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污濁的洪水自高出瀉往低處,少女小小的身影伏在波濤之間，隨之起伏。

洪水之下，不知埋藏了多少古代生物的屍身。

塔爾莉給自己添加了一個低階漂浮術,任由自己仰在水波上小憩。

這場戰鬥幾乎耗光了她全部的力氣,連同她的感官也變得遲鈍起來,傷口被污水沖刷的疼痛感總是要延遲一會兒才傳給她。

她閉著眼睛，只讓自己的口鼻不被洪水淹沒,慢慢地吸氣吐氣。

時間過去，白天沉入黑夜,四肢完全喪失知覺后，她漸漸地陷入了睡眠,不知道被水波送到了哪裡。

這一覺，她好像睡了很久,也並不安穩，總是在不停地驚悸。

不過,好在也算是休息。

她在一個下午,感受到久違的溫暖陽光和說話的聲音，慢慢醒來。

說話的人進門,合上門後走到她的身邊，蹲下來看她：

「醒啦？」

塔爾莉眼前的視線好一會兒才變得不那麼模糊。

她眯著眼睛，費勁地看了好一會兒：「……魔法師？」

一些小小的地精模樣生物在她的枕頭旁邊跳來跳去，不滿地大聲道：「要叫魔法師大人！」

「沒大沒小！！」

「……」

塔爾莉想起來眼前的少年,正是之前她在深淵之城時下棋贏了的那個少年魔法師。

他仍舊是那副人畜無害的眯眯眼樣子，只不過放下兜帽，蹲在她的床邊看她：「前幾天荒原大雨,把你衝到了深淵之城附近,我出去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奄奄一息的你,就把你撿回來了。」

塔爾莉支撐著起身，動作幅度一大，牽扯到了傷口，就忍不住咳嗽：「……多謝。」

「你現在要離開嗎？」

少年疑惑地看著她的動作，「你的傷口在污水裡泡得太久了，已經發炎流膿了，我好不容易給你包紮好的。還有，你的內臟也損傷得厲害，三天不足以讓你的傷勢恢復好。」

塔爾莉問道：「我已經躺了三天了？」

「沒錯，」他點點頭，「荒原的暴雨剛剛結束。而你至少還要再休息一個星期，才能活動自如。」

塔爾莉猶豫了一下：「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嗎？」

少年蹲在她面前，仰頭問：「你擔心你祭祀的人類的身份？」

塔爾莉臉色微變。

少年哈哈笑了幾聲：「這天底下可沒有我不知道的情報噢。」

床上和窗台上掌心大的小地精們紛紛跳起來繞圈鼓掌：

「魔法師大人無所不知！」

「魔法師大人最厲害了！」

「魔法師大人是我們的神！！」

「……」

「所以，你放心好了，」

少年豎起手指，對她慢悠悠地說道，「從獻祭儀式誕生開始，就沒有能夠在荒原活下來的人類少女。你是第一個。」

塔爾莉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敲門聲響了。

魔法師少年從地上站起來，過去開門。

不一會兒，他回來了，遞給塔爾莉一顆圓圓的魔法珠，讓她吃下去。

塔爾莉猶疑著看了它一會兒，還是吃了下去。很快，一陣黑霧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籠罩了塔爾莉的身體，她變得如同曾經那些曾經在深淵之城裡見過的深淵族人一般。

「這個魔葯可以保護你暫時不被魔氣所滲透。」少年解釋說，「這樣，你呆在深淵之城裡養傷，傷勢也會好得快一些。」

塔爾莉抬起手來握了握，果然發現那陣平時縈繞在她的皮膚上，如附骨之蛆一般黏膩的陰涼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乾燥的溫暖。

「謝謝你。」

塔爾莉真誠地看著他。

「不用謝，這些都是要花錢的。」

少年魔法師擺擺手，遙遙一指。

塔爾莉順著他的手指，看到了壁櫥里的箱子。

「那箱金子，是你之前留在我這裡，囑咐我交給那個……小孩的，」魔法師說，「不過他後來一直沒有過來，大概是不需要了，所以物歸原主，這箱金子還是你的東西。我這些天的葯錢、住宿費，包括購買這顆魔葯的金錢，都從那箱金子里扣。」

