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你不怕萬一我也生病嗎？

葉小詩跟陸老大關係的轉變沒有逃過班主任的眼睛，在他看來，這是他教育的失敗，因為葉小詩不僅沒有發奮圖強，反而跟陸老大同流合污了，於是對葉小詩的態度更加不善，班主任的針鋒相對激起了葉小詩嚴重的逆反心理，奶奶說得對，她還真是個不聽話的孩子。

葉小詩徹底放棄了數學，是真的不學，這種做法也徹底惹怒了數學老師，幾乎每節數學課葉小詩都要罰站或挨打，陸老大總會想法設法逗她開心，有時候看她被整的比較慘還會小心翼翼勸她：你要不就好好學學數學，不要惹老師了，咱惹不起他。然後在葉小詩警告的眼神中馬上改口：行行，你厲害，你是我老大。

當然不學數學後來付出代價的人是葉小詩。很多年後，考研因為數學沒過線而跟江洲那座國內首屈一指的財經大學失之交臂，跟沈致遠天各一方的時侯，葉小詩覺得佛說的有道理，人啊，果然是種下什麼因，就會結出什麼果。

所有的幼稚任性，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但當年的葉小詩是想不了那麼長遠的，她還只是個十三歲的鄉村中學的孩子。

老師說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然而小孩子是很難真正體會到光陰可貴的，對他們而言，日子長的沒有盡頭，生活就是日復一日的上學放學，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的流淌，轉眼到了初一下學期的春天。

那是2003年，那一年葉小詩學校開始出現水痘，起初是零星幾個人，後來慢慢被傳染的同學越來越多，大家都傳說得了水痘會成為麻子臉。那個時候的小孩沒有手機電腦，對這些陌生的病症了解都不多，流言總是在無知的群體中傳播的最快，同學們對於不幸感染水痘或者已經好了來學校上課的同學都帶着三分敵意，無情的遠離和孤立他們，生怕傳染了自己。

有一天晚上，葉小詩發燒了，第二天她請了一上午假，下午不發燒了才去上學。下午下課的時候，同學都離她遠遠的，還不時指指點點朝她的方向議論什麼，葉小詩覺得有些不對勁，就偷偷的拽了拽正在不知道寫什麼的陸老大的衣袖，問：「他們怎麼了？是不是在說我？」陸老大抬頭看了看那群正在竊竊私語的同學，低聲罵了一句，他的聲音不大，只有葉小詩能聽到，葉小詩以為他在罵自己，剛要發火，忽然，陸老大站起來，狠狠的掀起桌面的桌板摔了下去，比那天小飛摔摔的聲音還大，順勢一腳把自己桌子踹歪，大聲吼了一句：「誰再給老子說一句試試？找s大點聲！」教室頓時鴉鵲無聲，沒人敢再說話。

陸老大說完就摔門出去了，走了幾步又倒回來，指著還沒散開的同學接着說：「有種的就給我繼續說啊，我看看是誰！」說完再次摔門而去。

葉小詩恍然大悟，原來是在說他，難道他闖了什麼大禍？怎麼一個上午不來就出大事了呢。

不過同學們倒是安靜了。陸老大上課的時候才回來，葉小詩糾結了一小會兒，忍不住問他：「他們在說你嗎？你又做啥了？不會要被開除了吧？」因為葉小詩覺得他們竟敢當着他的面議論他一定是出大事了。陸老大瞪了葉小詩一眼，罵了一句：「你是不是傻，滾蛋。「然後自顧自的翻開書裝模作樣的學習，葉小詩乾脆利落的打了他一巴掌。?

直到放學的時候，葉小詩跟另一個同學燕子同路回家，這些日子班裏的一些同學對葉小詩態度沒那麼疏遠了，有時候放學順路會叫上葉小詩一起走，葉小詩就跟她打聽陸老大是不是出什麼事了，燕子有些奇怪，她說：「陸老大沒什麼事，倒是你，今天他們說你得了水痘，你沒有吧？」葉小詩震驚了：「當然沒有，你看我不是好好的？」這下真的恍然大悟了，原來下午他們是在說她。?

