去哭，老子供你吃喝，讓你盛碗湯你哭喪呢。」

進門的爺爺看到這一幕，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拉起葉小詩讓他站在自己身後，大聲訓斥葉小詩父親：「她剛回來怎麼惹到你了，你不吃就給滾出去！」

葉小詩站在爺爺身後，看着眼前這幅熟悉的場景，這樣的場面三天兩頭就會發生，此刻奶奶開始寵溺的勸自己兒子安靜的吃飯，父親嘴裏依舊罵罵咧咧但是低頭吃飯爺爺聽不到了，昏暗的燈光下，爺爺微胖的後背像一座堅實的大山，無數次，他就是這樣護著自己。

從小到大，這個家，只有爺爺從來沒有因為自己是個女孩而有絲毫嫌棄，甚至連母親在很多次吵架后都無奈的垂淚對她說，你為什麼不是個男孩呢。

每次看到媽媽這個樣子，葉小詩都覺得是自己錯了，開始她會手足無措的安慰媽媽：「媽，爺爺說我長大以後一定會比男孩厲害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再遇到這樣的情況，葉小詩就只是默默的走開，不再說話了。

此刻葉小詩突然想起了沈致遠，這個世上對她好的人，好像真的不多，而自己今天好像已經失去他了，想到這裏，葉小詩更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