「……」塔爾莉說，「還是謝謝你了。」

小地精們又吵鬧了起來：

「魔法師大人人美心善！」

「魔法師大人慈眉善目！」

「還不快跪謝魔法師大人！！」

…

塔爾莉這次想到了什麼，她問道：「對了，我們之前說的那三個情報，還算數吧？」

「當然。」

「我想問你，還記得上次跟我一起來到深淵之城的那個青年嗎……祂叫黃昏。」

塔爾莉問他，「你知道祂現在在深淵之城的哪裡嗎？」

少年魔法師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微妙起來。

「……祂離開你了嗎？」

塔爾莉低下頭：「祂應該是有事提前回了深淵，不過我還有東西沒來得及還給祂。」

她把紅色符文從捲軸里拿出來給他看。

魔法師看完符文，臉色更加微妙。

一臉想說但是不知道該不該說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的表情。

塔爾莉察覺出端倪：「怎麼了嗎？」

「沒什麼。」

少年搖搖頭，「我只是覺得奇怪……你就這麼肯定，祂一定在深淵？」

塔爾莉垂下眼睫：「其實，我也不知道祂在哪裡。不過祂來自深淵，我就以為，即使祂離開了我，也一定會回到這裡。」

少年魔法師看著她蒼白的皮膚半會兒，終於嘆了一口氣：「好吧。我告訴你，你確定要使用掉這第一次機會嗎？我的情報可是很寶貴的，多少錢也換不來。據我所知，你現在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吧？」

塔爾莉想了想，認真地點點頭：「是。」

她還有兩次機會。反正也來了深淵之城，就乾脆把祂的東西還給祂好了。

順便還能見上黃昏一面。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

似乎是被她的固執折服一般，魔法師無奈地對她說，「你的那位同伴，祂現在不在深淵之城裡。」

「祂在世界的中心。」

＊

以塔爾莉現階段的隱身術來看，她能支撐的時間不超過半個小時。

隨著夕陽漸漸地沉下了這座深淵的城市，塔爾莉像一陣風一般飄進了王宮中。

這是她第二次來這座王宮。

因為堅持的時間不能夠太久，塔爾莉在路過一個曲折的迴廊時偷偷打暈了一個侍女，換上了她的衣服，在路過一隊侍女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加入了她們的隊伍里，隨著她們走上里殿。

長廊盡頭，她看到了那個渾身被包裹在濃鬱黑霧裡的男人。

她左看看，右看看，趁沒人注意到她，躲到門后，跟上了他。

還沒走幾步，就跟丟了。

塔爾莉正想著該去哪裡找，聲音就在她的背後響起。

「你在找我嗎？」

塔爾莉硬著頭皮轉過身。

她看到對方渾身慘白的皮膚和青白色的手背就頭皮發麻。

深淵之主的聲音像一截枯木一般。

「是……」

「……」

對方眯著眼睛端詳著她，反應過來，「是你呀，人類少女。」

「是我。」

塔爾莉向他說明來意。

「你要去世界中心？」

塞蒙德納罕道，「作為被人類獻祭的祭品，能活下來就已經算是萬幸了。這種情況下，不是應該離那兒越遠越好嗎？」

「我有必須要做的事。」

塔爾莉當然沒法告訴他自己的目的。這兩個目的不管是哪一個，恐怕都不能被他知道。

「哦，也不是不可以，」

塞蒙德想了想，「不過我有個條件。」

君主無法知悉她在他的地盤上的舉動。正好，祂說已經追回的「不死之咒」在這個人類少女的手上，讓他代為回收。

「我嗅到了你儲物捲軸里熟悉的氣息。」

塞蒙德說，「把那個紅色的咒文給我，我就帶你去世界中心。」

塔爾莉立馬就變了臉色：「那個不行。」

塞蒙德挑眉：「怎麼就不行？」

「那是我同伴的東西，我代為保管。它不屬於我，所以我沒有決定它去向的權利。」

「你的同伴是我的手下，你當初帶著它逃走，我已經沒有為你們算罪了。」塞蒙德說，「我們君主想要你手上的力量，正好，如果你把符文給我，我不僅會帶你回世界中心，還能在君主面前替你求情，說不定祂能網開一面，讓你避免祭品死亡的結局。」

「……」

他看得出來塔爾莉非常心動了，不過少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不行。」她這麼說。

塞蒙德眯起眼睛：「那好吧，那實在太可惜了。」

他拍了拍手。

王宮的地板震顫起來，須臾，四面八方的陰影里緩緩走出四頭魔獸，它們威風凜凜、渾身嗜血的殺意，將塔爾莉慢慢包圍起來。

少女「嘖」了一聲，握緊石弩，擺出戰鬥的姿態。

＊

從王宮裡，一道巨型風暴噴出，擊出數百米遠。

王宮的圍牆坍塌，后圍濃密的樹林大片大片被燒焦，塔爾莉乘著這股熱流上升，在半空中翻滾幾圈，直面對面的魔獸端起石弩射出魔法爆.裂彈.葯。自己則借著衝擊波翻滾開去，被掀飛到樹枝頂部，不停下墜。