第二天一早，葉小詩特意把寫好的英語作業擺在了陸老大面前，陸老大也不客氣，拿過來就抄。葉小詩湊過去問他：「喂，你不怕萬一我就是水痘嗎？你離我最近呀。」陸老大頭也沒抬，說了句：「你？別說不是，就算是也輪不到他們瞎嗶比，我說你特么是不是跟那群沙彼一樣傻？他們說你你不知道？你特么就跟我有本事是吧？」雖然陸老大滿口髒話，還罵了她，葉小詩卻破天荒的沒有反罵回去，反而沖着陸老大笑了。

不管會不會傳染，陸老大都不允許別人議論她，直到很多年後，葉小詩想起陸老大當時的維護，都覺得感動，葉小詩知道那有多麼難能可貴，真心的維護一個人，沒有權衡利弊，沒有計算得失，他是真的拿葉小詩當朋友的。而在這個事情之前，葉小詩並沒有真的打心底去結交陸老大這個朋友，因為她始終還是覺得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但從此以後，葉小詩就從心裏認了陸老大這個朋友，她很感動，除了爺爺，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保護她，照顧她的感受。

在她發燒的那個晚上，父親又喝的酩酊大醉才回家，母親說：「孩子病了，發燒，你怎麼一點都不擔心的？還出去喝酒？！」父親已經醉了，不耐煩的大喊：「發燒？打120啊，要我在家幹嘛？傳染我還是我會治？」

父母爭吵聲透過禁閉的卧室門清晰的穿進葉小詩的房間，葉小詩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默默的計算，現在已經上了初中，再過幾年就能上高中，上大學，然後就可以長大了，長大，就能走的遠遠的，離開這裏，離開父親，離開這些令人心寒的爭吵。

但她迷迷糊糊中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不久之前，政治老師看到她上課在跟陸老大說話，下課就叫她去辦公室說：「小詩，你有什麼理想嗎？」葉小詩像背課文一樣說：「我的理想是當一名老師。」政治老師笑了笑：「你不用跟我背，其實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職業，不止老師、醫生、科學家、警察，但是無論做什麼職業，都要先考上大學，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想考大學嗎？」葉小詩點點頭，她知道大學好像是讀書的終極目標，但是大學對於當時的她來說，太遙遠。政治老師接着說：「那你就要好好學習，不要總是跟陸鵬他們一起玩，你跟他們不一樣，你看人家劉朝雲，你多跟她學習一下嘛。」葉小詩點點頭。

其實真的不能怪老師這麼說，現實就是在這個高考難度全國排名數一數二的人口大省，鎮上他們這個初中每年能考上縣城重點高中的孩子一隻手都能數過來，而考上重點高中最終能考上一本大學的孩子在全縣三四千名學生中也只有那麼百八十人。

世界上很少有奇迹，多年經驗的老師基本可以預計出那幾個孩子有希望能去重點高中。

葉小詩不知道，自己是老師們最常討論的一個學生，因為她實在太特殊，她的數學倒數第一，其他科目幾乎都是第一第二名，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班主任才這麼針對她，想通過這種方式激勵她學好數學，但是班主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她竟然能跟陸老大成為朋友，而不是通過學習把數學成績提高上來然後換個位置。

後來葉小詩根據老師說的，觀察了一下劉朝雲，她以前沒有注意過她，注意了以後發現她是個安安靜靜的學習的小女孩，葉小詩想接近她，有一次故意拿一道數學題去請教她，劉朝雲沒有拒絕她，她簡單的給葉小詩講了一下那道題，客氣疏遠，在她講題目的過程中，她的同桌前後桌抬頭看了葉小詩好幾眼，目光帶着疑惑和警惕，葉小詩題目沒有聽明白，他們的態度她明白了，那時候葉小詩的關係跟陸老大改善了一些，而同學們把這個理解為她是陸老大那一夥的，成績好的同學大多對她敬而遠之。葉小詩再也沒有去主動靠近過他們。

怎樣才能考上大學呢？要多好的成績呢？不接近好學生就考不上大學嗎？葉小詩那一晚就這麼迷迷糊糊在各種胡思亂想中睡著了，伴着父母越來越劇烈的爭吵。

發燒事件之後，葉小詩對陸老大的態度發生了大轉變，她恢復了她的外向熱情直爽仗義，開始主跟陸老大說話，收上來的歷史作業會分給他一本抄，陸老大上課被提問回答不出問題的時候她會小聲偷偷提醒他，發現陸老大有些比較簡單的題目不會做的時候會主動給他講解，當然，陸老大隻喜歡抄作業，並不喜歡學習，每當葉小詩給他講題目他就不耐煩了，能逃則逃。

葉小詩真拿陸老大當朋友了，她不在乎誰是好孩子誰是壞孩子，她只知道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就跟誰玩。

－－－－－－題外話－－－－－－

唉，理解曹雪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