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幻境

看著那道裂縫，羈源只覺得自己要發瘋。

她居然能為了一個剛認識的男人跳下去，完全沒有考慮自己也在這裡。

他就這樣停滯在原地，渾身的血液都燃燒起來，方才殺死的妖物海嘯般重新湧向他，若是前幾日對她是厭煩，那今天定是恨了。

「這次一定要殺了你。」

羈源揮手震碎妖物，轉身跳下了裂縫。

溫沐覺得自己可能摔成了腦震蕩，她在林子里躺了好長時間，暈暈乎乎地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過了很久才有輕微的意識。

再看身上，婚服已經變成了鵝黃的襦裙，紗衣質地的裙擺在陽光下精緻可愛，頭髮認真梳成了漂亮的髮髻，從林子走到河邊，那河裡映出來的，分明是個美麗又稚嫩的少女。

她恍惚了很久，這才慢慢想起自己現在是玄昭寺的小和尚。

可是是誰給她換的衣服呢，她記得自己在寰鳳樓，然後跟著輝琉跳下了裂縫，那這裡是什麼地方？輝琉又去了哪裡？

在竹林里走了一會兒，溫沐看到一間小院子。

院子靜悄悄落在山林里，兩旁都是沒有盡頭的竹林，打開院門，裡面是一間小木屋。

木屋有上下兩層，樓上半開著窗戶，院子里有個小木桌，桌上放了一杯清茶，茶里冒著熱氣，似乎是誰喝了一半落在這裡的。

會不會是輝琉。

她小心翼翼走進屋子裡，輕聲喊了句：「輝琉？」

沒有人應，屋子不大，後門開著，清風穿堂而過，溫沐站在前門，被風吹著的時候，一股熟悉感猛烈地灌向她。

她來過這裡！

溫沐還沉浸在這種奇異的感覺中時，一隻有力的大手掐住了她的後頸。

高大的陰影將她整個人蓋住，危險的壓迫感讓人喘不過氣。

羈源隱忍著怒氣，說道：「你膽子真大，什麼地方都敢跳。」

溫沐回頭，摸著殘留著他指腹餘溫的脖頸，驚訝道：「你怎麼來了？」

羈源掃了她一眼，怒氣很快被另一種情緒衝散。

像是很熟悉一般，只見他徑直往樓上走去。

跟著他來到二樓，一個溫馨淡雅的房間展露在眼前。

溫沐突然想起了什麼，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什麼時候過來的，難不成唐延喜已經被他找到了。

「你找到唐延喜了嗎？」

羈源轉身，視線淡淡地掃過她，一點都沒有停留的意思。

「沒有。」

他的聲音很冷淡，溫沐覺得，他可能還在生氣吧。

「你要做什麼？」

從進來開始，羈源的表現就很奇怪，他對這裡的一切都很熟悉，不管是哪裡藏著什麼東西，還是某些小物件的擺放位置。

他像在觀察這裡的一切，又像在回憶。

「這是阿銀珠的幻境。」他對溫沐說。

「阿銀珠的幻境？」

羈源走到床邊，掀開枕頭，枕頭下有一塊白玉，白玉上刻著聲藍兩個字。

溫沐驚道：「玉佩？不是碎了嗎？」

羈源拿起玉佩，十分珍重地握在手裡，他對溫沐說：「這幻境可以進入一個人最深的記憶，你所看到的，都是你經歷過的。」

「這裡是你記憶里的地方嗎？」

羈源點頭：「嗯。」

溫沐明白了，原來這是他和蘇聲藍曾經住過的屋子，自己這是不小心掉進他的回憶里了。

她對羈源說：「既然這樣，那她在這裡嗎？」

羈源當然明白她說的是誰，可他卻說：「我不知道。」

一陣清風吹過，伴隨著樹葉的沙沙聲，有人在樓下喚道。

「羈源，你回來了嗎？」

這聲音像一汪甘泉，清冷澄澈，就算沒有見到人，也會被這樣的聲音治癒。

溫沐還沒反應過來，羈源就沖了下去，他的臉上浮現出從未有過的柔情與愛意。

兩人來到樓下，溫沐終於見到了那個讓羈源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她身形單薄，一襲綠衣，與竹林十分相配，小巧的面容不算驚艷，笑起來卻極為好看。

這是溫沐第一次認真打量蘇聲藍，從前在宮裡，她與太子仙玉一同長大，接觸的都是一些尊貴的人，連侍女都要身家富貴的。

蘇聲藍是冷宮的小宮女，和羈源一樣，不配與他們接觸。

溫沐偶爾會偷偷跑去冷宮陪伴羈源，給他講故事，為他解圍，但常常說不到一兩句話就會被太子哥哥帶走。

有一次太子哥哥牽著她的手，溫沐不經意回頭，卻看到羈源遠遠跟在身後。

他想靠近，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高高的宮牆后，一次又一次，他永遠都是那樣看著，不知什麼時候，他的身邊出現一個綠衣小宮女，從那開始，他再也沒有跟過來了。