「唔！」

最終掉落到地面的時候，她感覺自己似乎隱隱聽到「咔嚓」的聲音，冷汗疼得滴落。

還沒有癒合的骨折傷口又開裂了。

她想起來，自己在魔法師家度過的那平靜的三天。

少年魔法師名叫艾利克斯，是深淵族人，從小在深淵之城長大。

他是一個極有天賦的魔法師，從小學習魔法感悟力驚人，年紀輕輕就已經達到了大部分人窮極一生也無法達到的登峰造極的水平。

可是他卻對下棋尤為感興趣。

一開始，他是自學下棋，後來便漸漸感覺到身邊的人棋力都不如他，於是他去王宮旁邊擺攤下棋。因為那時候他還沒什麼錢，便許諾下棋贏了他的人可以拿到一桶金，輸了的人則要賠他一金。

漸漸地，他靠著下棋積累了財富，也有了名氣，卻沒人再敢來找他下棋。

為了能找到陪自己下棋的人，艾利克斯不得不重置了下棋的輸贏規則。他加大了棋局的籌碼，增加了一個情報的獎勵。

因為他與生俱來的魔法親和力，小地精這種生物對他青睞有加，成為他的眼線。這讓他知曉一切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情報。

然而，數百年來，他仍舊一直沒有輸過。

直到那次，他輸給了塔爾莉。

……不。

應該說是，輸給了君主和塔爾莉。他敗了兩次。

艾利克斯在深淵的聲望非常高，他甚至有辦法能夠弄到吃下去後會產生深淵屏障的魔葯。

在塔爾莉離開時，他蹲在地上，讓她陪自己再下一局。

兩個人下了將近一個小時，直到最後，棋成為了殘局，沒有分出勝負來。

「好吧。」

他蹲在棋盤前擺弄著棋子，抬起頭，眯眯眼看著塔爾莉，「我沒有辦法阻攔你，我知道，你有著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偏偏頭，示意塔爾莉去他下巴點的地方：

「桌子上有我準備的魔葯，和治癒你傷口的藥劑。」

塔爾莉走過去收起來，默了默，說：「謝謝。」

她本就生機勃勃，艾利克斯給她的藥劑效果又好，原本說七天才能下地站穩，她三天的時間就已經能夠下地走路了。

她轉身，推開門，光線灑進來。

聲音又在背後響起。

「塔爾莉，」

少年問她，「你會回來，陪我下完這局棋吧？」

塔爾莉說：「嗯。」

她關上門。

……

眼前塵囂漫天。

塔爾莉艱難地摸出捲軸，從裡面摸索著艾利克斯給她的藥劑。僅僅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讓她疼得心肝直發顫。

塔爾莉猜，是她的肋骨斷了幾根。她不能亂動，最好是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躲避著，避免肋骨插進內臟。

她在隱蔽的灰塵之下屏息著，即使是咳嗽也小聲地咳，用手死死地捂住口鼻，血腥氣在掌心蔓延。

魔獸恐怖而高大的身影穿梭出王宮，在樹林間逡巡著。另一隻魔獸飛在半空中，如同鷹隼一樣，偵查著這片區域。

輕一點、再輕一點。

塔爾莉這樣想著，卻發現其中一隻魔獸不知何時調轉了方向，開始疾奔起來，飛行著的魔獸也如遇到洪水一般飛離這片區域，往王宮的方向逃竄著。

大地震顫，樹葉抖落，塔爾莉被灼傷的後背鑽心地疼，手下一松，捲軸沿著震顫滾動起來。

「！！」

她不得不勉強支起身子，伸出手去夠那捲軸。捲軸散落開，裡面的東西紛紛落出，最顯眼的就是那紅色的符文。

她使勁兒伸直了手臂，屏住呼吸，忍住痛楚。

然而一隻修長漂亮的手比她更快地搭在紅色符文之上。

青年慢條斯理地撿起它，直起身。

塔爾莉抬頭，看到青年紅色的眼睛的一瞬間，胃部開始翻湧，眼前出現重影，大腦震動，心悸且耳鳴。她痛苦地用另一隻手捂住頭，仍堅持著抓住他的長靴。

「請你……」

她明明已經痛苦不堪，手臂青紫色的脈絡突出，顫抖不止，卻仍舊死死地箍住祂，指節發白，「……不要拿走它……那是我同伴的東西……」

德里茨「哦」了一聲。

祂笑吟吟地把不死之咒攥進掌心，「可是那該怎麼辦呢？我撿到了，就是我的東西了。」

塔爾莉驀地感覺到一陣痛苦，她尖銳而短促地哼了一聲，死死咬住牙，忍住額頭刺目的汗水睜開眼睛。

青年的靴底踩住她的指節，在鬆軟的枯葉和泥土上，輕輕下抵。

「你要是實在想要的話……」

祂蹲下了身，掐住塔爾莉蒼白的下頜，把她的臉提起來，森冷而憎惡地笑著：

「要不然，就用你自己來抵押吧。」

作者有話說：

雖遲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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