現在想起來，那個小宮女應該就是蘇聲藍了吧。

想來在冷宮裡的那些日子，她給羈源帶去不少溫暖，若是她沒死就好了，也許羈源還不會黑化。

羈源走到她面前，伸手想觸碰她，卻只碰到一副幻影。

蘇聲藍在屋子裡停留片刻，喃喃道：「還沒回來啊。」

她有些低落，但很快重拾心情，走進廚房，鍋里已經做好了飯菜，她把飯菜盛好，端去了院子里，一邊吃飯一邊喝茶。

她吃米飯的碗很大，吃完后又去盛了一碗，溫沐感嘆道，這飯量跟自己簡直一模一樣，就算沒有菜也能吃完一碗白米飯。

而桌子上的菜確實空了，她吃著白米飯，雖然眉頭都皺了起來，但還是不準備停。

羈源來到她對面，伏在桌子上，輕輕描著她的輪廓，撫摸著觸碰不到的臉頰，他的眼神刺痛了溫沐的心。

她坐在太陽照不到的陰影里，默默看著羈源懷念蘇聲藍。

第一次聽說這個人的時候，是羈源離宮的第三年。

他向來不問朝政，卻為了她主動請命征戰漠北，後來大勝歸來，也沒有貪圖名利。

知道她喜歡平淡的生活，二話不帶著她歸隱山林。

可他怎麼也沒料到，他們剛離開皇宮的第一個月，蘇聲藍就出了事。

他只是回來的遲了，在滿院的狼藉中，才發現蘇聲藍已經被蛇妖抓走，等他找到蛇妖的巢穴，她已經身受重傷，奄奄一息。

有人告訴他，千年靈丹可以為她續命。

羈源帶著她回宮求靈丹，皇帝自然不會為了一個宮女拿出這種東西。

溫沐是鎮國公主，又受到皇帝寵愛，病危之際，吃下了唯一的靈丹，蘇聲藍則死在了羈源懷裡。

自她死後，羈源就變了。

他隱忍多年，縱橫謀划，重新奪取帝位，殺了所有與靈丹一事有關的人。

溫沐死的早，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事。

只聽說在他殘殺皇室后，自己也沒有苟活多久，當皇帝不到一年就殉情了，循著蘇聲藍的魂魄，一世又一世追隨著她。

蘇聲藍低著頭，溫沐看到她脖子上有一顆藍色的蝴蝶花紋。

藍色是她很喜歡的顏色，之前在冷宮裡，她總給羈源穿藍色的衣服，告訴他，他穿藍色很好看。

也許是因為這句話，成年後的羈源再也沒有穿過藍色。

她想看清蝴蝶花紋時，烈陽高照的天突然暗了下來，天空烏雲滾滾，時不時炸出幾道驚雷。

這樣的天氣召示著危險的來臨，三人都察覺到了林子里的不對勁。

當年蘇聲藍被蛇妖抓走時，羈源不在身邊，現在卻要他親眼看著蘇聲藍命喪蛇妖之手，溫沐覺得這對他來說有些殘忍。

遠處的林子里危險浮動，羈源想拉蘇聲藍的手，卻又撲了個空。

蘇聲藍捧著碗站起身，嘴裡的飯還沒嚼完。

「聲藍，快走。」

他聲音哽咽，一遍遍喚著蘇聲藍的名字，拚命想用法術把她帶走，但他忘了這裡是幻境，任何法術都是徒勞。

溫沐擔憂的來到他身邊，這是沒辦法改變的結局，無論回憶多少次，蛇妖都會把她抓走。

也就是這個時候，巨大的黑蛇從林子里竄出，直奔蘇聲藍而來。

「聲藍！」

羈源奮不顧身地護在她面前，溫沐被這蛇妖的體型震驚地無法動彈。

她知道蛇妖不是沖自己而來，所以也沒想著閃躲。

就在她愣愣的打量時，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都飛了起來，再一看，自己居然進了巨蟒的嘴裡，羈源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可是下一刻，他卻又把目光放在了蘇聲藍身上，在他的每一次決定，蘇聲藍永遠是第一位。

溫沐被巨蟒叼著，從竹林小院一路穿過高山，時不時磕到樹枝山石，讓她在恐懼中被折磨的頭破血流。

巨蟒的牙齒穿透她的右腿，許是毒性已經蔓延，她整個人都麻木起來。

暈倒的時候，溫沐絕望地想，羈源是不可能來救自己的，他現在有蘇聲藍，自己又算什麼呢。

作者有話說：